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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解语花

      每逢朔望,百官朝天子于太极殿。
    此日五月十五。
    “陛下,卯时二刻了。”总管太监彭正兴叩首禀道。
    重重帘幕中,宇文序扬了扬手,心中了然。
    欲龙仍在南婉青体内,二人侧卧,胸背紧贴,双腿交缠,可见难分难舍。
    宇文序扶着南婉青的腰缓缓撤出,温热消散,凉气深入,那穴口一张一翕,淌出好些浓精,梦中佳人发出一声难耐的娇吟,扭着屁股往身后的灼热压去。
    “今日百官朝会,迟不得。”宇文序低声抚慰,捧起搭在腰间的玉手轻轻一啄。
    南婉青回过身,往宇文序胸前咬了一口,便是随他去的意思。
    不曾想从此失了清净。
    自宇文序离身,不知为何,南婉青耳畔绕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或大或小,此起彼伏,总没有消停。
    “沉璧!”
    南婉青忍无可忍,一脚踢开鸳鸯被,杏目圆睁。
    “是——”殿中监工的双鬟女子急忙跑来,勾起金缕床帐,关切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哪个杀千刀的在聒噪?”
    “启禀娘娘,陛下嫌那白猫儿的屏风不好,差人换了一扇新的。”沉璧说着便侧开身,南婉青抬眼望去,寝殿正中,十余个宫人围着屏风修整摆弄,趣味盎然的《狸奴扑蝶图》变成了大气磅礴的《旭日江山图》,一轮红日高悬,仿佛催着她莫要贪睡。
    南婉青腾地起身,气得不轻:“宇文序要换就换宣室殿的,动我昭阳殿的东西作甚!”
    沉璧低下头,太极宫上下敢直呼天子之名的,也只有这位宸妃娘娘。
    “奴婢听彭总管言语,似乎是《世族志》的草拟名单出来了,宇文家排在……叁等。”
    《世族志》是宇文序命勋国公白继禺、礼部尚书孙鸿远等人编撰的典册,用以排列大齐门阀世家等级。楚亡齐立,新封王爵与前朝旧臣分庭抗礼,势同水火,而宇文序有意扶植寒门子弟,因此命人考据渊源,对朝中勋贵进行全新评定。[1]
    为免编修之时出现一言堂的局面,宇文序特意选了新贵勋国公与东楚旧臣孙鸿远为首,白继禺出自洛水白氏,孙鸿远的孙氏为河东大族,二人皆家世显赫,一言九鼎,此外又各自代表新旧势力,互相牵制。
    不料这两人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勇士,敢将宇文家排在末等。
    南婉青又气又乐,想起昨夜凶猛异常的男人,还有那句想不通的“白猫凶悍”,向后一仰,倒入软衾之中:“他动不了白家,就拿我的东西撒气。”
    沉璧愈发低了头。
    南婉青道:“你说说,何必如此麻烦?杀人还留什么情面。”
    “娘娘恕罪,奴婢不敢多言。”沉璧双膝一弯,噗通跪下。
    正说着,偏殿一阵喧哗,似有呵斥求饶之声。
    南婉青柳眉倒竖,皱起一张小脸:“这又是在做什么?”
    “陛下近来越发严苛,昨夜沐浴的水烫了些,就罚了烧火太监叁个月份例。”沉璧道。
    虽说宇文序性子冷清,难以亲近,但对内侍婢女还是体恤宽厚的。以至昨夜一番处置,吓得众人胆战心惊。
    更换屏风的宫人收拾停当一一告退,偏殿的吵闹也渐渐平息。
    “沉璧,更衣。”
    昭阳殿偏殿,人人屏息敛气,不敢动作。
    一封黄绢文书破空而来,“啪”一声打在南婉青脚边。
    她换了身素色薄裙,仍是寝衣式样,头上一支玉簪松松挽髻,未施粉黛而明艳绝伦。
    “参见宸妃娘娘——”
    殿内侍奉早膳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宇文序紧拧的剑眉稍有松动,话音仍是泛着冷意:“怎么起这么早。”
    “再不起,”南婉青拾起裙下奏折,往沉璧手中放去,“陛下可要把我这昭阳殿拆了。”
    侍人抱来一个圆鼓凳,贴近宇文序身侧摆放,南婉青仿若未见,径直往宇文序怀里坐。
    “那勋国公惹人厌烦,陛下也该寻淑妃娘娘的不是。”南婉青搂上宇文序后颈,曼声婉转。
    淑妃白氏,正出自洛水一族。
    宇文序听此调笑,原本和缓的神色又沉了下来,扬手一拍,正中南婉青右臀,使了两分力。
    南婉青失了平稳,“哎呦”一声栽在宇文序肩头。
    “长长记性,往后再敢说这样的话。”宇文序眼疾手快,大掌包住即将捶上胸口的粉拳。
    南婉青哪肯落了下风,美目盈盈,泫然欲泣:“换了我的物件儿,我还没闹,你倒先打我,天底下岂有这样的理?”
    宇文序只得哄道:“今日南海上贡的新荔就该到了,拿来赔礼够是不够?”
    南婉青佯装气鼓鼓的模样:“这算什么?年年都有,本就是我的。”
    “是,是你的。”宇文序轻轻一笑,转头去吃粥。
    南婉青倚在宇文序怀中,招来沉璧。方才没能看清,那封恼得宇文序失态的折子,上书“世族志拟稿”的字样。
    “山东曹氏,圣人之后,群贤之首,当为一等。”[2]
    南婉青挑了挑眉。
    这曹家显赫数朝,但自东楚以后便渐次式微,子弟无功,如今不过一个空壳,徒有先祖威名。也不知是勋国公还是孙鸿远的馊主意,竟将曹家攀扯复圣颜回,坐镇一等,未免贻笑大方。
    再往下看,白家与孙家名列二等,但二等之中唯有孙家是前朝贵族,其余尽是开国元勋。
    除了宇文家。
    宇文家名入叁等世家,判词曰:宇文氏发于匈奴,虽入汉,犹非正统。
    怪道宇文序气急败坏。
    叁等已是跌尽天家颜面,这子虚乌有的匈奴族亲更是抡圆了巴掌往人脸上扇。
    当年楚王昏庸,天下起五方豪杰合而攻之,宇文序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十万人马合围大兴宫,楚王饮鸩酒自尽,五雄之中,宇文序虽有“战神”之名,但年纪最轻,资历最浅,本不是最受瞩目的问鼎人选。
    奈何天意。
    “昨夜我受楚太祖托梦,道楚国国玺雕琢之初,曾受高人施法,若遇窃国贼人则隐,遇真龙天子则出。”
    大兴宫正殿,金碧辉煌,高台之下楚王尸首横陈,面色乌青,口吐白沫;高台之上南婉青红衣如火,语笑嫣然,怀中抱着一只错金镶玉的宝函。
    宇文序毕生不忘的日子,丁酉年八月初九。
    聚贤公汪沛舟、吴王沉良坤、麒麟子白继禺、虎威将军石建业,四人次第打开宝函,空空如也。
    “小娼妇,你玩我们?”沉良坤拔开佩刀,青锋凛冽,映出一张怒气滔天的脸。
    “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南婉青举止从容,毫无惧色,例行公事般将宝盒捧去最后一人跟前,“命里无时莫强求。”
    玉足莹白,未着丝履,踏着朱红绒毯款款而来。
    传言楚王最爱贵妃南氏一双纤足,为饱眼福,大兴宫遍铺朱毯,贵妃长年赤足与楚王嬉戏。
    宇文序亲眼所见,也正是这双娇小可爱的玉足,踩过楚王尸身,未曾有一丝犹豫。
    白袍将军银枪呼啸,挑开珠玉琳琅的宝函。
    常人遇此突袭,皆会后退闪避,南婉青则不然,宛若闲庭信步,袅袅不停。
    宇文序手底收势不及,撞上南婉青鬓边摇摇欲坠的珠花,只听一声“玎珰”,霎时珠光四射,乌发散落,宛若冥冥永夜的一场流星。
    宝函内光华璀璨,耀人眼目,凭空多出一方双龙玉玺。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
    “妖女!”
    白继禺一把握住沉良坤持刀的手,向南婉青狠狠刺去。
    南婉青莞尔一笑。
    一如此刻。
    “白继禺为曹家好一通生拉硬拽,若不学学他牵强附会,倒埋没了勋国公的苦心。”南婉青合上奏折,笑得风华万千,“颜圣人之后?同是《论语》,我南家也未必藉藉无名。”
    《论语·雍也》一章,便有孔子面见卫国夫人南子的记录。[3]
    宇文序眸光闪动,已是心有灵犀。
    此次排列门阀世家等级,孙鸿远一派的东楚旧臣被白继禺压得抬不起头,心中不知憋了多少委屈。南家虽不堪入列,但至少是东楚旧族,宇文序若为南婉青开了金口,孙鸿远必定全力附议。
    毕竟白继禺要胡闹,哪有不奉陪到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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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世族志》:灵感来源于唐太宗李世民修《氏族志》。
    [2]颜回:曹姓,颜氏,鲁国人,被后世尊为“复圣”,儒家五大圣人之一,孔门七十二贤人之首。故曰:“山东曹氏,圣人之后,群贤之首。”
    [3]《论语·雍也》:“(孔)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南子,宋国公主,卫国夫人,春秋时期女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