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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里打捞尸体。本来都过去了,只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让他停住,那是儿子同学的声音,很沙哑,他鬼使神差记了起来,回身,向那个声音走去。走近他,还没开口,就从他和其他人的胳膊缝隙处,看到了他们围起来的人,躺在地上,浑身湿透,显然刚从河里捞上来。那是一具男孩子的尸体,穿着他所熟悉的衣裳,他是被自己和黄澜玉惯坏的孩子,爱穿名牌,性子沉闷,却不怎么听话......
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周围鼎沸的人声瞬间停了下来,说话声没了,枪炮声没了,只有他曾经的声音,“我不去惹事,我去法租界,可以了吧。”
孩子是中枪死的。怎么中的枪,他不知道,也听不进来龙去脉了,只听到那些孩子说,他是后面掉队的......
安德躲在角落里哭了许久。但没告诉任何人。他觉得不告诉别人,就意味着儿子还活着。
从那天起,他突然能走进教堂了。
“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唯一的儿子没了,天塌了,觉得活着少了点意思。过来,是给上帝的儿子念道念道,他的儿子没了,我的儿子也没了。”
“节哀吧。”戴宗山不开玩笑了,眼神和语气都严肃起来,在丈人面前也规矩地坐起来,肃穆了半天,才解嘲似的,“万一哪天我也走了,会和高顺详结伴,路上我照顾他。你也给我祈祷祈祷。我想上好点的天堂,不想上一般的。”
安德郑重点点头,“我一直有给你祈祷。”
戴宗山温厚地拍了拍老丈人的背,回头招呼那帮在木椅上乱七八糟躺着的一帮属下,呼噜都震天响了。外面忽然枪声大作,可以出去再行猎一番了。
※ ※
十一月某天的傍晚,霜降。
战争已打了两个多月了。
随着街上有敌军坦克被炸翻,在众人后退,准备回到教堂庆祝时,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戴宗山感觉周围倾刻都安静了,甚至像梦中,没有颜色,只有自己的潜意识,右胸中了弹,在汩汩冒血,瞬间少校军服的衣襟湿了大片。
自己的岳父安德曾经叹息过:“你说你都到这身价了,这仗还用你亲自去打吗?快回法租界吧,家产能剩多少算多少,天灾人祸,战争死人,都不是个人能控制的。你没必要跑到前线去,万一拼死了,可能就白死了。”
他突然叹息,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真的要死了。是不是白死,他不知道,但死亡已到了眼前。自己的那帮兄弟,这些天,已挂了三分之一。他有预感到自己的未来。
戴宗山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飘着硝烟的天空,甚至连烽火的气息也嗅不到,只觉得自己被卡在这个地方,身下硬梆梆的,像水泥板,旁边有被谁忘记端走的一盆杜鹃,叶子上积了尘,却顽强开出红云般的花朵。这是安娜钟爱的鲜花,为此,他曾提前在庭院里让花工们栽了很多,这样每年大部分时间,她都能站在窗前,或在院子里散步时,看到这种一盛开一片,片片如红云的花海了。
他恍然觉得自己要在这盆花下长眠了,很为自己可惜,很多事还没来及做,很多话还没来及说,一直没告诉安娜,自己很爱她,是作为一个男人愿意拿出自己的余生去守护的爱。也许自己最早爱过安伊,但安伊不爱自己,无法圆及自己哪怕最浅短的梦想,自己失落后,便把梦想转移了,无可救药地转移到安娜身上。
他记得有一次,在安顺胡同口看到她,她还是青春期的少女,穿着淡黄色连衣裙,迎着阳光向自己跑过来,充满青春萌动的美感。她不是来找自己的,她是来找身边的弟弟宗平的。自己那时充满善意地看着她,内心充盈着美好的感觉。
他真正爱上她时,是看了她写来的情书。那些情书不是写给他的,他知道,不知为何,却深深地被一种单纯美好又激烈的情感打动。宗平一时把她忘到了脑后,这个傻丫头还不知道,莫名他就想到了曾经安太太对他说的一句话:也许我的小女儿更适合你。
当时他并没想代替宗平,但不知为何,就给她回了信。这一回,两个人的倾述欲望便如江水般无法停止。那个冬天他竟不知不觉、昏头昏脑地恋爱了,给一个美好的影子写情书,费了他有史以来他最多的脑细胞。他悄悄地,不可琢磨地,甚为热烈地释放了自己人到中年的所有情感,雷只打一次,花只开一季,有些情感消耗了,就有热烈相爱过的感觉。
他看着慢慢变暗的夜空,想到这一生,唯一快乐悸动的时刻,就是收到她的信的时候。她毫无保留地向自己敞开了一个单纯女孩子的梦想和心扉。她信的开头为dear,或darling,让他心地柔软,很想做一个高尚的丈夫,为她遮风挡雨;做一个负责作父亲,与她一起建立家庭,抚育孩子,携手走完这一生。她告诉了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会感到幸福,自己也会得到爱情和一生的美满。
那是自己第一次恋爱,以前不是,以前是单恋,别人的回应很勉强,自己是按自己想法去做。从那以后,他知道可以按对方的想法去做。作为男人,在迁就女人上,他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