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番外五十 千古兴亡多少事
风挽尘瞪了洛惊鸿一眼。
“你不是说见一个人么?”
“嗯,有什么不对?”
她看着眼前的青石碑哭笑不得。
“洛侯墓?”
“我有说是见活人么?”洛惊鸿眼角藏不住笑意。
“强词夺理!”风挽尘笑嗔。
洛笙寒的墓在殷山南麓,青石白玉相映成辉,坟头的果品还很新鲜。
“我原还以为你们洛家人对洛笙寒颇为不齿呢。”
“堂堂宁朔侯,我洛家为何不齿?”
风挽尘走到墓碑前蹲下,掏出帕子擦拭碑上的泥迹。
“宁朔侯?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洛家人,他洛笙寒宁了哪个朔?”
“别一口一个‘你们洛家人’,难说你以后也会变成‘洛家人’。”又飘起了细雨,洛惊鸿挥退了跟着撑伞的周子恒,自己执了伞站在风挽尘身边替她遮着。
“我也不敢肖想这样的福分。”
洛惊鸿轻轻一笑。
“你既已知道,我也不费神多说什么了。是不是洛侯,于他,已无多少干系。”
“于洛家,却干系重大。”
“他生前放浪形骸,引人忌惮,无多作为,死后也总算对我们这些后辈有些贡献。”
风挽尘直起身,目光转向坟头的那棵柳树。
“无多作为?极北雪林里的辟天骑算什么?”
洛惊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知道这么多事,于你于我,都有几分危险。”
“你大可将我抛尸荒野。”风挽尘注意力不在他的话上,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柳树的方向走。
“这棵树,在这,已有百年吧。”
风挽尘抬手抚摸那纹络粗糙的树干。
“当年乾元长公主手植于此,算到现在百年有余。”
“柳,留,长公主终是不愿信他先弃自己而去,宁肯信他只是远行。”
“不信又如何,闻人同不还是自己过了几十年么。若真是用情至深,何不随他而去?”
风挽尘不语,洛惊鸿反而有些惊讶。
“怎么不反驳?”
“无话可说。于感情一事,我尚且没有说话的立场。不过,惊鸿你似乎是个中高手。”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如今尚且是孑然一人。”
“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好境界,好境界。”
洛惊鸿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箍在自己怀里。
“我却想着沾一片上身。”
风挽尘推他不动,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沾在你身上,可不要一厢情愿了才好。”
她掩唇笑,端的看似有情却无情。
洛惊鸿看她半晌,将她颊边散落的青丝掖到耳后,叹了一声,放开她,看向洛笙寒的墓碑。
“挽尘知道多少他们的旧事?”
“我不过在一些手札上看过只言片语,拼拼凑凑也猜出了个大概。”
“哼,近州洛笙寒,当年是何等风流人物,却堪堪折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们二人初初遇上,都已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了,还有什么‘乐’可言。闻人同在连畲践祚之后便失宠了,人走茶凉,自然处境艰难。洛笙寒,受宠不错,却是受尽唾弃,生无可恋。”
“两个相似的人,总是很容易靠近。”
“你可知,其实洛笙寒早在遇到闻人同之前就已有了心仪女子。”
风挽尘诧异。
“那他岂不是也作了负心之人!”
“负心,负心,确是负心,不过负心的却是那个女子。”
洛惊鸿视线空茫,无着落处,缓缓地讲起了他们的事。
“那个女子,是洛笙寒无意间救下的。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朱门小姐,洛笙寒却为了她,得罪了戗州王氏和当年的并州康家,也为自己招来了女王畲的嫉恨。”
“为何?”
“戟州宫家当年起兵时的家主,你可记得?”
“宫戊?”
“嗯。若不是洛笙寒,还有宫戊何事。”
风挽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怎么说?”
“宫家原本名正言顺的少主被洛笙寒击杀了。”
“嗯,你洛家一向横行霸道,司空见惯了。”
洛笙寒默,算是默认了。
“可是这又同那女子有何干系?”
“因为洛笙寒救起她时,她已中了相思引。”
“相思引?穆氏遗卷上提及过此毒,却不曾举过病例,我原还以为只是传说呢。”
“准确来说,那是一种蛊。要解此蛊,需以心上之人的心头血为引。”
“这么说来,着宫家少主,便是那女子的心上之人。”
“聪明。”
风挽尘突然叹了一叹。
“你心有感慨?”
“唉,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的。”
“你知道便好。人活于世,各有各的悲哀,各有各的不幸。你也不过是一时想不通而已。如何,心里可有舒坦点。”
“嗯,与洛侯相较起来,我真算是幸运的了。这么一想,自然万分舒坦。”
洛笙寒拉了她的手往山下走去。
“洛公子今天带挽尘访洛侯墓,就是想以他的事来感慰我?”
“我只是突然想来看看,顺便捎上你。”
风挽尘一把拂开他的手。
“洛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雨天路滑,怕你不小心摔了,我扶着你。”
“扶?”
“嗯,扶。”
“洛公子客气了。”
风挽尘斜他一眼,甩了甩袖子举步下山。洛笙寒落后几步跟着她。
“你怎么不将他们的事都同我讲讲。”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一个长辈告诉我的。”
“长辈?”
“你想见她?”
“你可真了解我。”
“没机会了,她已然故去。”
“她就同你说了这么多?”
“那倒不是,只是这个故事听了也有许多年了,我能忆起的,就这么多。”
“若是又忆起些什么,记得告诉我。”
“看你拿什么同我交换。”
“以身相许如何?”
“嗯,这么想想,确实还有些事。洛笙寒在近州时,身边还有个女子的。我看今晚你就别回自己的屋子了,直接跟我回去吧。”
“我说笑而已。”
“你反悔也无用,周子恒在边上都听见了。”
周子恒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是的,挽尘小姐,在下听得一清二楚。”
“我杀他灭口便是。”风挽尘笑道。
周子恒又蹿得不知所踪。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转眼,入近州已有月半。
从洛侯墓回来之后,洛惊鸿便很少出现在风挽尘的院子里。他似乎公务繁忙,一个紫绶纹鹤服的青年,每至灯火初上,便来拜谒。还是赫连置见多识广,道破了此人的身份,近州城督——李嘉年。
石头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另一件事又甚嚣尘上。
宫衍与百里瞋在城南相遇,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百里瞋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怎敌得过阴狠狷狂的宫衍,自己废了一条腿不说,手下的人也折了大半。
招月,引月两城毗邻,不睦久矣。这样一来,彻底撕破了脸。百里氏举兵压境,两军正于引南僵持着。
是谁说的,这近州城里,竟挤下了恁多的牛鬼蛇神。
这日天朗日清,彩笺同烟起将前些日子采下来的桂花拿出来晾晒,风挽尘百无聊赖,便也帮起了忙。
尺素原本在一边舞剑,风挽尘见她踏起了一片尘土,便喝止了。尺素嘟着嘴,收了剑,走过来看着她们忙活。
赫连置被连诀拉着出去胡混了,风挽尘想起来就一阵恼恨。她原也要跟着去的,却被连诀一句“女儿家怎可出入烟花之地”给堵了回来。
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可不正是,亏得他们没有拉上洛惊鸿。
“小姐!小姐!”
尺素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小姐不喜欢这些花吗?”尺素凑到她面前问。
“什么话?”
“喏!”
尺素朝她的手努了努嘴,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扯着手里的桂花,脚边花瓣零零落落撒了一地。
风挽尘更是气恼,将手上的花一股脑丢了。
“烦人!”
说完便回屋了。
余下的几个人目瞪口呆。这又是谁惹到了她们小姐?
风挽尘推门进去时唬了一跳,屋子里竟是有人,背对着门站在案前,手上握着笔。
那背影很是熟悉,这些日子里她都不知看过多少回了。
“你何时进来的?”
洛惊鸿回头看她。
“早进来了,原本还想着看看你海棠初醒的模样,没想到你不在屋子里。”
“你这是……”
风挽尘走近了,瞥见案上铺的那幅“残荷图”。
“我看着这画上的题字少了一阙。”
她凑上去细瞧,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
“花影歇,不念暮雨有意,只合游人老。”
“上阙‘翠红销,总道东风无主,缘是随春去。’整好可以凑起来。如何?”
“为赋新词强说愁。”
洛惊鸿挑眉,搁了笔。
“你怎知我是在强说愁?”
“堂堂洛大公子,有什么可愁的!”
“你似乎,很是针对我啊。”
他一步一步地欺近。
“你做什么?”
她心里没底,只得一步一步地后退。
洛惊鸿微眯了眼,威胁她。
“你再退!”
他话音刚落,风挽尘便退了一大步。还不待她站稳,他便上去托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转。
一切发生得太快,风挽尘还不及做出反应,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他的手仍在她腰间握着,两人离得太近,他的气息就在她耳边来回。风挽尘强自镇定,稳住了气息。
“大公子这是何意?”
洛惊鸿眼中有迷离的光。她的发髻在他刚刚动作的时候已经散了,黑如绸缎的满头青丝铺在了那幅残荷图上,一时交相辉映。灵台墨的香,她身上的衣香、脂粉香,还有若有似无的桂香,无不叫人心醉。
“唤我惊鸿。”
他挑起一缕头发,在指间绕着。
风挽尘抿唇不语,他越发的得寸进尺,手已经抚上了她的眉角。
“以前我们可曾见过?”
“哪个以前?”
“遇安郡。”
“当然不曾。本姑娘之前可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人。”
“为何我总觉得你很是眼熟?”
“上辈子见过?”
洛惊鸿被她这么一句给逗笑了。
风挽尘有些羞窘,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空气渐渐炽热了起来。
“你准备一直这样同我说话?”
“嗯,这几天着实劳累了,借我靠着休息片刻。”
“这样休息?”
“还是,我们换到床榻上?”
“呸!”
“挽尘不知,美人香可以解乏吗?”
“巧舌如簧。诶,你再如此,我喊了啊。”
洛惊鸿竟然将脸埋进她的颈间。
“你喊吧,让他们都瞧见了,正合我意。”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啊,叫别人瞧见了他们这幅模样,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小姐,小姐,彩笺让我问你……”
尺素这个丫头却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形,吓得呆立在门边,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忙转过身去。
“咦,小姐怎的不在屋里。”
还一边装模作样地伸长脖子四下打量,末了出去时,还十分晓事地将门合上了。
风挽尘心里一阵哀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洛惊鸿抬起头来看她,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还不起来,脸面都丢尽了!”
外面,尺素扭扭捏捏地走到彩笺她们面前。
“如何?小姐怎么说的?”
彩笺一边拣着筛子里的叶子,一边问,尺素支支吾吾的,彩笺又问她几次,她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没问小姐吧。”烟起盖棺定论。
此时,恰巧风挽尘拉开门出来了。
众人朝上看去皆是一愣,因为她后面还跟着洛惊鸿。
彩笺率先福下身子行礼。
“洛公子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你家小姐都不知道叫你们给我奉个茶。对了,尺素你刚刚是想问什么?”
尺素瞬间红了脸。
“我,尺素是想……”尺素嗫嚅。
“哦,奴婢刚刚是差尺素进去问问小姐午膳要用些什么,准备吩咐给厨房。”
“你看着准备吧。对了,记得拿坛子酒来。”
风挽尘没说话,洛惊鸿倒是抢先吩咐起来。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彩笺拉了云散转出了院子。
尺素慢慢蹭到了风挽尘身后,低着头忏悔。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坏您的好事的。”
风挽尘原本已经镇定了下来,却又被她说得红了脸。
“你那只眼看见那是‘我的好事’了?”
“是,是,是,尺素什么都没看见。”
风挽尘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洛惊鸿很是嘉许地拍了拍尺素的肩。
“果然是个机灵丫头,不枉你家小姐疼你一场。”
风挽尘懒得理他,步下台阶拉着烟起往外走。
“公子,你相信尺素啊,我当时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闭嘴!”风挽尘忍无可忍,回头怒视着始作俑者。
“洛惊鸿,我今儿就把这个死丫头送你了!”
尺素苦着一张脸,跑到风挽尘面前,扯着她的衣袖道:“小姐,是尺素多嘴了,您莫跟我一般见识。”
风挽尘挥袖甩落她的手。
“你好得很呐,洛大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没有啊。”尺素无辜的瘪嘴。
“还不承认!”
“不……不是洛公子,是连公子同先生教我的。”
“他们教的?这两个贼子!”
洛惊鸿倚在廊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尺素问道:“他们怎么教你的?”
尺素又一次支支吾吾了起来。
“还不快说!”
风挽尘喝她一声,吓得她身子一抖。
“他们说,说,只要看到了小姐同洛公子有,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就想办法,弄得人尽皆知。”
风挽尘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不同寻常的举动?”
“就是拉拉扯扯之类的事啦!”尺素心一横,和盘托出。
风挽尘咬牙切齿。
“他们最好不要再回来!”
而此刻,正在挹钗楼里欣赏莺歌燕舞的赫连置、连诀二人突然打了个冷颤。
连诀转过头看着赫连置,赫连置亦转过头来看他。
“连少主也有与不妄一样?”
“嗯,突然浑身发冷。”
一边伺候着他们喝酒的璎珞姑娘放下酒壶走过去将窗合上。
“二位爷别见怪,这后面是绩阳湖,所以风大了点。”
“哦,原来如此。来来来,美人,坐下来陪小爷我喝一杯,你总站着,晃得我头晕。”连诀将那小美人拉坐在自己旁边的杌子上。
璎珞很是知趣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位爷今儿第一次来我们挹钗楼,没什么好款待的,璎珞再敬你们一杯。”
说着又斟上,满饮一杯。
“还是你温软可人,比我们府里的那位有趣多了。”
连诀手已经揽上了璎珞的腰际。
璎珞媚眼如丝,将杯子抵到他嘴边。
“爷年纪轻轻,家中已有妻房?”
连诀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我可消受不起那个毒妇!”
“诶诒,挽尘只是真性情了点,可不是什么毒妇。连少主慎言。”
连诀突然想起了什么,拽着赫连置的袖子道。
“先生呐,你现在跟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你可不要在那姑奶奶面前嚼我舌根呐!”
“看你怎么孝敬我。”
赫连置眼神飘向璎珞。
连诀正襟危坐,看着赫连置,神情十分认真。
“先生,这里只是歌舞伺,璎珞姑娘卖艺不卖身的。”
赫连置刚塞了块海棠糕在嘴里,呛得直咳嗽。
“况且,这璎珞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你也不好老牛吃嫩草吧。”
璎珞递上一杯茶,却被连诀拦住了,自己接过去递给赫连置。
“你说你小小年纪,满脑子的龌龊思想!咳咳咳……我只是想听这小姑娘唱一曲。”
赫连置顺了好一会儿气,才能开口。
“那行,美人,给那位爷露一手。”
璎珞掩唇笑道:“奴家没什么本事,也就会些小调,教两位爷见笑了。”
说罢,打手势叫跳舞的几个停了,又一个手势,一阵琵琶声响起。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等等。”赫连置抬手打断她。
璎珞不解:“可是奴家唱得不好?”
“你可会那曲迷仙引?”
“不知爷说的可是言三娘惯唱的?”
“正是。”
“奴试试。”
幽怨的琵琶声重新响起。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
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
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
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
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夜幕早早地降了下来,挹钗楼里的宾客渐次多了起来。赫连置,连诀二人早已是醉眼迷蒙的,相互搀扶,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赫连老儿,你可是看上了人家璎珞?我看你一双眼睛在人家身上瞄个不停的。”
“她全没了以前的傲气,唉。”赫连置喃喃自语。
连诀所说有几分醉意,脑子还算清楚。
“你与璎珞美人是旧识?”
赫连置不答,竟然哼唱起了那曲迷仙引。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诶诒,堂堂七尺男儿,唱这种靡废之音。”
“哈哈哈,竖子,你懂什么?乳臭未干!以后有你的苦吃,等着吧。”
“哧,倚老卖老!”
两个人磕磕绊绊的总算回走到了宅子外面。除了守门的侍卫,还有一个人等在那里。
“尺素丫头,你家小姐让你出来迎接的么?嘿嘿,总算有点人情味。”
连诀放开赫连置,跑上去捏了捏尺素的脸,不想,尺素竟直接拔了佩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小姐要我传话。”
“刀剑不长眼,小孩子莫胡闹。”连诀一把挥开她。
尺素又将剑抵在他的喉间。
“连诀,你莫要嬉皮笑脸,别以为本姑娘是在同你说笑,这次你若不斟茶道歉,我要你后悔来这近州一趟。”
尺素模仿着风挽尘的语气,还真有七八分样子。
“连诀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谁知尺素剑锋一转,削去了赫连置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赫连置犹自心惊,酒醒了一半。
“这是小姐吩咐的,尺素也无法,还请两位大人莫要怪罪。”尺素又恢复了狗腿地模样,上去扶住赫连置的胳膊。
“这是为的那般?这风姑娘怎的说翻脸就翻脸!”连诀跳脚。
“你们前几天教我的,被小姐知道了?”
“你招啦?”
“论心智,我如何也敌不过小姐的。”尺素耷拉下脑袋。
“她猜的?”
“嗯。”尺素脸埋得更低。
连诀出了一身冷汗。
“你家小姐果真是搪月城的小门小户出身?嗯?赫连先生!”
“我有点头晕,酒还没醒呢,来,尺素丫头,扶我回去休息,那个,守门的那个,叫厨房煮些醒酒汤送去我院子里。”
赫连置对着守门的几个侍卫乱指了一通,然后丢下连诀一人,扶着尺素的手往里走去。尺素低声问赫连置。
“先生,这些人可是直接听命于洛公子的,你竟然让他们给你跑腿!我们都是把他们当菩萨供着的。”
“嗯,你放心,以你们小姐跟洛大公子的关系,我们就算把他们当马骑,他们也不敢吭一声。”
“是吗?改天我试试!”
赫连置酒劲上来,虚晃了一下,尺素立刻扶紧了他。
“先生慢点,这天黑路滑的,仔细别摔着。”
“哈哈哈,尺素丫头,你可会唱曲啊?”
“不会,尺素很是愚笨,就会耍剑。”
“不要紧,我教你。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
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你唱一个。”
“嘢,好难听啊,我要是学了,明儿一定会被小姐把嘴给缝了。”
连诀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个人,连叹三口气,终于只得认命地往风挽尘的院子里走。
“这尺素小丫头忒不靠谱了,不经吓!”
“斟茶道歉呐,我堂堂七尺男儿,面子往哪搁!”
“管他呢,还不就是个丫头片子,老子可是堂堂少城主,还怕她不成!”
连诀一路走,一路碎念。
“哦?丫头片子?连少主这是说谁呢?”
一个妍媚慵懒声音从月门里传了出来,连诀跨了一半的脚顿在那里。
风挽尘正倚在内侧围墙上,把玩着手里的短剑。
“挽尘美人,你这是?”
“连少主迟迟不归,挽尘心忧少主安危,特在此等候。”
“这,我已然平安归来,挽尘可以放心了,回去安歇吧,看,洛兄还在等着你呢。”
连诀悄悄往主屋移着步子。
风挽尘抽剑,逼近他,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我懒得跟你拐弯抹角,你教尺素道我的闲话,是为何意?”
“道你闲话?我何时教她的?你莫要冤枉我。”
“哼,冤枉你?”
“不行,这头直犯晕,那个谁来着,云散,给爷煮碗醒酒茶。”连诀学着赫连置那一套。
“你少装疯卖傻!”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喉间。
连诀抬手将剑拨开一寸。
“姑娘家的,动不动就舞刀弄枪,像什么话!洛兄呢?洛家家法伺候!”
恰此时洛惊鸿拉开门走了出来。
“连兄,我洛家的家法也治不住她。”
连诀突然凑近了风挽尘的耳边说:“挽尘美人,我也是一片好心为你。你看你跟我洛兄,这名分总是不能定下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呐!我和赫连老儿也只是想略施些手段,逼着洛兄跟你袒露心迹呀。都说民意不可违,应该会奏些效的。你也莫急,用文火慢慢炖着,总有熟的一天。”
风挽尘被他气得发笑。
“连少主怕是忘了,我早说过,挽尘蒲柳之姿,不足以与洛大公子相配。”
“什么话,你还不足以与他相配,他这辈子岂不是要做孤家寡人。”
连诀已经退离了她三步开外,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风挽尘下意识的看向洛惊鸿,却不敢细瞧,匆匆一瞥而已便也错过了他眼中的柔光。
“连少主着实抬举我了。天色不早,二位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个时候还在女子的闺房流连,实在不成体统。”
连诀闻言拍了拍胸口。安全了,安全了。
洛惊鸿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见她目光有些躲闪,叹了一声道:“你早些歇息。”然后便步下台阶,穿过角门进了自己的院子。
连诀抬脚跟上,却突然听到耳边剑风突至,还不待反应,就见自己的一绺头发飘摇落地。
风挽尘收了剑。
“连少主,挽尘不喜别人有半分算计之心。”
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连诀一阵后怕,疾步跟上了洛惊鸿。
“这样的女子,真没几个儿郎能够消受的。可怜了洛兄啊!”
“我记得你说过,我消受不起的美人,你可以代劳?”
走在前面的洛惊鸿突然开口,连诀感到一滴冷汗滑过自己的后颈,立马梗着脖子否认。
“有吗?我说过这种话?洛兄记岔了吧!”
洛惊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朦朦胧胧,黯淡不已。
“这层纱,不知道她还想蒙多久。”
“洛兄给她揭了便是。”
“我不揭,我等着,等她揭。”
“谁揭还不是一样。”连诀摸了摸鼻子,嘀咕。
“不一样,如何能一样?”
尺素将赫连置伺候着就了寝,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她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往主院走。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随分什么来着,随分……随分相许!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咳咳……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
尺素还不待唱完,便叫人打断了。
“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辰了还唱曲,扰人清梦!”
彩笺本在屋里等着她,远远地听见她的歌声传来,便出来察看。
尺素跨进了院子,见彩笺立在廊下,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
“小姐歇下了吗?”
“本来是歇下了,这会儿就不知道了。”
尺素也不细想,抬脚就往里面跑。
里屋,风挽尘正拿着一幅画在灯下看着,发髻已经拆了,衣袍却甚是齐整,哪有半分睡下了的样子。
“舍得回来了?”
“小姐没睡呀!”
风挽尘将画搁在了桌子上。
“今天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怎舍得睡?”
尺素听了这话,脑袋就耷拉下去了。
“小姐就别跟尺素一般见识了。”
风挽尘睨她一眼。
“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
“尺素知错了。”
“唉,你年纪还小,不辨是非,好奇心又重,别人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偏偏那些该你学的你学不上,旁门左道的东西倒是一学一个准。”
“是尺素愚笨。”
“我训话的时候别插嘴!”
尺素缩了缩头,不再说话。
“虽说现下里洛大公子与我们亲厚,还派人看护院子,难说他那天就翻了脸。他与赫连置、连诀他们不同。搪月、让月两家现在已经无意天下,不图我们什么,洛大公子却是心机深沉,连我也吃不准他的意思。我不敢求你像烟起,彩笺那般会审时度势,只盼你下次再有诸般情况,多留个心眼,莫要教人白白利用。”
“奴婢记下了。”
“还有,有些事,赫连先生可以知道,连少主却不可以。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另外,以后莫在说那些混话,我同洛大公子绝无半分苟且。”
“可是谁背着嚼了小姐的舌根?”
“背着?哼,人家可是当着我的面说的。”
“哪个胆子生了毛的?!”
尺素一激动,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后,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风挽尘看着她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玉簌,咳咳……”
风靡音掀开床帘朝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儿,玉簌推门进来。
“庄主醒啦,现在可要起身?”
“我听到鸽子的叫声了,可是……”
“哪有什么鸽子的叫声,庄主听错了。“玉簌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几日,她每每醒转,问的第一句话必是”我听到鸽子的叫声了,可是挽尘传了书回来?”
“庄门那边呢?也没有传信?”
“没有,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唉,罢了,伺候我起身吧。”
“是。”
玉簌出去将玉筠唤了进来伺候她梳洗,自己则走到衣橱前给她挑了套衣衫。
“庄主起了吗?”
外面传来风断魂的声音。
“起了,玉簌姐姐、玉筠姐姐正在伺候庄主梳洗。”守门的小丫头答。
“进来吧。”风靡音吐了口中的盐水道。
风断魂由于霁搀扶着走了进来。
“我来给庄主请安了。”
“哼嗯,你身上爽利啦?”
“什么爽利不爽利,还不就那样。”
风靡音在镜子前坐下,玉簌走过去拿起梳子,却被风断魂拦了下来。
“我来吧,你们都下去。”
“是。”
“怎敢劳动你。”
“得了吧你。”
风断魂接过梳子,蘸了桂花油,替她仔细打理起来。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你这几天身上可有见好?”
“还好什么?都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了。”
“唉,我又何尝不是。这一天一天的,数着过,都不知道,明儿的晨光还看不看得到。”
“我倒想着早日解脱,可是这个庄子,放不下啊。”
“挽尘那边,还没有动静吗?”
“信她是看了,只是……我真的于心不忍,才十几岁的孩子,何苦要她背负这样的命运。跟着她的人回报,丫头心里难受,却自己憋着。”
“绝对不能心软呐,他们两个这样,是天理不容的!”
“我知道,我知道。都怨我,是我做的孽呀!咳咳……”
“其实,这样,我们也可以省点心力,偌大的庄子,还需她回来撑着呢。”
“嘶,轻点。”风靡音倒抽了口凉气,头皮被风断魂扯得生疼。
“你看。”风断魂将手凑到她面前,指尖赫然捏着一根白发。
风靡音摇头轻笑,将白发接了过来,收在一边的锦盒里。
风断魂巧手在她发间穿梭翻飞,不一会儿,就将她的发髻高高盘起。
“看,这样人才精神点。”
打开了妆盒,取了一柄不加雕饰的碧玉簪子递给她。“羞将白发对华簪呐。”
风断魂展颜一笑。
“你若当真想拦着他们,大可不必直截了当地来,你这样,挽尘这孩子反而听不进去。”
“你有办法?”
“掬月挽尘,临风独立,美人如斯,其华卓卓。试问,这样的女子,天下间哪个儿郎不想贮之于高阁。”
“世间男儿皆薄幸。”
“如此,不是正合你意。”风断魂抬起她的下巴,替她细细地描起了眉。
“非要如此吗?”
“还是,你想这百年基业,葬送在你手里。”
“唉,怪只怪,她生在我们闻人家啊。”赫连置醒来已经是晌午了,喉咙火辣辣地疼。云散得了风挽尘的指示,送来了一盅莲子粥并几样清淡的菜式。赫连置越吃心里越是不安,干脆一股脑将碗里的粥灌进来腹中,来到风挽尘的院子外。
“尺素,你别闲着呀,里面还有一箱子书呢,去搬出来。”
远远就听见彩笺的声音传来。
赫连置心里一惊。这是要收拾行装离开近州吗?
他悄悄探身进院子,见一帮丫头仆妇都在忙着将几个箱子往院子里搬。尺素懒洋洋地靠在树下,手抱在胸前。
“尺素,尺素!”
赫连置压低声音唤她。
尺素回过头来,见是赫连置,蹦跳着跑向他。
“先生你来了!昨儿那个曲子叫什么啊,我给忘了,小姐今天问我来着……”
赫连置捂着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你们小姐呢?”
“在屋子里呢。”尺素见他这般,虽摸不着头脑,也压低了声音。
“你们这是做什么?要离开近州么?”
尺素回头看了看忙碌的仆妇们。
“她们啊,她们在替小姐晒书啊。小姐说近州城里湿气颇重,她昨儿翻的时候,看见好几本都霉了。”
赫连置舒了口气,又突然反应过来,他紧张什么?
“她在屋子里呀。洛大公子过来了吗?”
“早上来过,小姐那时候还没起,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就走了。”
“哎呀!”
云散抱着一大摞书画,没注意看路,就被门槛给绊倒了,书散了一地不说,那几幅字画都摊了开来。
彩笺靠得近些,走过去扶起她。
“可有哪里摔坏了?”
尺素忙跑过去替她查看。
“诶呦,你走路咋不长眼呐!疼吧,活该!”
云散估计是真的摔得重了,眼泪都出来了。
“还知道哭!”尺素喝道。
彩笺看不过眼,抬手一巴掌拍在她额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人了,还不扶着她去后面,让烟起看看。”
尺素揉了揉额头,接过云散得手臂,扶着她往后面走。
赫连置走过来拾掇起地上的书画。
“咦,这是……”
他拾起脚边的那幅画细看。
“诶,怎敢要先生你动手呢,还是彩笺来吧。小姐在里面呢。”
彩笺忙过来,接过他手上的几本书。
“这画上的字?”
赫连置捧着那卷画问,彩笺靠过去,一看,不就是小姐之前在遇安郡画的那幅残荷图吗。可是,当时赫连先生只题了一阙的词,现在看,画上却多出了一阙。
“这……”字迹并非出自风挽尘的,彩笺也是一头雾水。
赫连置又拾起了一卷,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字。不对,细看起来,同自己的字又有些不同。
“这是?”
这一次彩笺知道了。
“这是小姐临的字,喏,这些都是呢。这幅画怎么跟着些混在一起了?奇怪了。”
彩笺将地上的字画书籍都捡了起来,摆到架子上晒着。
赫连置握着这两幅字画,走近了屋子。
风挽尘正在专心绣着一方帕子,突然光线暗了下来,抬头一看见是赫连置走了进来。
“先生早啊。”
赫连置知道她这是在讽他,便不接,走到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风挽尘奇道:“先生这是给挽尘带了什么东西吗?”
“这是你的。刚刚替你拣了,我就顺手拿了进来。”
“唔。”
“花影歇,不念暮雨有意,只合游人老。好意境,好意境呐。”
“此话,先生应该拿到洛大公子跟前去说,他定会高兴。”风挽尘又低头绣起了帕子。
“大公子题写的?想来也是他,连诀那小子绝对写不出这样的话。”
“他,都不知道,这几个字他是否都认得。”
“咦,你绣的是什么?”
赫连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后。
“瞧不出吗?”
“鸳鸯吗?”
“牡丹!”
“噗!哈哈哈,挽尘呐挽尘,你可真叫人刮目相看呐!”
风挽尘一阵恼怒,将绣架子丢开。
“先生是来取笑我的?”
“当然不是。”赫连置讪讪,走过去将绣架捡了起来,塞回她手里。
“你跟洛大公子……”赫连置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说,别支支吾吾的。”
“其实,洛大公子倒也不失为一个良人。”
“先生很了解他么?”
“挽尘应该信我的识人之能,毕竟,我在这红尘中打滚,也有几十年了。”
“他性喜杀伐,全无半点恻隐之心。”
“那是作为统治者的魄力。”
“他霸道无理,目空一切。”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矜傲之气。”
“他心机深重……”
“你又何尝不是?说起来,你跟他真的很像。”赫连置打断她的话,走过去拿起那幅残荷图递给她。
“他的柔情,或许,你没有看到。”
“哧,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赫连置摇摇头。
“挽尘,其实你心里明镜似的,何必自欺欺人?”
“先生知道我的出身。藏月山庄,收尽天下伤心女子。自小看得多了,便不敢轻易相信。这世间可真有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唉,说来说去,这才是根本。”
“就算我没这些考虑,谁又知道他在邀月城有没有一个两个红颜知己的,到时候我把自己放在哪里?”
“挽尘,你看人的时候,太过细致,又要顾虑这个,又要顾虑那个。你可曾试过,脱离外在,回归本真,用心去看?对烟起、云散她们,对洛惊鸿,对我,你好好用心去看看。”
风挽尘诧异,瞪着他。
“先生这是何意?我何时怀疑过你!”
赫连置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那幅字。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是吗?从你让我在这幅残荷上题字,你就已经知道了。”
“哼,你倒怪起我来了!是你从一开始就有意隐瞒,我不揭穿你,却成了我的错了。”
“隐瞒你,确是我的不对。只是,某一向将搪月城主这个身份视做包袱,唯恐避之不及。”
“我也是知道这一层,才不说穿的。”
风挽尘说得轻描淡写,赫连置听着心里却掀起了狂潮。
此生能得这样一个知己,还有何求。
“我还以为,你是心有猜忌,才……”
“先生到了今日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是是是,不妄向你赔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您的君子之腹。”赫连置很是汗颜:“只是你也要听我一言,洛大公子……”
“此事多说无益。日久自然见人心!”
赫连置从风挽尘的屋子出来后,直奔洛惊鸿的院子。
洛惊鸿刚从外面回来,还不及坐下喝杯水,就被赫连置拉着往外走。
“不妄与大公子投缘,今儿请大公子痛饮一番。”
洛惊鸿本想推辞,无奈连诀也跟在后面搅和,一个劲叫人备马车。
直到在挹钗楼里酒过三巡,他都没搞清楚他们的意图。
赫连置招来了璎珞,又叫她唱了一回《迷仙引》。
“赫连先生莫不是瞧上这个女子了?”洛惊鸿见他一直盯着人家看,不由打趣。
“哪能啊,差好几轮吧,这都可以当人家父亲了。”
连诀插嘴。
璎珞唱完之后,走过来取了酒壶给他们斟酒。
“这样的事常有。赫连先生也不像是个会拘泥尘俗的人。”
璎珞被他们说的有些羞恼,埋头不说话。
赫连置看着璎珞,突然摇头叹道:“你为何这般自甘堕落?”
璎珞亦抬头盯着他看,目光坦荡。
“客人此话问得着实多余,若是能够做良家女子,谁又愿意在这里每日笑脸迎人,作践自己?”
“我可以带你出去。”
赫连置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眼里,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那就要多谢先生了。”璎珞掩嘴笑,眼神却是冷的,这些话,她听得腻了,刚开始还会有些希冀,风月场里走了这一路,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逢场作戏而已,他们说着,她就应着。
“三位贵客,请容璎珞先行告退。”
“唉,你果然不是她。”
赫连置似乎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眼神一片清明,难掩落寞之色。
璎珞脚步顿了顿,还是掀帘出去了。
连诀这才明白过来,还以为他红鸾星动呢,原是将这璎珞当作自己的旧相好了。
“诶,小老儿昏了头啦,这璎珞美人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会是你的故人呢!”
“是,不妄昏了头了,教诸位见笑了。”
“不想,先生竟也是个情种。”洛惊鸿道。
“哈哈哈,大公子也莫说别人,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赫连置举杯。
“这流水虽是清冽,总是不够。”
“哪里不够?”
“洛兄独好桃花红,其他的酒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
“我也尚未尝到更好的。这世间,有么?”
“大公子说的是人吧。”
洛惊鸿不置可否,将杯中的酒饮了。
“日久自然见人心,大公子耐着性子就是。”
“诶诒,就是嘛,这小老儿可是个中高手呀!怎么样,不准备跟我们哥俩说说你那个旧相好?”
“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个,赫连置神情又是一暗。
洛惊鸿也不说话,自顾饮酒。
一时,这烟花之地竟显得冷冷清清。街上人不多,已经接近收市了。尺素还是不敢大意,紧紧的跟在风挽尘身后。近州城正处于多事之秋,各路人马齐聚。前些日子不见得那块殷山奇石据说又出现了,竟然还在原来的地方,连方位都不曾变动分毫。那些野心勃勃的四方霸主突然蠢蠢欲动了起来,招月、引月仍在引南对峙着,几股散落的势力纷纷站队,原本的相制相横一夕之间不复存在,隐隐有了剑拔弩张之感。
似乎,有一根线连着,却又叫人说不出个所以然。
风挽尘在屋子里有些气闷,只是想出来走走。见尺素的紧张模样,有些发笑。
“尺素,你这是做什么?跟得这样紧。”
“小姐,前些日子才有人在街上打架斗殴,我得小心些。”
“打架斗殴?你说的是宫衍和百里瞋?”
“可不是吗!”
“打架斗殴,用得着送了几百将士的性命?”
“几百呀!他们出门带这么多人!”
“恐怕还不止。”
“那我更得小心了,万一教咱们碰上了那还得了!”
“你也不用如此,我不过一介弱女子,谁会为难于我?”
“小姐你还弱女子!”
“闭嘴!”
两人正随意逛着,尺素突然看到了什么,兴奋的跑过去。
风挽尘正待跟上,却被一人撞上。她皱眉,停下来打量。
一个筚路褴褛的妇人,蓬头垢面的,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状似疯癫。
“这位夫人,你这是?”风挽尘试探着走近她。
她不畏不惧,却目光涣散,喃喃自语。
风挽尘凑近了才听得清楚,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一句话。
“何方携手同归去,何方携手同归去……”
风挽尘有些动容,看这情形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只是她没有姑姑她们幸运,有个好地方可以安度余生,不用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小姐,你没事吧!”尺素发现这边的情况,跑了过来问。
“无碍。”
那妇人依旧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夫人!这位夫人!”风挽尘连唤她几声,她走出十余步才回过头,眼下已经湿了一片。
“三郎啊!”她唤到,似是悲叹,似是挽歌,语声虽轻缓,无端的凄厉。
风挽尘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僵立在原地。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姑娘,可要在下效劳?”一把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风挽尘回过神来,转过身。来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容肃。
“有心了。只是需要你效劳的,可不是我。”
几步开外停了辆马车,想他正要出行或是出行欲归。
风挽尘不是个多事的人,回头看了那妇人一眼。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也许这样她更自在,你,该往何处就往何处。”
那妇人已经往远处走去了,西斜的日头在她周身晕开了光,投在地上的剪影竟是婀娜万分,隐有绝代风华。
这,难道是女子的宿命?姑姑,断魂姑姑,行月夫人,还有藏月山庄里成百上千的伤心女子,哪个不是为情所困。乱世,不仅成就不世出的英豪,也成就儿女情长的美谈,只是到头来,多少英豪选择成就自己的千秋霸业,舍了那红颜。
看来,前人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大胄刚亡的时候就建立了藏月山庄,收尽天下伤心女子。可谁又能说,进了山庄,就能求得现世安稳。当年的风藏月存了什么心思,谁又能知晓。
“走吧。”风挽尘收回目光,低声朝尺素说。
“在下容肃,冒昧请教姑娘芳名。”容肃不急不恼,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你也知道冒昧。”风挽尘似笑非笑地睨他。
“想姑娘也不是拘泥之人。”
“容公子可真看得起小女子。掬月,风挽尘。”
“掬月?”容肃一怔。
“天色不早了,公子回吧。尺素!”
“是,尺素跟上了。”
风挽尘抬起手,尺素立马扶着她。
“诶呦,小姐你可慢点。这身子矜贵着呢!”
风挽尘狠狠掐了把她白嫩的手,尺素疼得龇牙。
“小姐,嘶,尺素知错知错,别,别……”
“嘿,洛兄,看什么呢,是不是又有美人?”连诀凑到窗前,朝下看去,看到的却是一辆远去的马车。
“你到底看什么呢?”
“美人。”
“真有美人,怎得不喊我一声!”
“蛇蝎美人。”
“比得上风挽尘?”
“有的一拼。”
“那算了。”
彩笺伺候风挽尘洗浴之后,替她更了衣就出去了。
“小姐睡下了?”彩笺刚将门合上,尺素就凑上来。
“是啊,你有何事?”
“嘿嘿,我就是问问。”
“小姐今天情绪不太对,你们出去有碰上什么事吗?”
尺素眼放精光。
“小姐可是时而吃吃地笑?”
“胡说什么!小姐一直皱着眉头。”
“不对啊,今儿我们遇到那个俊俏公子,小姐不高兴吗?”
“你以为小姐跟你一样!”
尺素拉着彩笺往后面走,一边同她说着今日的见闻。
风挽尘靠在床上,回想白天见到的那个妇人。
忽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彩笺回转。
风挽尘放下床帘,躺进被子里。
朦朦胧胧间听见外面翻动的声音,她原本还不觉奇怪,可是突然听见椅子被带倒的声音,就不由得她不怀疑了。
莫非那个胆大包天的梁上君子摸进了她的屋子?
风挽尘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下床,拔了剑,绕到外间,果然见到一个黑影,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漆黑一片,刚刚被带倒的应该不是椅子,而是灯架。
寒光一闪,剑已经直指那人咽喉。
“你是何人?”
“你目力不错啊。”
话音刚落,那人便弹开她的剑,欺上来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浓烈的酒气袭过来,风挽尘有片刻晕眩。
“风挽尘,你该是什么做的骨肉,什么做的心肠?是磐石还是玄铁?”
“好个掬月风挽尘。”
怀里的身子颤了颤。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我来陪你如何?”
洛惊鸿终于松开捂着她的手。
“洛大公子,你太逾矩了。”
“我便是逾矩又如何?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也不能如同那些卑鄙之人,行些苟且之事。”
“男欢女爱,何来苟且?”洛惊鸿唇已经抵上了她的脖颈。
“我原还当你一片真心,看来,是我走了眼错看了你。”
“真心?果真小女孩,天真的可以。”
风挽尘有些麻痒难当,却逼着自己不躲不闪。
洛惊鸿越发得寸进尺,竟挑开了她的衣襟。
“真是醉人,如此美人,叫人爱不释手啊。”
他的唇舌往下走了几分。
“洛惊鸿,你辱我至此,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哼,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不甘休,又能奈我何?”说罢在她唇上啄吻一下。
“你也未免太狂妄了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是么?那你可要好好看着,这天下,到最后是不是姓洛。”
他的气息拂在脸上,叫她熏然。
“若是我没记错,大公子的并天骑,尚在戟州王氏手……”
洛惊鸿趁她说话的当口,狠狠堵住她的唇,舌头已经侵入牙关。
风挽尘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双手推拒挣扎,又被他反绞了背在身后。
两人气息渐渐不稳,风挽尘的衣裳已滑下肩头,分外香艳。
洛惊鸿手托上她的腰肢,风挽尘双手得了空,立马抵上他的胸口,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既然知道我出身,就不怕她们与你们洛家为难吗?”
洛惊鸿的眸中突然一片清明,放开了她,退开一步。
“你为何是藏月山庄的人?为何……”
他喃喃自语着,黑夜里辨不清神情。
许久之后,洛惊鸿拉开门出去了。
风挽尘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你以为,我有的选吗。”
夜凉如水,极致的悲哀席卷过来,她极力想抓住什么,却连抬起手的气力也无。
那些话,犹自在耳边回旋。
“生为女儿家,丝毫不顾礼义廉耻,甘落俗流,与男子私相授受,你可还记得姑姑自小如何教你的?”
“我若知你今日全不顾脸面,当年也不会将你带在身边教养,由你在外自生自灭!”
哽在心中的那股气突然蓬勃而出,她伏地恸哭,天昏地暗。
门又被推开了。
“小姐,出什么事了?您这是……”彩笺尺素相携而至,门外檐廊上的烛火挤了进来,一片虚渺的光影里,风挽尘缩作一团,衣衫不整,浑身颤抖个不停。
尺素将灯掌上,彩笺过去扶她。
“小姐啊,这地上怪凉的,您还是先起来吧,啊。”
风挽尘不断地摇着头:“我没的选,我没的选……”
她攥着彩笺的衣摆声泪俱下。
彩笺掏出帕子替她擦着泪,一边温声劝她。
“不用选,你想怎样就怎样,没人可以为难我们小姐。地上凉,小姐仔细身子,先起来可好?”
尺素过来替她拍着背顺气。风挽尘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尺素也难受地瘪着嘴。
彩笺看风挽尘的样子,心疼不已,将她搂紧怀里。
“小姐啊,有我们呢,我们都陪着您呢。谁欺负你,我们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不哭了,妈妈们都说哭多了人容易老。”
“你们……陪着我……永远陪着……我。”她语不成句。
尺素终于哭了出来,扑过去抱着她们。
“小姐,你放心,尺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彩笺本来鼻子有点酸的,听她这么说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风挽尘则是又哭又笑,伸手拧了尺素几把。
“哎呦,我说错了吗,别别,哎呦。”
另一边,洛惊鸿在房檐上,一直枯坐到风挽尘房里的灯亮了又熄了。赫连置天刚擦亮的时候便听见洛惊鸿院子里传来的响动,接着是大门被拉开又闷闷合上的声音,然后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也不作他想,将头埋进被子继续睡。过了一会又突然惊醒,神思一片清明。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就往洛惊鸿的院子走去。这个时候,风挽尘的院子里还十分安静,几个粗使丫头在打扫擦洗,不见彩笺、尺素几个大丫头的身影,想是还不曾起来。
他转过角门,洛惊鸿的院子一片死寂,半个人影也无。暗叫不妙,走上台阶推门进去,人去楼空。
赫连置尚不敢惊动风挽尘,原路返回,绕到正门外,守门的四个士兵也不见了踪影。赫连置已顾不得通知别人了,自己追了出去。
可是以洛家九重军的行军速度,他赫连置怎么追赶得上。他沿路找了许久,才叫到一辆马车,全力追赶,一直到东城门前才追上了。
洛惊鸿高头大马,在队伍最前列,尤为惹眼。
“大公子,留步,留步。”
洛惊鸿闻声将马勒停,后面跟着的人也停了下来,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道来,洛惊鸿打马奔到赫连置的车前,后面自然跟着连诀这厮。
“先生,此番走得匆忙,不及向你们道别,还请见谅。”
洛惊鸿立于马上,抱拳道。
“该得大公子一句交代的,可不是我。难道我那世侄女,全不值得大公子挂碍么?”
“先生说笑了,洛某从不曾识得你什么世侄女。倒是知道一个从掬月城来的娇娥,不知先生指的可是她?”
赫连置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他昨天喝完酒回府时就有些异常,一直沉默不语,连诀如何耍宝他都视若无睹。
“就算她在此事上有所隐瞒,但大公子应该看得出来她的赤忱之心,她对你,对我,对连少主,可谓推心置腹……”
“先生又说笑了,洛某与那人只是萍水相逢,最多是点头之交,何来推心置腹一说。今次洛某军务缠身,也不与先生客套了,后会有期。”
洛惊鸿又朝他抱了抱拳,一勒马缰,回到阵前,打了个手势,就打头出了城门,将士们自是跟了上去。
连诀一脸幽怨地看着赫连置。
“小老儿,你好好安慰挽尘美人,万不能叫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洛兄那边,唉,风挽尘,你自求多福吧!”
“连少主,你与洛大公子走得近,还需时时提点他,风丫头,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他若拱手让人了,有他后悔的一天。”
“唉,你说我们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呐,他们自己没事人一样,我们却跟着团团转,吃力不讨好。”
“还请您多费心了。”
连诀的身子在马上虚晃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朝赫连置抱拳。
“先生放心吧,我连诀虽成不了大事,但与人说和,牵线搭桥的活干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赫连置亦抱拳。
“这是不妄余生的夙愿。只是,凡事,还得顺应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少主尽心便是。”
“小老儿,你高看我了,本少主最会明哲保身了。你多保重。说真的,好好看着那丫头。”
赫连置点点头。
“后会有期了。”
“下次见着你的时候,我可不想再听你一口一个连少主地唤,连某小字良业。走喽!”
马蹄声笃笃,那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赫连置在马车上枯坐了片刻,才叫马夫掉头往回走。
早市已经上了,人渐次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面孔无意不是和善可亲,平静安详。
近州城似乎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也对,不速之客一个个都走了,也没有不平静的道理。
进院门的时候,看了看隔壁下了钥的大门,叹了一叹。
尺素突然从门内跳了出来,吓得赫连置退了几步。
“先生!你去哪里啦!”
赫连置抚了抚胸口。
“我出去走走。你家小姐呢?起了吗?”
“起是起了……先生还不知道吧,洛大公子没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
“我的意思是,大公子他好像走了,而且是不告而别。小姐她还在那边呢。”她朝着隔壁努了努嘴。
“她可有说什么?”
尺素扁了扁嘴。
“小姐说,咳咳。”尺素清了清嗓子,模仿者风挽尘的语气:“嗬,走得好!”
“就说了这一句?”
“我也不知道,之后小姐就不允许我们跟着了。”
赫连置皱着眉头,往角门那边走去。尺素跟上他。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先生……”
“有什么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那个,那个,唉,就是昨儿,小姐好像与洛公子有了些龃龉。”
“我知道,还不是为了你家小姐的出身。”
“其实,不止是龃龉,我们后来进去的时候,小姐她还,还衣衫不整的。”
“胡说八道!”
赫连置终于停了脚步,面对着尺素站着。
“这种事,尺素岂敢胡说。我说出来,就是想先生替我们小姐讨个公道。很明显,洛公子这是逃避责任,薄情郎!”
尺素梗着脖子咒骂。赫连置越听越心惊,四下逡巡了一遭,没见半个人影,这才压低声音问她。
“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就我跟彩笺。”
“你给我把好自己这张嘴,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你家小姐的清誉名节就毁了。”
“我又不是糊涂之人,怎会声张?”
“哼,你还不糊涂!”
赫连置斜了她一眼,举步往隔壁院子走去。
“先生,你一定得为我们小姐讨个公道啊。我们小姐她心里的苦,你看不到,我们这些打小伺候的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我看得到。关键是,也得让那个人看到。”
“谁啊?”
尺素歪着头问,赫连置白她一眼。
风挽尘静静地坐在洛惊鸿的屋子里,盯着一个模糊的点发愣。屋子里的陈设一切如旧,旁边书桌上的白玉双翼伏虎笔架上犹搁着一支墨尚未干的狼毫,似乎,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有事外出了一般。他走得如此匆忙。
一片阴影投到了她面前的桌上,她赶忙抬头看向外面,见是赫连置,又低了头。虽说她眼中的神色敛得及时,还是叫赫连置看见了。
“你这是做什么?想坐在这里化作一块望夫石么?”
“怎么,故人已去,我在这缅怀缅怀,不可以么?”
“舍不得为何不追上去?”
“他去意已决,追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风挽尘,你若始终是这个德行,总有一天,会知道什么叫做失无可失。”
“哼,他既然如此介意我的出身,我再纠缠又有什么意思!”
“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当初你缘何不告诉我你是搪月城主,就是我今日缘何不告诉他我出身藏月山庄。将心比心,你莫要一味地责怪我待人心不诚。”
“你以为每个人都能猜得透你的心思,你不说,他如何知道?”
风挽尘落寞一笑。
“他如何不知?”
“尺素,去拿几坛好酒过来。他走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就补他一顿践行酒!”
尺素一直在门外缩头缩脑地偷听,听到风挽尘唤她,悻悻地走出来。
“小姐要喝什么酒?”
“大公子爱喝桃花红,你便搬桃花红来!”
“是,小姐稍后片刻。”
话音未落,人已蹿出了老远。
待尺素和云散将酒搬了来,将酒壶酒盏置上,风挽尘亲自替赫连置斟上,给自己斟了一杯,又斟了一杯放在桌子另一边。
“洛大公子,小女子今日就以薄酒一杯,送你远行。”
风挽尘举杯朝着半空一晃,仰头饮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与君相识一场,再干一杯。”又是一杯入腹。
“若是大公子当真介怀,就当从不曾识得挽尘吧,从此往后,纵使相逢,应是陌路!”第三杯。
待她斟上第四杯的时候,被赫连置拦了下来。
“你喝得这样急,仔细伤身。”
“拟把疏狂图一醉,人生几度得此时?先生,这酒可真不错,难怪他喜欢。”
“酒入愁肠,自古都只有愁更愁的份儿。挽尘,这样实在不像你。”
“不像我?那我该是什么模样?生生憋在心里,沉默哑忍,背着人偷偷抹泪?还是提了剑去将他的项上人头取了来?”
“你别死心眼。很简单的事,偏偏被你们绕城一团乱麻。”
“哈哈哈,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我风挽尘也不是个放不开的人。”
赫连置见拦不住她,也就由着她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他也端起杯子啜饮着。
看来,她和洛惊鸿二人,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风挽尘渐渐地醉眼朦胧,伏在桌上,看着赫连置。
“先生,你活了大半辈子了,总该遇到过这样的事吧。来,说来听听。”
“我?”
“对,你。可曾为哪个姑娘动过情,可曾被哪个姑娘伤过心?”
“有,难免。”
“说来听听呀。”
赫连置苦笑。
“你知道言三娘吗?”
“言三娘?哪个言三娘?”
“玉湖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