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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

      日光撕不破薄雾,天还未亮起来,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昨夜打湿的青砖还未干,空气中尚且弥漫着潮湿泥土味。
    顾浔起身时动作小心,点了盏昏灯,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西辞,他睡觉安稳得很,一动不动的,顾浔还是多此一举替他把背角扯了扯,让人彻底盖严实,只露出张精致好看的脸来。
    西辞睡着也是温温和和的,但这种平和同以往不一样,是种……放下所有挂念的平和。很轻松。
    晨起的鸟雀停在枝丫上低鸣两声,却没打破这片静谧。
    顾浔借着无人,偷点昏光,杵手在一旁悄悄打量着西辞。
    这还是他第一看西辞睡觉,安安静静的,呼吸都斯文,怎么着都让人心动。
    顾浔目光顺着他轮廓描摹一遍,差点没管住自己的手,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地放下了。只心里嘀咕一句,说好守我,自己倒还先睡着了。
    顾浔抽回手,怕再看把人看醒了,正欲灭灯,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担心把人吵醒,忙赶到开门。
    是李丰。
    “神君……他……”李丰余光往里瞟,被顾浔偏身挡了个严实,他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嘘声动作。
    顾浔从里间出来,也不管什么衣衫整不整,转身将门轻轻合上,带人走远些才说,“他太累了,有什么要说的,问我。”
    李丰瞳孔骤然瞪大,打量了顾浔两眼,这少年是长得好看,但眉宇间张扬邪气得很,也不像……他活得有些年头了,真怕见到不该见的……
    虽然,这少年看上去的确没多正经,但那可是神君,他怎能用如此污秽的想法亵渎神明……
    李丰呆住半天。
    “你到底问不问?”顾浔蹙蹙眉,懒散打了个哈欠,“不问我要回去补觉了。我也累得很。”
    “……”李丰哑口半天,才说正事,“西临护国仙师来拜访神君,正在大殿候着。”
    “楚明修?”顾浔眉头微蹙,“他来干什么?”
    “说是听说神君下山了,特来拜访。”
    “我去会会他。”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顾浔倒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那……”李丰立在原地,不知该喊醒神君还是跟着这少年走。
    顾浔把衣衫随意扯扯,腰带忘屋里了,索性随意系着,洒脱懒散。说也奇怪,最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长高了些?
    “对了。”听到身后没脚步上,顾浔想起什么,“还请王爷送些清淡吃食来,他醒了该饿了。若有桃花酥就更不错了。”
    “……”李丰竟然神差鬼使点了点头。
    *
    不出所料,两人见面,皆是一副——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楚明修没了腿,坐竹椅上来的。顾浔把他从下到上打量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张沧桑消瘦的脸上,冲他扯出个不算和善的笑。
    “上次的事,多谢少侠出手相助。”楚明修和蔼一笑,行了个简单的颔首礼。
    顾浔走到他旁边坐下,将宫女倒的温茶挪到一旁,“西临距中州五六百里,楚先生怎么想起来雍都了?”
    “上次无生塔一事后,在下对神君感激涕零,一直无以言表。”楚明修说得情真意切,“听闻神君下山来了中州,只仙君近来身体抱恙,特地带了些对滋养血肉灵力极有效果的仙草丹药,赶来中州当面道谢。”
    “他好得很,有劳你好心。倒是先生消息灵通,他来中州的事,清陵都没多少人知道,你倒是碰了个正巧。”顾浔笑笑,指腹沿着杯沿把玩,“就是不知先生来谢什么?”
    顾浔抬眼看楚明修,声音压低些,“谢他舍生为死?还是谢你们的贪生怕死?恬不知耻?”
    虽说楚明修活着,证明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可能延迟,但……这和顾浔看他顺不顺眼没太大关系。
    五洲国师害西辞身负重伤,若不是关系游戏进度问题,顾浔自己都想把他们弄死。
    现在,竟然还有脸好模好样跑来找西辞道谢?顾浔看着只觉得虚伪恶心。
    “你!”楚明修显然有些动怒,但察觉到是在大殿之内,身边还有人,又思及无生塔里的事,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他只对外宣称其他四位仙师是为掩护神君与炀北魔尊决斗才受伤仙逝。
    关于承受不住欲望,还害西辞受重伤这事儿,关系五洲皇室颜面,是绝口不能提。
    若惹恼了这人,口不择言,不但西临,五洲的面子都没了,楚明修尽量给这人找台阶下,“无生塔的事,是我们处理不周,连累神君和少侠。”
    “连累我说不上,我的命不值几个钱。”顾浔道,“只是,连累了他,你们五洲打算如何回报?”
    楚明修一时无话可说。
    顾浔想起在清陵那些日子,眼里见过的一些事儿,五洲皇室乱成一团,撒手万事不管,逼得西辞整天忙里忙外,火气更盛,咬牙道,“他是你们的神明,是庇护五洲的,不是为你们收拾烂摊子的。”
    “是我们疏忽……”
    “疏忽?!”顾浔轻笑一声,“楚先生疏忽两字轻易,可知……”
    “少侠,茶凉了!”未等顾浔情绪爆发,楚明修先笑脸盈盈开了口,又对李丰道,“不知王爷可方便遣了宫人,我与少侠有些私话要说。”
    “无碍。”从两人方才的谈话中,李丰已然听了个模糊,虽说五大仙师行为不可取,可……现在中州何尝不是有求于神君,他又何尝不是楚明修那样的人。
    李丰带人退下后,殿里气氛很是微妙,总感觉又隐隐的火花在摩擦。
    “神君确实救我于水火。”楚明修呷了口清茶,神色不似方才,“但,待你,更有甚之。”
    顾浔把玩着茶杯的指尖一顿。
    楚明修不是白经历过那么多人事的人,顾浔脸上本就明显的情绪他看懂二三,估摸这少年一定认定神君对其有救命之恩,打算拿自己开刀出气,他就着这个点说事,“神君背你出妄念镜,出来的时候一身的血。神君本可毁了那妄念镜,但怕你残念在里面,生生用术法给封印住了。”
    顾浔眉头微蹙。
    楚明修叹一口气,“少侠可知封印上古魔物得消耗多少灵力?”
    顾浔脸色已然不好,楚明修接着说,“鸿宇仙君来助神君,神君竟让他先带你走,只身应敌!焱岭的三万魔兵当真有那么好对付?若不是那魔尊闭关了,神君回来别说躺上七日,七十日都不一定能复原。”
    原来,楚明修带的那些补品意有所指啊?
    西辞果真在无生塔受了重伤……竟还是为了自己。
    顾浔眉头拧得化不开,心里不是滋味。他说其他人连累他,原来自己才是那人最大的累赘……
    “神君毕生洁如皓月,清陵守你那些时日,闲言碎语没少传。说他忘了初心,竟怜悯魔徒……”楚明修道,“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人这一生,哪有那么多爱憎分明。”
    顾浔心里不痛快,但面上还算镇定,他偏偏头,“我欠他的,我会还他。”
    “神君以苍生为任,谁敢说亏欠他?”楚明修道,“谁又还得了他?”
    是啊,谁又还得了他?五洲仙师还不了,顾浔看着指节晃神,他这一身废骨……更还不了。
    他除了给西辞惹些糟心事儿,一无是处。
    可……
    “还得还不了,只有我能说了算。”顾浔舒眉笑笑起身,“不劳楚先生费心。”
    楚明修还未来得及再说话,顾浔已然走到他身边,手负在身后,身体微俯,话说得刚好够楚明修听清,“本以为身为仙师,贪生怕死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对你的救命恩人使什么心理战术?可惜这招对我没用。”
    “你……!”楚明修显然有几分恼羞成怒。
    “我什么我?我是没人要,是来自魔窟,那又怎么样?”顾浔直起身,懒散扫了楚明修一眼,眼神里尽是邪气,“楚先生,自身都难保了,还是少管别人闲事吧。这时候来中州道谢?这借口太烂了。”
    顾浔见楚明修脸色已然转青,他倒笑笑,“他不会见你的,楚先生的龌龊心思换个地方使吧。警告你,别再往他身上打主意。”
    顾浔转身出了门,一直在殿外踱步的李丰赶上来,问,“楚先生说了些什么?”
    “说……”顾浔看李丰一眼,煞有其事,“谢谢你的温茶。”
    李丰不解,顾浔又补充了一句,“好心提醒王爷一句,要么把他撵出去,要么找人把他看好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的每句话都有目的。
    李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想着人该醒了,顾浔往回路走。
    李丰跟上来,酝酿半天还是问出了口,“神君……他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去探查雍都?”
    见了楚明修,本来心里就很不爽了,这话直接触了顾浔逆鳞,他停下来,挑眉笑笑,“这是你李家的国,不跟清陵姓。你怎不去看?窝在这皇城里混吃等死,还有脸催别人?”
    “不是!老臣不是这个意思!”李丰忙解释道,“昨夜陛下在护国寺枯坐了一夜,任何人都不让进,老臣实在担心得很……中州的疫病每日都有成千上万人沾染,老臣是怕……这国,撑不了多久了!”
    “撑得了,是中州福泽。”顾浔拍拍李丰的肩,道,“撑不了,是中州命数。”
    李丰一时哑言。
    “现在你最该关心的,是宫中安稳。你们那小皇帝,我看着偏激得很,最好管着点儿。”顾浔侧身错过李丰走开,“城外的事儿,待他醒来我们便去,你知他会怜悯你们。”
    李丰退了,顾浔也回到偏院,今天天气不错,放了晴,院里的花儿也被雨洗得更加娇艳,顾浔刚手痒想折一支,又想起方才楚明修说的话,瞬间没了兴致,直接回屋了。
    顾浔手才放门边,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先从内里开了。
    只见西辞穿戴整齐出来了。
    两人尴尬打了个照面。
    西辞还算淡定,“昨夜……”
    “昨夜呀?”顾浔见了西辞,心情也一瞬间放晴,抱着手斜靠门边笑,“仙君睡得可好?”
    “……”西辞看他一眼,摊开手心,道,“香调得不错,就是莫再乱用了。”
    原来他知道啊?这下顾浔更开心了,心知肚明被算计,不是放下了戒备,是什么?
    他拉过西辞的手,将他掌心合拢,“我认错。我交公。”
    其实是怕他以后再睡不安稳,可以拿出来用一用。
    西辞化去手中香囊,道,“更衣吧,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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