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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最可怕的,一个庄子、连带着周围田地,眨眼间就是一片汪洋,我抱着一棵树在水里漂了两日,水里便什么都有,木质家具、破旧衣裳、小孩儿的虎头鞋,更多的,是人和家畜的尸身,哀嚎遍野,惨呐……”
钟意听得默然,周遭人也尽沉默,片刻之后,她道:“活下来的人呢?”
“死了的反倒还好,活下来的就更不容易了,”陆实感慨道:“洪水一来,全家都冲散了,能找到的倒还好,但更多的却再也找不到了,洪水之后还有落雨,连个遮身之所都没有,更别说是吃食,运道不好,还会有瘟疫……”
“这些年倒还好,前朝时候,还有人吃人的呢!更有甚者,将家里的女人孩子牵到夜市上去卖,换点口粮回去……”
钟意从没有听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圣贤书上更不会提,手抚心口,道:“果真有这等事吗?”
“自然,”陆实叹口气,道:“居士随意寻个年长者便可知晓,我何苦撒谎?”
钟意谢过了他,忧心忡忡的回了驿馆住处。
“陈实,”午膳过后,她站在二楼的长廊处,问:“银州已经开始赈灾了吗?”
“是,”陈实道:“银州毕竟偏北,江河也少,灾情并不严重,又有折冲府协助,灾情已经得到控制。”
钟意又问:“那石州呢?”
“石州受灾更大,毗邻黄河,”陈实道:“州府即便有心,怕也无力。”
他有些犹疑,顿了顿,方才道:“更要紧的是,灾后粮食价格必然飙升,倘若当地豪强大户有意囤积,又不知会饿死多少人。”
钟意蹙眉道:“他们如此行事,不怕朝廷见罪吗?”
“一是财帛动人心,二来,为首者背后多半是世家大族,各种势力盘根交错,”陈实叹道:“朝廷固然可以斩杀首逆,想要除根,却很困难。”
钟意的生母崔氏,同样出身世家大族,与她交际的世家贵女,也都非凡辈。
前世钟意嫁与沈复、李政,皆见他们着手削减世家权柄,自开科取士,至改革赋税,期间不乏反弹,但皆被李政一一镇压,那时她觉得疑惑不解,现下再看,却是她从前识见浅薄,经历太少的缘故。
她沉默一会儿,复又问道:“世家大族,都是这样不堪吗?”
陈实没有回应,另有人答了她的话:“也不是。”
钟意下意识回头,便见宗政弘身披狐裘,一身素衣,立于楼梯口,身后是侍女玉夏。
“我途径此处,听闻居士在此,故来一见,”他温和道:“望请不要见怪。”
“怎么会,”钟意客套一句,又道:“长史何出此言?”
“居士之母出自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同山东五姓之间的交际,想也很多,”宗政弘上前,徐徐道:“我猜,居士见到的世家子弟皆是品貌不凡,温雅有礼,见到的女郎也皆才情出众,卓尔不俗。”
钟意颔首:“的确如此。”
“是啊,他们一落地,便比别人高一截。”宗政弘轻轻咳了一声,方才继续道:“世家有最好的环境,也能给予他们最好的教养,哪一个都极其出色。等到成年,或娶个同为五姓的女郎,或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生下一儿半女,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再被家中长辈举荐为官,出任中枢,又或者任职地方,果真如意。”
“居士,”他侧过脸去看钟意,道:“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钟意怔住:“什么?”
“他们的日子太顺遂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子孙也会一直顺遂下去,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居士出身高门,所以不觉得不公,假若有个裁缝家的女儿,将来嫁给农夫,有孕七八个月,还得下地插秧,累的抬不起腰,相隔很远,瞥见勋贵家的女郎华衣美饰信马由缰,心里会怎么想?”
“身份对换,她的丈夫,又会怎么想?”
宗政弘淡淡道:“我从来不会小看庶民的力量,汉高祖见始皇帝仪仗时,感慨说‘大丈夫当如是也’,陈胜吴广自大泽乡揭竿而起,喊得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怎么知道,长久对立之下,李唐不会土崩瓦解?”
“……长史,”钟意少见的有些无言:“长史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了。”
“并没有。”宗政弘道:“世家门阀把持入仕渠道,瞒报户口,私隐税赋,壮大己身,日后必成祸患。”
钟意道:“那也是政局腐朽,方才会有的吧。”
“强干弱枝,”宗政弘道:“地方势力过强,中枢不稳,甚至无法同气连枝,地方各行其道,政局怎么能不乱?”
跟他讲为政之道,似乎是个错误。
钟意及时打住,道:“长史,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兴之所至而已,”宗政弘含笑道:“居士听得乏味了吧。”
钟意客套道:“也还好。”
“时辰不早了,便不多加叨扰,”宗政弘向她一礼,道:“就此别过。”
钟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