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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火车上,车轨哐当哐当地像永不停歇的进行曲,吵得需要休息的安娜头疼欲裂。睁开眼睛,看到车厢的另一头,一身庄重长衫的陆宗山很有派头地靠在高背沙发上,和一个白人医生说着什么,茶几上摆着的应该是她的病历。这个医生,应该是他从上海特意带过来的。实际上她已无碍。
安娜不想看到他,幸亏有一层软帘把这边的卧榻与外面的厅虚虚地分割了。
垂下眼帘,软榻对面的身影落入眼里,一脸清隽的陆宗平在看书,是一个本英文版的《了不起的盖次比》。
这是自己在纽约时买给他的,那时他在纽约大学读经济,自己去的晚,随便在一个私立教会大学读文学。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料,就想渡渡金与他有共同语言,好在自己的英文还可以,在上海圣玛丽高中打的英文底子。两人平时生活在一起,自己给他做做中餐,他帮自己补习功课。
有一天在街上,他去街对面买汉堡时,安娜就看到了这本书,听别人说,这是一本爱情小说,是讲一个发财的男人如何深爱一个女人,最后为她去死......
这种青春又浪漫气质的爱情小说,一下子就击中了她,马上买了一本,送给他。
当时宗平看了看,马上说:“写完论文,我一定好好看。”
结果他没看。在他毕业先回国时,安娜在帮他收拾东西时,偶尔在他包里又看到它,崭新,没有翻过的痕迹。
“你没读吗?”
他从一排经济学的书堆里抬起头,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着,“太忙了,有空我一定读。”
结果,回到上海一年多,成了远东最繁华新世界的光鲜小开,有更多的新闻要看,也许又忘了。现在才翻出来,非捧在自己面前读,有些人就是贱,非得失去了,无可挽回了,才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去花力气弥补。做给谁看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家事
安家在上海辛苦经营几十年,才在华洋交界置了像点样的花园小洋房,三层楼,有树有院子,虽不大,也算上岸的有产阶层了。
安娜走进院子,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一声尖锐而夸张的惊讶声在前头炸响,“哎哟,安娜回来了,听说你坐飞机失事,这几天我都愁得吃不香睡不着,每天头都翁翁的,就怕你出一点点闪失 ——”
安娜就淡然一笑,没有给站在门口、打扮妖艳的继母更多眼神,径直往里走。
果然,安家的继室太太黄澜玉也没打算再说下去,更没打算仔细多瞅继女一眼,而是眼眶高高的,眼光带着风声,刷地从安娜肩上掠过去,愣了下,有些吃惊,瞬间花枝招展,热情洋溢地招呼后面两位实力派,声调在尖锐和夸张中,尾音也高了上去,有点撒娇般的腻味:
“哎哟,原来戴老板和二少爷也过去接安娜了,让你们兄弟来回奔泊,多不好意思。赶紧请,厅里喝茶,昨天我刚刚到市面上精挑细选回来的龙井,味道清香,明前茶哎!”
继母黄太太四十一岁,生过两个孩子,由于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娇嫩,小腰卡在合身的紫荆花缎面旗袍里,扭动起来分外婀娜多姿。
她如此殷勤,也不是为自己,即使戴宗山也近四十岁,但不会看上她了,再卖弄也没用。她知道自己在这样有实力又有卖相的戴家兄弟面前,是昨日黄花,但没关系,手里还有一朵含苞欲放的,只要能攀上戴家兄弟任何一个,这辈子女儿比起自己就算青出于蓝了,于是喊道:“若柔,若柔,你看谁来了?下来沏茶!”
戴家老二一听唤若柔下来,吓得赶紧后退两步,面有异色,说:“黄太太,我、我就是送安娜回来,现在银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然后还恋恋不舍盯着已蹬上楼梯拐角处的安娜,希望她回头能看自己一眼,给自己哪怕一丁点希望。哪知听到若柔的名字后,她也消失得更快了。
安娜在二楼拐角处,几欲快步闪进自己卧室时,但还是晚了一步,斜对门的继妹若柔正用细指抚着尖尖的下巴往下走,看到自己,她一下子怔住了,有点讪讪,有点难堪,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被抓个现行。
安娜抓住过她,真不知这对母女如此会遗传,都有兔子专吃窝边草的毛病。当年自己的母亲,安家的独生大小姐安怀茹,躺在病榻上还咳嗽着,一直在床畔端茶递水的佣人黄澜玉就和病人的丈夫眉来眼去了,背着女主人和男人贴的很近,暖昧地为他点烟枪;榻子上的太太人还温软着,他们已在小阁楼上搞到一块去了,还弄得动静巨大,各种高喘,低喘,细喘,粗喘,片状喘、麻花喘如绞绳般,一个个丢过来。安老爷安德的元配就在当年的初夏,窗外枇杷能摘下树时咽了气。
安娜和曾经过世的姐姐安伊是不甘的,但还是眼睁睁看着父亲把这个女人娶了进来,母亲凉透的身体给抬了出去,埋进了安家的墓地。这个黄太太转眼就住进了前任的空空的卧房。贵重的红木家具和值钱的首饰都留了下来,时髦的玩意儿看着热眼的,就背地赏给了她带来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