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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故事的结局

      房顶上,黑衣男子黑布蒙面,单手撑了一柄绘了白梅的油纸伞挡在沈季平的头上。瓢泼大雨将他的黑袍淋得湿透,可沈季平的白袍上却丝毫不染潮湿。
    “殿下,离月姑娘差人送来的药。”黑袍人恭敬地递上一只瓷瓶,垂下头道。
    沈季平接过来打开瓶塞嗅了嗅,道:“把送药的人做干净,再回宁王府挑些好东西给离月姑娘送去。”
    黑袍人应是道:“齐王殿下现已上朝参政,闻说,陛下有意让齐王在他龙御大行之后加封摄政,殿下是否要属下安排人手在朝堂上施压,将这件事盖过去。”
    沈季平抬手阻住了他的话:“陛下放出风声,便是在看朝堂上谁执反词,排除异己的。陛下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对着干。再者说,陛下为沈言璟加封摄政便一定会削他的兵权以保太子皇位无虞,断了翅膀的雄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举两得,他们兄弟,都是老狐狸。”沈季平摇头望了望阴云笼罩下的朦胧月色,缓缓道:“我的手伸的已经够深了,再这样下去圣上便再容不得。明年开春我会返京,在此之前,叫宁王府的所有人都收敛一些。”
    黑袍人点头应是,撑着伞为沈季平挡雨,见他翻身跃进屋中关好了身子后方才撑着伞离开。
    温暖的烛光映亮了一小方天地,屏风后闲卧在床榻上的姑娘正双手托着书册,费力的辨认着那些晦涩拗口的古文。她随识字,可那些标点句读却是她不擅长的,一篇文章看下去是不是真的读懂都是个问题。
    沈季平将烛台端的近了些,温声道:“晚间看书伤眼,要喝水么?”
    陆千凉有模有样的将书倒扣在枕边,抱着被子坐直身子点了点头:“怎么了?”
    沈季平抬手倒茶,隐在袖中的手弹开瓶塞,倾出一颗丹药融进茶杯中。那药丸呈乳白色,入水即化,丝毫看不出是加了料的:“京中王府出了些事,不是什么大事,下人们小题大做罢了。言璟在京中尚好,你不用担心。”
    “谁管他,死了才好。”陆千凉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一口饮尽:“他不再来碍我的眼,我更开心哩。”
    沈季平抬手撩了撩她的刘海儿,执起书册摇头直笑:“书还听么?”
    陆千凉眨着大眼睛,突然笑将开来,就像刚刚那个别过去偷偷掉眼泪的姑娘不是她一般。她向来是这样爽快的性子,哭时哭笑时笑,过去的便过去,从不过多计较。
    她双手托着脸瞧她,声音微带了些属于少女的娇憨:“那你讲给我听吧。”
    沈季平一顿,点了点头。她蹭着身子让出半个床位,想了想,又将被子扯过半边分给她。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扯着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拢到了自己怀里抱着:“沈府紧挨着连府大宅。闻说,这连宅的主人是翰林院的学士,连先生早逝,家人大都搬离他乡,宅院已空。时至九月,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线娘未唤仆从随侍,倚在门口处稍作休息。突然起了游玩的兴致便行至隔壁连府,见府门打开,自以为是荒院便走了进去。当时时值三更,突然吹来一阵香风,门帘大开,走出一俊朗少年。”
    “然后呢?”陆千凉追问道。
    沈季平继续讲了下去:“少年清隽风姿,貌若子都,自称是连先生的幼子。见到线娘便含笑施礼,几句问候后邀女同游,线娘只见内院之中接天碧叶千倾,倾月流光万里。里照莲花清皓静香,连公子引线娘为知己。二人每每相见,从未逾越礼仪……一日,连公子对沈线娘说,今天使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啦,我们并非同类,我并不能遵从世间的规矩娶你过门。线娘问其缘由,连公子并不作答。”言到此处,沈季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千凉的思绪还停留在故事中,便问道:“然后呢?连公子真的抛弃了线娘?”
    沈季平摇头:“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但我想,这个故事讲到此处便是最好了。后面的结局,不听也罢。”
    陆千凉突然翻身坐起,裹着锦被平视沈季平的眉眼,不依不饶道:“做事要有头尾,讲故事自然也要听到结尾,然后呢?结局怎么样?”
    沈季平终还是拧不过她,只得继续讲了下去:“线娘回府后,不日便病入膏肓。沈公心疼女儿,便上报公堂,请连公子迎娶她的女儿。知府几次出入连府,皆未寻到连公子,沈公以为女儿被妖魅所惑,不惜家财请能人异士做法捉鬼。一日,一醉酒道人毛遂自荐,夜入连府。次日,醉酒道人带回一颗红色莲子入药,未取一分一毫的报酬。”
    “那莲子?”陆千凉微有疑惑。
    沈季平继续说道:“半月后的一月,线娘重病初愈,再入连府。她于花塘枯坐半日,突然大声唤着连公子的名字,陈塘而去。从此以后,连府穿为凶宅,这一桩案子也传为奇案。”
    “为什么?线娘为什么沉塘?连公子呢?”陆千凉问道:“是不是那颗红色的莲子?”
    沈季平点头:“连公子是妖,他自剖莲心给线娘医病。线娘大病初愈,沉塘随他而去。”
    这故事,没什么倾国之恋,没什么生死之约,却像是一把绝世的利剑,生生刺入人的心脉,痛的凛冽。陆千凉咬着下唇,突然明白了沈季平的那句话。
    这个故事,讲到线娘离府而去便再好不过。有些故事,并不需要真的听到结尾。
    那结尾,并不是人所希望的。
    在这一桩故事之中,又有哪一个人是真正的恶人呢?线娘?连公子?沈公?醉酒道人?
    没有一个人是错的,可明明没错的人聚在一起,却酿出了两条性命的错误。要怪便怪沈先娘不该误入连府,要怪就怪连公子不该悉心接待,要怪就怪这世间人妖自古殊途。
    陆千凉垂下眼,望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陷入了深深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