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凉脚步一顿，向着那方望去，见京水急的面色发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对了，他刚说沈言璟醉后会有心口痛的毛病。
    他那毛病是老毛病了，虽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但也凶险的很。说来，那伤与她脱不了干系。
    五年前，她随沈季平入京城。沈言璟一人一骑于城门外拦路，试图与她比剑。当时她收剑不及，一剑刺在了他的胸口上。闻说，从那以后沈言璟便落下了这毛病，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每逢阴雨或是醉酒便会难过。
    陆千凉皱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只闻沉睡之中的人脉象混乱，身体里压抑许久的毒素又有了活跃的架势。饮酒，当真误事。
    太医院的那些庸医连一个天花都看不好，如何能救得了沈言璟这伤势。陆千凉气的跺脚，此时纵使是恼他，到底也不能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京水，先送他回去。”陆千凉吩咐道。
    京水闻言，加快了脚步冲向昭和殿，一脚踹开了大门绕过屏风将沈言璟放倒在床上。一干已经睡下的侍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忙披衣起身聚集到了门口问道：“千小姐，王爷怎么了？”
    陆千凉唤人点灯道：“去太医院请太医！”
    在这浩渺的紫禁城之中，侍女太监们各为其主，主子死了，做奴婢的也很难在活下去。再说了，在昭和殿当差乃是肥差，谁都不愿沈言璟年纪轻轻的就倒下。
    陆千凉走到床边，将沈言璟的头垫高一些，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两杯茶，问京水道：“他平日里都吃什么药？”
    京水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递给她。陆千凉嗅了嗅，还给他道：“药没问题，你在这里守着也没用，倒不如去太医院将往日给王爷诊病的太医请过来，我不知他往日是何症状，不敢贸然施药。”
    京水顿了顿，生怕她加害他家王爷似的。但见沈言璟苍白的面色已经昏睡不醒，只得躬身退下，两个闪身消失在了昭和殿。
    身边少了个看着的京水便好办了不少，陆千凉俯身扯了床被子覆在沈言璟的身上，又扒了他的衣裳将人扶起来，几根银针刺在了他的几处大穴上。
    他此时意识不清醒，若是贸然用内力逼出他体内的毒，只能伤了他。陆千凉不敢冒险，索性用银针将他体内的奇毒锁住，单手抵着他的后心运转折剑山庄传授的内力，与他的内里相呼应，冲散心口处郁结的淤血。
    沈言璟微垂着头，满身的酒气，脊背上的皮肤光洁细致，淬玉般的白。她一手抚着他的肩头叫他坐稳，一只手运功提气，小声在他耳边道：“沈言璟，你若是还能听见我说话，便自己运功护住心脉。”
    身前的人，一声不应。
    逆行的气血似是奔腾的河流，以她的内里已经止不住。原本冰冷的身子漫漫灼烫，表面泛起一层细汗，蒸的微红。
    这可如何是好，气血逆行一周天则武功尽废，气血逆行三周天便性命不保。沈言璟此时昏睡不醒，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气血……
    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千凉双手解印，乃是折剑式的手势。她并指捏坚决，双手并指点在他的两侧太阳穴上，又飞速向下点住他的几处大穴，全身的内里尽数聚集在掌心，手掌做擎天状蓄力，一掌盖在他的天灵盖上。
    不住逆行的气血，戛然而止。
    “噗……”陆千凉一个收力不及，气血上涌冲撞了经脉，蓦地喷出一口血来。素白的纱帐上留下一块巴掌大的血渍，她也来不及心疼那块价值连城的冰蚕丝织锦了，紧忙倾身过去扶住沈言璟后仰倒下的身子，将他轻轻放平。
    昏迷之中的人，尚且不知自己刚刚经受了怎样凶险的一刻，若不是陆千凉当机立断以折剑式封住他的武功，他沈言璟现在不死也是个残废。
    喝酒喝酒，差点儿喝没了命！陆千凉心中有气，直想将面前这人砸断一身筋骨，再医好再砸断！
    到底是一个重病之人，她也不能真的同她一般见识，毕竟他胸前的伤口还是因她而起。陆千凉叹了口气，轻轻抚过他心口上的那道剑伤，沉声道：“当年，我真的不知道那把剑上淬了毒。若是我知，绝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可那人却沉沉的睡着，什么都听不到。
    陈年旧伤，不知经历过怎样的苦痛，经年之后，只留下一道弯曲的、丑陋的刀疤。可当年呢，在她伤了他的那段时间里，他又受了多少的苦痛折磨？
    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处疤痕，陆千凉缓缓闭眼，甚至将那每一处纹路都深深记在了脑海里。她缓缓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那剑疤：“昔年是我冲动，叫你受了这无妄之灾。幸得今日还有解救的机会，沈言璟，你好好睡，待你醒来便不会再痛了。”
    她寻了把刃口锋利的匕首，在火上灼烧消毒，轻轻割开他心口上的那一处陈年旧疤。喷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堆在一侧的棉布，她附着内里于银针上，替他一根根接好陈年斩断的经脉，又细致的将心口上的伤口上药包扎。
    白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很快便混合着渗出的血液融入伤口中。京水已经带着太医回来，陆千凉将人打发走，这才扶着尚且昏睡的沈言璟侧卧着，替他宝扎好伤口。
    初秋的夜宁静，已经没有了盛夏时那些恼人的知了。她裹好了伤，在他腋下的位置打了个蝴蝶结，又替他传好了亵衣，扶着他平躺到床榻之上。
    年轻的王爷面色苍白，似是伤痛后的病态，也似失血后的孱弱。她扯了被子过来，替他盖好，望着那苍白的面色，突然想起了那些早已被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光，那些她此生再不愿记起的时光。
    那是她噩梦的开始，也是她与他的初见。若是没有那次意外，或许她会是九黎世家的庄主夫人？或许是隐世仙村，折剑山庄的少庄主，亦或是……沈季平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