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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番外八十六 回道人长沙度世 马翠娥

      朝昏三岛烟霞,晚幻十州风尘。心本无生因境存,悟出无根实性
    明月凤池归路,心从无相受生,阴阳数足化鸾鹏,飞升昆仑峰顶。
    这篇词牌名:《西江月》。
    却说敖适自得观音老母发了一个慈悲心,决心痛改,就于净瓶之中修炼,以侯功德圆满之日。却不知何年何月?按下不表。
    单表玉帝天宫自得佛祖降龙,一向倒也太平无事,只是瑶池王母因思念敖适,终日伤感,又怕玉帝怪他,只得窝在心里不敢公然去说。忽有一朝,王母独个儿走出南天门外,仰观天象散散闲心耍子。不觉贪看多时,忽然活喇一声,脚下冲开一朵五色祥,便见得那中界画面,有如明镜也似好不爱人。但见那:
    绿水翠波深,青峰影重重。凭眼成图画,明镜览长春。极目观平楚,晚霁斗黄昏。
    那王母看勾多时,遂问天门守将道:“众贤卿,都过来与哀家看看,可曾有好见识的,认得那下面是甚么去处也,如此令人可爱!”众将也把眼来仔细看了一通,回道:“娘娘,那下面眼见地,乃是南赡部洲,芙蓉国里潇湘一脉也。”王母听说,便记在心上。迳转瑶池,唤上几名贴身侍女,各打扮了,妆个民间妇人形象,走出南天门。吩咐众将道:“都听我的吩咐,哀家这几日有些不自在,便要下去解闷则个,若玉帝问起,就说我去南海会观音老母去了。”众道:“娘娘放心,臣等自理会得!”
    王母遂同众仙子降一路祥光下潇湘而来。
    且说这潇湘中部,湘水下流有一去处生得好莲花,颇有盛名。时值莲花绽放之际,莲池却是一片苍绿,被风一吹,荡悠悠地。池中的朵朵莲花,也有怒放的,也有含苞的,也有粉红的,又有雪白的,正都竞相开放,好不喜人。王母见了不觉好欢喜,便问随从:“那里朵朵荡漾的,又红又白的,叫做什么花儿?如此可爱!”仙子见王母原来连荷花也不认得,都抿着嘴巴笑了一回,方才回道:“娘娘,那厢斗艳开放的乃是荷花,又唤做‘水芙蓉’此花虽不比瑶池雪莲千古不朽,其美艳却胜似雪莲三分!”
    王母听说道:“哀家立极千百余劫,久处中天富贵,原来倒不如人间百姓,享这许多大千姿彩,孤瞅这荷花美艳,又怜又爱,想着若能栽我天堂,日日享用,却是妙不可言。”仙子笑道:“娘娘说的差了,这凡世有四季冷暖之分,故草木随四季而枯荣。就季节而论,这凡花美艳,乃伴随季节而凋残,焉能长久?天堂那厢,不知年月,四季难分,如何能栽种凡花!”王母听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若有朝一日,能栽种此花上天庭,吾心足矣!”
    便又引着众人看了一回荷花,直至尽兴方去。
    自此,王母终日神思那美艳荷花,便着了魔一般,无一日不在那南天门外凌空眺望。若说这莲花,原只在夏季才得开放,焉能许她看的长久的?渐渐地,那莲花花瓣凋残,结就一个个硕大莲蓬,便见那采莲之人支着小舟,终日络绎不绝穿梭其间,眼看就要荡尽了莲池。王母见了不觉心焦垂泪:“苦呀,不知何日再盼得这莲花开也?”便从半空中撒开手,只一额,便额得一个莲蓬在手。看时,却又作怪,原来偌大的一个莲蓬,只生得当中一颗莲,其余都是空的。那娘娘也不晓得蹊跷,只管掰开,摘下那一粒莲,迳来撒进瑶池,就日日盼望它生根发芽。不题王母日日盼望。
    单说这潇湘福地,湘水河边,有一古城,名唤‘长沙’。这长沙端的山川秀美,人杰地灵。但看这一川山,那一脉水真个是:
    青山漠漠碧连天,夕阳共晚洞庭边。一望长沙中古韵,秀美潇湘好家园。
    那一方人,真个是:
    竭尽身心不辞劳,只将忠义报皇朝。但凭诸贤勤政事,同辅社稷赛舜尧。
    这时期端又是民丰富庶,天安太平。有诗曰:
    数年政绩远相闻,采得民谣报使君。雨后有人耕原野,月明没犬吠黄昏。
    这番盛象我且按下不表。此书单表长沙城西,湘水河畔,岳麓山下,住着一对夫妇,丈夫姓陶;双名‘仁义’,表字‘善知’。妻子姓马;双名‘翠娥’。这夫妇二人俱是朴实的乡下人;勤劳之庄稼汉。端的是:
    犁锄打出的万年策,茅草盖就的白玉堂。青牛耕种的摇钱树,桑麻布置的富贵乡。
    虽说夫妇二人以务农为生意。却也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一应柴米油盐之类,无所不备。故此家道颇也过得。只得一件事业令他二人心中苦恼。却为那般?元来他夫妇二人就婚二十余载,年已四旬,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俗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夫妇每日四目相对,脚下并无个伢妹聒噪,又是邻居东家长,西家短都传些笑话,叫他夫妇也着实苦恼。苦便也罢,偏是他夫妇把苦恼都窝在心里,各不做声,更添几分尴尬。
    这年过完中秋,枫红岳麓,稻麦苍黄。恰好个秋收时刻。这陶家一切生理却与往常无异,丈夫仁义早早外出收割,妻子马氏却于家中缝缝扫扫,洗洗浆浆,嘴里时不时念叨自家肚子不争气,落得眼睛有一对,儿女无一人。看看就至正午时刻,马氏怕丈夫肚里饥了,净了锅灶来做饭吃。正忙得脱不开身,忽然门外进来一位道士,这道士穿的衣裳褴衫,却又体格不凡,气宇轩昂。那道士刚一入来,便躬身向马氏唱了个大喏。马氏慌忙还礼道:“先生何来?”那先生道:“贫道乃岳州回道人,因去南海闲会好友,途径贵地,走了许多路,肚里多时不曾吃些物事,腹中饥饿,特来抄化,望乞方便则个!”
    马氏见道士说得可怜,笑道:“交先生知道,奴家方才灶下添柴烧火,饭尚在锅里未熟,先生若等不得,奴家灶头还暖着几个熟红薯,请先生先胡乱吃些,只等饭熟,却好招待。”回道人谢道:“有累娘子,甚是惶恐!”马氏道:“先生少待。”遂从厨下取过碗,揭开锅,拣了几个热红薯放在碗里,递把与回道人。回道人一面谢了,一面坐下受用。马氏便又灶下添火,一面又问:“先生远去南海,身上又无有钱抄,如何去那许多路,看看这天道转凉,于路须不是遭受许多苦楚?”回道人笑道:“贫道乃出家之人,云游四海,到处为家,也不去计较这许多利害,娘子若果然心善,贫道瞅那外厢篱笆上栓着一头毛驴儿,假若娘子肯发善心,赠与贫道当作脚力,功德非浅!”
    马氏见说,道:“那驴子元是我夫君驮稻子用的,既然先生要时,送把先生就是,算是我夫妻小做布施。”回道人喜道:“娘子有此善心,贫道感激不尽!”吃完红薯,遂至院子里解下驴子,便说告辞。马氏道:“先生如何不再等片刻,恁地时饭便要熟。”回道人道:“贫道食量颇小,几个红薯已经彀了,还得多谢娘子毛驴。”马氏道:“既如此,还请道长稍等,眼下正是奴家秋收,不愁没粮食,待我去舀几升米送与先生,好交先生免去几日抄化烦恼。”
    遂抽身入内舀几升米,将个布袋装了,把来驮于驴子背上。回道人又做了一回感谢,即牵着毛驴而去。
    且说这回道人牵驴走不上一里地,忽听见背后高声叫道:“先生留步!”看时,乃是马氏赶将入来。道长笑道:“娘子何来?莫不是你丈夫归来,不见了毛驴儿,交你来讨的?”马氏道:“我那丈夫也不是小器人,一头毛驴,也不会恁般计较!”说毕从怀里搂出一个包袱,递与道长,说道:“我看先生衣裳破烂,十分不堪,思量先生与我那夫家身材不差,故拣了几件干净衣裳来交先生,胡乱遮遮寒,还请先生一路保重!”说毕掉头要走。
    道长见马氏要走,急呼道:“娘子且慢!”马氏回头问道:“先生还有甚吩咐?”道长道:“我看娘子眉间紧锁,似乎有甚烦恼之事,可否说与贫道知之,或也解得忧愁!”马氏笑道:“先生高见,些许烦恼,不说也罢,羞杀个人!”先生掳须笑道:“你又何必瞒我,你之烦恼,贫道尽知。”遂袖出一纸帖子来,上面写着四句话,当时递与马氏说道:“娘子宅心仁厚,上天焉能不予庇护,你且依贴上四句而行,其烦恼自解矣!”
    马氏把来一观,无奈笑道:“不怕先生笑我,奴家乃山村愚妇,自幼不曾读书,只字不识,其实难辨这纸上四句,还请先生指点!”先生笑道:“贫道已泄了天机,焉能再行指点?其中玄义你自去参详,就此别过。”遂跨上毛驴飘然而去。口中唱道:
    “世上何人挂此言?休将名利挂心田!等闲尽兴十分酒,遇兴高歌一百篇。
    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他日功满归何处?直驾云车入洞天。”
    你道这回道人是谁?元来姓吕名‘岩’号‘洞宾’自称为‘回道人’回字乃是二‘口’暗合着吕字。只因陶家有份出仙人,故来长沙点化。有诗曰:
    骑鲸几出洞庭湖,谁识逍遥厌世夫?万朵金莲开混沌,一轮心月印虚无。
    马氏见回道人吟诗远去,她也不识,当时拿了那张帖子回到家中,反复来看,苦是不识得。正不耐烦,只见门外入来一位汉子,生得面庞黝黑,赤着一双脚,肩上搭条汗巾。这汉子非是别个,正是马氏夫家陶仁义。仁义进门来,去墙角趿了双鞋子,唤道:“娘子,且将过饭来。”马氏听得喊,忙应道:“夫君回来了。”仁义见马氏拿了那贴纸,遂问:“娘子敢是要出恭?”马氏啐道:“胡说,我正做饭,出什么恭?”仁义道:“既不出恭,手里拿张纸做什么?”
    马氏道:“我告诉你,这贴纸却是方才一位抄化的回道人把的,说是依纸上四句而行,解得我家忧愁!”便将那赠驴,赠米,送衣裳之事说与仁义。仁义听闻,也不打听回道人下落,拿过那贴子来一观,不觉笑道:“着孔夫子笑话也!你看这纸上可可的几句话,也不认识。这道长却也尴尬,既知你我不识字,为甚不把这几句指点开来,好叫人明白,似你我这般含糊之人,几时便得详细?”马氏道:“且不要慌,终不然没个做道理处,那岳麓山上的老夫子,多是教授先生,平日也来我家添柴买米的串门,你何不仗着这点交情,上山去走一遭,也胜似你我在此做没盘算的事。”
    仁义听说喜道:“你也说的是,还是你有见识,我这便上山去,务要弄个明白。”马氏道:“你苦了这半日,好歹吃了饭再去。”仁义道:“去了再来吃,都是平日走熟的路,不用许多时间。”说毕,果上山去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只见仁义手里拿着贴,一路嘴动动的念将回来。马氏接住问道:“教你去请教先生,莫不是你这人粗鲁不懂礼数,冒失冲撞了人,讨了骂,着了晦气,这一路念将归来?”
    仁义摇头道:“不是不是,因我不识字,又怕记性不好,虽说请教了先生,生怕返脑就忘,故一路念将回来,心中有数!”马氏听说喜道:“既你问的明白,且道来我听!”仁义双手把贴子揣得端正,妆个斯文气象,道:“老先生告我说这几句话乃是:
    “南下十尺触浮云,月下回雁入深林。横却湘波八九处,山外青山有高人。”
    马氏听完说道:“元来是这样几句话,着我们这般懊恼!”又问道:“那先生可曾教你这四句个中之义?”仁义道:“你只叫我请教这纸上四句,又没交我问他个中原委,却来问我?”马氏跌足骂道:“你这死货!这纸上可可的四句话,你也不认得,又如何去揣摩个中玄义。这倒好,问来几句白话,又有何用?”仁义急劝道:“娘子且休焦躁,好是我再辛苦一趟,再去先生那里讨个明白!”
    马氏道:“要去时,吃完饭再去罢!”遂端正饭菜,两个对面坐定。这仁义吃了妻子几句冷话,就吃不下饭,心中老大堵得慌,将那四句话反过来,复过去,只管念诵,马氏也不管他,由着他念。忽然,马氏一把撇下碗筷,道声:“我晓得了!”
    仁义吃了一惊,问道:“你晓得什么?”马氏道:“你且再将那四句话念来!”仁义真个又念了一通,问道:“这四句有什么不妥,你快道来?”马氏道:“那道长元来高人,拿此藏头诗暗示我们,偏是我等不中用,连字也不认识,方才听你念念叨叨,我听词辨音,似乎听出端倪来,这四句话果然是藏头诗。且将这四句话开端一字连接起来,须不是个
    ‘南嶽衡山’
    若再以此而论;第一句‘南下十尺触浮云,’南下自然指往南,十尺乃是一丈,暗合数字三百,那衡山离我长沙不正好是往南三百里么?再看第二句,‘月下回雁入深林’。这月下么?此时刚好是八月下旬,回雁么?我听说那衡山有处景象叫做;‘回雁峰。’再看第三句‘横却湘波八九处’,那衡山不正是坐落在湘水岸边么,八九七十二,那衡山据说连绵山峰七十二座。再看第四句‘山外青山有高人’。
    那衡山祝融峰顶,青山深处,不是有座祝融观,里面供着那南嶽爷爷哩!哎呀!这四句话,句句隐指衡山,却不是叫我们去那衡山朝拜嶽神爷,为我陶家求嗣么!”
    仁义听说大喜道:“造化!我讨你做婆娘这么多年,几时见你这般才思?偏是今日出息了。须不是上天庇护我陶家怎地?既是如此,当是我们去那衡山走一遭,朝拜朝拜嶽神爷,果拜得一男半女,也作得坟前扫拜之人。若是没有,便是我陶家朝拜嶽爷爷显显诚心。”马氏道:“说的是,明日便动身去,若迟些个,须误了这月下的时机。”仁义道:“去便去了,只是这家中秋收怎么办?”
    马氏道:“说的是,家里事也多,你脱不开身,为妇一人前去便了。”仁义道:“你一妇道人家,去这几百里路,交我如何心安?须是我与你同去方好。”马氏道:“妨甚事,这许多路程,比起你家中日作辛苦,算得什么?再说我旧年去岳阳访亲,亦只身去了,也不见出什么事故。这回去衡阳,我亦理会得,你只仗此晴天,安心整治禾田,若逢雨水,霉了谷粮,不是当耍的!”
    仁义执意要与马氏同去,马氏只是不允,无奈道:“你我已婚二十余载,何以似新婚燕尔这般黏人,要随我去?”仁义见说,只恐她发脾气,只好作罢。
    明日,秋高气爽,黄澄澄稻田里一派繁忙喜人的气象。仁义替马氏打点好一切行李并祭祀诸物,同来江边雇支小舟。临行吩咐:“娘子,此去衡阳,虽说不远,亦有几百里路,我意与你同去,偏你又放不开家中事,拿些话语搪塞我,去便去了,只是这那衡山嶽神爷出了名的显远不显近。我长沙到衡阳算不得远,未必就应你的虔诚。只是那回先生留下此偈,必有他的意思,或许那嶽神爷爷,怜我陶家世代仁义之辈,不忍见我陶家绝嗣也未可知,此去一路小心。若有人为难你,你就嚷到官司主持公正,若一切顺利时,你要早去早回,莫交我日日盼得心焦!”
    马氏笑道:“平日不见你这般体贴,偏是今日这般温存,好似个妇人一般啰唆!想我一山村妇人,若论钱财;我浑身上下没个体面相。若论容貌;眉不细,嘴不红,却有那个与我为难?你实是盼望,我便告诉你,少则一两日时光,多则三五日光景,便就归来。”
    仁义见妻子说,只得点头应了。又各自叮嘱一番,便央艄公撑船,仁义见小舟渐远,只得回家不题。
    却说马氏坐船逆湘水而上,不日来到衡山县城。寻了处面馆略吃碗面,便从官道步行前来衡山,不多时,早到衡山脚下,放眼望去,好座南嶽衡山:
    白日轻烟千尺峰,映日如飞列障屏。但是雁过潇湘处,不觉依恋懒归程。
    马氏心系朝拜,无心赏玩山景,拽开双步就登衡山而来。看看行至半山亭,已走的脚疼,意思休息会儿,便坐在路边一块青石上锤锤脚。忽又望见前头簇拥着百十号人,在那厢吆喝不迭。马氏不知是做什么的,便上前观看,乃见一道人,身长七尺有余,背上一柄长剑,气度不凡。面向大众略一拱手,开科道:
    “五里亭亭一小峰,自知南北与西东。世上多少迷途客,不指还归大道中。
    列位看官:贫道乃天山修行人士,初来贵地,偶兴衡山宝刹,果然奇胜之方,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贫道历来云游四海,图的是个随遇而安,今欲借贵方三尺宝地,说唱几段俺道家典故,说甚典故?却唤作《张子房汜桥三进履》说的是汉世张良,汜桥巧遇金仙黄石公,跌履三试张良之心,遂夜授天书,扶植汉室,终成仙道的故事。”
    这马氏听得好奇,见道士说唱,便挤在人堆子里侧耳倾听。那道士说完故事,即向大众拱手道:“承看觑!承看觑!”谁知大众听得一团高兴,意犹未尽,齐道:“既是先生要说时,何不再说唱几段,一发遂了我们兴致,却来把茶钱。”那先生听说即道:“既是列位如此兴致,贫道少不得再说唱起来。”说道:
    “世人开口说神仙,眼见何人上九天?不是道家尽虚妄,总是凡人心不坚。
    看官:听说这四句话,引出一段《庄生梦蝶》的故事来。”大众一呵掌声,那道人一一说唱,恰好又是个半本,就住口不说了。
    大众正要听他说,见道人止住不说,多恼道:“你这道士,忒也捉弄人,既然说唱,怎么说的不上不下,来调我等胃口还是怎地?”道人掳须笑道:“列位莫怪!这说唱道情却有个历规,若是说到好处,须是看官把些茶资,助了说者的兴致,才好说下去哩!”众道:“先生果然不说时,恁地罢了!想你既在天山修行,当是有些来历的,你说的这些故事,虽系典籍记载,亦是些文人胡驺而做。单凭这嘴上工夫,实不值钱,先生若是晓得些神仙方术,却莫吝啬,施展开一招半式,好交我们开开眼,识得你是个高人!”
    先生笑道:“你等不知,贫道自幼天山修行,但学有三,第一、读书写字,第二、画符咒水,第三、炼的一炉好丹,若说那些神仙道术,一些儿不曾习得,如何施展?”众道:“你且说说你那炉丹有什么好处?”
    先生笑道:“若说我这炉丹,为数不多,只好十粒,当日过甘肃,遇一孝子,赠了一粒。去陕西,遇一贤妇,赠了一粒。登黄山,遇一义士,又赠了一粒。游西湖,遇一善士,又赠了一粒。过江西,遇一百年少见之清官,也赠了一粒。今日来到湖南,止有五粒。若说这炉丹的好处啊!常人吃了体健身轻,百毒不侵。病人吃了,即时健朗,百病不侵。老人吃了,返老还童,白发转青。小孩吃了,聪明绝世,福禄洪深。若是死人吃了呵!回光返照,起死回生。”
    众人听说皆吃惊道:“先生,你这炉丹,果有这般好处,却把卖否?”先生笑道:“若遇有缘之人,分文不受,但说卖话;看价一两,买价过百。”众人吃惊道:“你这先生,好有意思,若你这炉丹端有这般效益,就是一百两,也不吃亏。须不知你是随意弄些把戏,搓就些药丸子来哄我们,怎值这许多资金?可不吃大亏么。”
    那先生恼道:“你们这班拙夫,怎识得我之宝物?若舍不得钱时,都散了去,莫在这里胡缠。谁要求你买怎地?”众人听说,也有说笑的,也有摇头的,也有说:“这年头,妆和尚道士撮钱的多了,须知他也不是?”就都佯佯的散了去。
    这马氏听得真,看的明。只待众人走散,遂至先生跟前,深深道个万福。先生道:“娘子行礼怎地?”马氏道:“先生是个慈悲之人,想来先生也不会笑话我。才自听先生说这炉丹的好处,不知那妇人不育也医得否?”先生道:“有便有此效益,你却问此何为?”马氏听说,就双膝扑的跪倒先生跟前说:“先生慈悲,还请先生赐小女子两粒,感激万分!”先生把双手来扶道:“娘子有话便说,何须行此大礼,先说说你要来何用?”
    马氏道:“交先生知道;只因家夫常年病祟缠身,当今医价高昂,小女子家道颇贫,实难担待。方才听先生说此丹能治百病,怎奈此丹这般天价,小女子就是十世家资也买不起。还望先生怜悯则是。”先生道:“你是哪里来的,因何至此,就是你家夫有病,须是讨一粒,怎敢讨要两粒?”马氏道:“告先生,我是长沙人,只为朝拜嶽君而来。却巧遇先生半山说法,道出这炉好丹,一为家夫有病,讨要一粒,又则先生说这炉丹可治不育,我也不敢隐瞒先生,我与家夫就婚二十余载,并无所出,教我夫妻四目相对,日夜忧愁,故此斗胆多要一粒,想要求祈个子嗣,此来衡山,亦是为求嗣而来。”
    先生笑道:“若说求嗣,当求观音,哪有求祝融君之理?”马氏道:“若论求观音啊,俺家是朝昏三叩首,旦夕一炉香,或是那老母不佑我陶家,故此多年没有效益。此来衡山,却是昨日有一回道人,因去南海闲会好友,来我家抄化,又见我家院子一头毛驴,问我肯不肯施舍。我想他一个出家人,身上又没有资金,如何去得那许远,却不造孽!便将驴子送他做了脚力,临走时又送他几升米,因见他衣裳破烂,故又赶上送他几件衣物,那先生见我好善,就送把我几句话,说是解得我家忧愁,因那几句话句句隐指衡山,想我家又别无烦恼,端只无子嗣忧愁,我看那先生之意须是叫我来衡山朝拜,或许能晚年得子!”
    那先生听说呵呵笑道:“元来是这疯道友爱管闲事,支使你来,娘子既受高人指点来此衡山,却又来求我仙丹怎地?”马氏道:“小女子夫妇都是粗鲁乡人,那回先生必是高人前辈,他之心意,岂是我们理解得的?若是错解那几句话,此来衡山须不是个竹篮汲水之事。故此向先生多讨一粒,有备无患哩!”
    先生听完哈哈大笑道:“你这妇人,虽系山野之民,却是恁般好算计,若说我这仙丹,端的有些效益,只是娘子之求,贫道却不能施舍。”马氏道:“请先生赐教!”先生笑道:“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既是回道友教你来此,必有他的意思!你便上去向祝融君显个诚心罢。”马氏听说心中怏怏不快。言道:“既是先生不愿成人之美,还请先生赐我一粒也好,去医我那夫家之病,感激不尽。”先生问道:“夫家贵姓?”马氏回道:“夫家姓陶;双名‘仁义’。”先生道:“不瞒娘子,你夫家若是姓陶,赐丹之事就有些为难,我这十粒仙丹其实名花有主,内中端只无你陶家名额,想是你陶家并非俗辈,无需仙丹周济的!”
    马氏听说没奈何,也不再往下说,只得告辞先生上山。却被先生叫住:“娘子且慢!”马氏问道:“先生还有甚事?”先生道:“你我此番结识,乃是缘分,好歹舍个慈悲与你,以全萍水相逢之缘。”遂袖出个童子结递与马氏道:“娘子去那嶽君前诚心祷告毕,便拆散此童子结,若拆的开时,就系于祝融君左足之上。可铁定你陶家有后,若拆不开时,天可怜见,注定你陶家绝嗣。”
    马氏听说问道:“先生果真何人?”先生哈哈笑道:“吾非别个;乃南嶽夫人魏贤安是也!你我此处相遇,切莫四处传说,亦不可泄露嶽神之前,速去!速去!”说毕脚下一朵祥云直冲霄汉,现出魏夫人真身,飘然而去。
    马氏见了惊慌失措,忙双膝跪倒道:“世人只说没有神仙,今番我之造化,见着大罗神仙了也!”说毕插烛也似拜了几拜。复起身来,拿着童子结,依着魏夫人之语,上山求嗣去了。
    毕竟马氏求嗣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