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瓮尽杯干
徐江南其实考虑过卫家来当这个刽子手,不过后来被自己给否认了,倒不是因为自己跟卫澈那份难以言明的关系,而是卫家没有这么一个必要,他与卫家在之后的光景类似于唇亡齿寒,他若是先死,卫家的结局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而只要有他的存在,金陵的目光自然很大一部分会牵扯到他的身上,这对卫家来说是能接受的。
损人利己的事可能有大把人做,但损人不利己的事可能也有人做,但损人害己的事有人做这怎么也绕不过去,天下没有这么个道理,除非是几世攒下来的仇怨吧,同归于尽。
不过眼瞧着这位崔老前辈的样子又不似故意危言耸听,徐江南讪笑之余又是镇下心神,只不过他越想越不对,脸色也是逐渐变化起来,至始至终,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他把卫家当做了一个类似盟友的存在,卫家所做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是应当的,但如果是金陵要他动手,这就另当别论了,设身处地的一想,似乎只能是身不由己的丢车保帅,而他还不是卫家的车,这些日子的安乐程度,让他忽略了?陈铮是西夏共主,而这西蜀道是西夏的,不是卫家的。
被一言惊醒黄粱梦的徐江南怔了怔神,他没接触过陈铮,但从他知道的那些东西开始,陈铮就不是个心慈善类,能对枕边人下手,做出这样的决断,那不是小菜一碟,他原本想着一个青城山在暗,一个方家在明,已经算是大手笔,而今原来两家都是障眼法,卫家才是杀招,而他自己更是屁颠屁颠的闯了进去,到时候就算卫澈愿意护他一马,也是杯水车薪,更加不用说如今卫澈一家之主,为了他,弃卫家万人性命于不顾,就算真的能挺过去,卫家还能卫澈当权?
徐江南双眸渐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任谁都不想过一次。
这些被一言点破的崔衡天则是冷笑桀桀额喝着酒。
郑白宜拎起徐江南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小口,然后事不关己的笑道:“还要老夫说吗?”
徐江南喝酒壮胆笑道:“洗耳恭听。”
郑白宜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徐江南,带着点赞赏味道说道:“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朝廷立法却不尊法,历代历朝都是这样,真要说起来,可能动起手段来比江湖人还要阴险狠辣,因为他们并无国法顾忌。所以有些手段你想不到的,他却能用。
不过呢,朝廷之中有个例外,就算庙堂百官从根本糜烂,他也不会倒,一倒定然天下大乱。”
徐江南试探说道:“老前辈说的是行伍?”
郑白宜轻轻点头,对于徐江南一点就通的灵性并不意外,声音低沉说道:“听你所言,西夏以武得天下,自然知道军伍之重要性,而军伍立与国法之外,自古与文臣相对,老夫遍观剑阁古籍,当中更朝换代的次数屡见不鲜,但无论哪一次都或多或少跟行伍扯上关系。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但如今北齐未灭,西夏就杀功臣名将,这不是自断手脚?孰为不智,再徐暄以国贼身份身死,老夫不用想也能知道是因为他行伍之威已然三竿之势,国贼名号只是给军伍将领的遮羞布而已,而你爹早就知道自己西蜀道之行后命不久矣,老夫在剑阁听他所言,不像商谈,反倒是交代后事。”
郑白宜话锋一转又是说道:“不过呢,行伍之人的特性,看准了一个人,就算是下到黄泉,那也只会因为他而一呼万应,鞍前马后,十多年前,这个人是徐暄,估计就算是到了现在,徐暄若能从土里爬出来,一扯旗,也是龙云虎从的景象, 而今,你要让这个人变成你,如此,你才有从 金陵的博弈中活下来,其余都是惘然,哪怕让你半年入八品,再一年入九品,你也就是个不惑境界,你觉得你能挡下十数万铁骑马蹄?就连卫家也都只能仰其鼻息过活,你真能通天?
就不用说你处在江湖里,看似在暗,实则在明,只要有有心人,就能找到你,能让你安稳破境,以武乱禁?”
徐江南眼眸一亮,像是在漆黑的山谷里,看到了一点亮光,原本他是想过自己能入个八品,能在江湖里搅上几分,动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脚,再看看能不能摸鱼,他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入行伍,一个是军伍本就是陈铮的后花园,谁想染指都不可能,再者就是自己去行伍里面,那不是帮他打工?不过眼下来看,似乎自己想的都是过于简单,只是如今似乎是在黑夜里看到了亮光,但如何去又是一个问题,自己的身份已然被金陵知晓,而自己入行伍的事如何才能不泄露出去,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如何能改头换面的入行伍,难不成随意打听下当年谁是徐暄的部下,然后跑过去跟他说我爹当年是被陷害的,你跟我反了吧?这样的做法脑门得被夹成什么样了才能做得出来。
就在他抓心挠肺的想着这事,郑白宜又是说道:“小后生,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
徐江南转过头看向这位老前辈,只听郑白宜轻笑说道:“你可曾想过倘若徐暄破了北齐之后的处境?”
徐江南很实在的摇了摇头,像这种没有可能再发生的事,他一般都不会去想。
郑白宜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那会,徐暄就只能是国贼了。破了东越,西楚,徐暄封无可封,已是人臣,再往上,便是异姓王,可你听过中原五千年来,可有武将受封异姓王?大秦白连白将军随秦王中原转战三十年,后又退辽金六百里,使之不敢南下而牧马,一改当年和亲之颓萎,不也就是个侯。
而徐暄已然到了赏无可赏的时候,自古以来,这事不是功臣说了算,你爹官位没有更上一层楼,这后面的如何上来?到时候总会有人心生怨尤,有功不赏这是大忌,到时候再来一阵风,指不定徐暄还在睡觉,这虎狼之师已经拿下金陵,送他场黄袍加身。”
徐江南安静了很久之后,抬起头笑道:“但这事终究没有发生不是?既然没有发生为何要说,而今家父被冤枉这一事已然是事实,家母因此走投无路自尽而亡也是事实,而小子走到现在,其中凶险先不论,但的确是在刀尖上权衡,一步错,照样万劫不复,难不成就束手就擒,背个余孽的名头?”
郑白宜没有劝他放下,就是简简单单的称述一个事实,听到徐江南的反驳之意,乐呵一笑,轻声回了句,“算是老夫的猜测而已,说不定西夏有魄力给你爹封个异姓王。
哎,不说了不说了,这人老了话就多,说多乐招人嫌。”说完便站起身子,往原本的棋桌走了过去,崔衡天也是提着酒,一脸随性样子,眼瞅着郑老头走了回去,又是挑衅说道:“再来一局?”并没有因为徐江南的事而影响自己的心情,毕竟真的事不关己。
那边二人没有了当年的心结,落子如飞,同时也知道适可而止,就连喝酒也是,即兴就好,一人捧着一坛子摆明了醉不下去的沉缸,而这还有小几坛的美酒,徐江南叹了口气,提着酒往楼上走去,虽然身姿摇摇晃晃,却是随性,并不是醉酒的缘故。
郑白宜期间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若有深意,微微一笑问道对面老头,“今日是不是中秋了?”
“老夫如何知晓。”
……
徐江南一上再上,登到瓦檐上,坐在阁顶看着月亮,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做的事,阁顶有寒风肆掠,好在有酒暖身,之前郑白宜说他行事沉稳,其实剥丝抽茧来看,只是他太过茫然而已,追根到底也就个弱冠年龄,风景是看了不少,但要他来写意的时候,总还是拘束了点,何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天上月光清冷,圆月依旧,卫府之外倒也是灯影无数,像是星辰点缀。
徐江南望着静谧如深院的卫府,脸上一副深思表情,之前在卫老祖宗答应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奇怪卫家在生死大事上的果决程度,以前李先生就提过卫家算是墙头草,可惜当时因为卫家的点头欣喜过甚而忘却此事,现在算是明白,估计卫家早就知晓此事,想让自己拖延时间是真,自己取利也是真,不过这个掌刀人却是卫家自己人。
想到此处,徐江南又是想到当初卫澈跟自己说卫月之事的时候,当时眼神怪异,他当时还当是因为卫月对他的微妙情感,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怕是自己回错了意,可惜当时并不知晓,反而是幸灾乐祸拒绝下来,而今一看,极有可能是卫澈作为当时能做出的最大提醒,笑人笑到最后发现可笑的原来是自己。
无论如何,眼下此事已成定局,再是后悔已然无用,徐江南吸了口凉气下酒,自从他喜欢饮酒之后,从未有过金樽空对月,向来都是瓮尽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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