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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往昔

      提着自制的面膜去给大夫人脸上涂上厚厚的一层,又挑了一件偏素雅的衫子,将荷花瓣放进熏香炉中点燃。直到熏得整件衫子都染上了荷花的淡雅清香才将之取出。
    敷在脸上的面膜要留上一段时间容许皮肤吸收,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干,陆千凉便扶着大夫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吹吹风。大夫人显然不适应颊上涂着的东西,问道:“凉儿,你将这东西涂到我的脸上,有什么用?”
    “娘一会儿就知道了。”她瞧着大夫人总是伸手欲抓,只得岔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娘亲抚得一手好琴,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吧。”
    大夫人神色悠远,望向远空点了点头应道:“说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娘讲给我听听嘛。”陆千凉轻轻的晃着大夫人的手臂,像是个同娘亲要糖吃的小孩子一般撒娇道。
    大夫人终是拗不过她,那一桩含着淡淡桃花色的旧事,被她娓娓道来。
    那一年,清风杨柳,江南鸟语花香。年仅十六岁的千家小公子带着两个仆从去江南一带盘查自家商铺中的生意,故事的开始,便带着些微细腻而又不可言说的痛楚。
    江南是鱼米之乡,丰饶富足,较之艰苦的北方简直是人间天堂。江南亦多山地,大山头连接着小山头,大山匪带领着小山匪,将一片乌青色的崇山峻岭搅得乌烟瘴气。
    那一年,秋心十七岁,因家中获罪,随乳娘逃脱到江南玉寒山,在自己小姨的山头上暂避。她是大家小姐,自然比不得那些山匪的做派。奈何家中父母还等人去救,只得委屈着自己,寄人篱下。
    山头上没什么有趣的事,一群粗犷的汉子每天聚在一起吃肉喝酒,有钱了便花天酒地,没钱了便下山去抢,活的开怀。可那些粗鲁的人,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觊觎上她的美貌,每逢醉酒便来狠劲敲打她的房门。
    秋心怕啊,可她却没办法,只能与乳娘抱着膝盖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她的小姨作为压寨夫人,也曾多次呵斥那些人,却无甚成效。
    日子就这样苟且的过,却也相安无事。山寨中的寨主,她的小姨父亦是对她起了龌龊的心思,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直到那一天,山寨的兄弟们囊中羞涩,决定下山干一票大的。好巧不巧,一窝山贼架起的绊马索绊倒了千氏小公子的马车。好巧不巧,他被押上山寨的那天,成就了他与她的初见。
    千氏的财大气粗,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寨主自认为自己拾到了摇钱树,发函入千家索要黄金百两。千氏的人也不是傻子,知晓山贼贪得无厌的天性,竟将这件事兜兜转转的捅到了朝廷里。
    寨主大怒,当即一顿鞭子将千家的小公子抽了个皮开肉绽,丢到柴房生死不论。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痛楚?夜间山风裹着细雨,身上的伤口痛的淋漓,竟渐渐发起烧来……
    当时,秋心回到房间中,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她是好人家的闺女,十二岁后便顾及着男女大妨,除却兄长与父亲之外不见外子。此时来到山中,以为世间的男儿都是山匪的那个模样,突然间来了皮肉娇嫩白皙的小公子,一颗心都像是提起来了一般,跟着他痛,跟着他忧。
    有的时候,被压抑了野性的女子,发起疯来更叫人不敢轻视。当夜,高秋心避开自己的乳娘,带着伤药偷偷地跑到了柴房,解开衣衫以自己的体温替他退热……
    第二日一早,小公子醒了,自然免不了一番感恩戴德。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也不知是为什么,头脑一热便将他放了出去。
    偌大的山寨,又怎是她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所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暗中救人的事终还是被捅了出来,就在她吓得小脸儿煞白的时候,她的小姨夫,山寨的寨主替她解了围。
    可前提是,让她答应做他的妾室。
    二女侍一夫的戏码并不少见,只是那人的正房妻子,却是她的小姨。秋心抵死不从,寨主却恶狠狠的对她道,想要父母活命,就只能仰仗于他。
    是啊,她的生命之中,不能只有那惊鸿一瞥的小公子,还要有那将她养大成人的父母。她流着泪放弃了抵抗,就在这时,烛火映彻山顶的山寨,喊杀声震天。
    又是英雄救美或美救英雄的俗套故事,秋心只记得,那一夜亮彻山庄的烛火,比他迎娶她那日燃起的烟火还要耀眼。
    或许该庆幸,那承了她恩情的小公子不是什么锦衣薄幸郎,安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回来寻她。那一日,她随了他走,那一日,山寨中的人一个不留。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就是这样一副江南好景,叫二人迷醉,不负清醒。劫后余生的小公子与少女相知相惜,共约此生。他为了她,宁可放弃继承父亲的万贯家财,她为了他,可以不要女子珍之重之的名节。
    她的十七岁,他的十六岁,都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带着一百零八抬的聘礼,乘宝船从金陵江顺流而下,携她归家,想要光明正大的求娶她。
    可天不随人愿,自小诵读诗书校注,礼义廉耻的高老爷崇文轻商,硬是不答应二人的婚事。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她的父亲,竟然叫她嫁给一个寒酸的,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书生做妾,也不要她嫁入千府,做他的妻。
    被命运屡次拆散的两个人儿啊,事到如今,怎还会向命运低头?
    那一日,他攀上她的墙头,在她鬓边簪下一朵白梨花。她垂头浅笑,他凝眸不语。
    那一日,他欲言又止,终还是对她道出那句想说的话。秋心,同我走吧,我会爱你一辈子,不叫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那一日,她应,做了那私奔的不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