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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大慈悲者

      又是一声极轻的破碎声传来,喻姑息额前的蓝宝石护额渐渐龟裂,赫然化作一地齑粉。沈言璟身子腾空,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半跪在地撑住了二人的身子。膝盖骨砸在地面上,砰地一声。
    “喻姑息……”沈言璟低声唤道。
    没有血,也没有呻吟声。只是怀中的身子,软的叫人心疼。她的一身骨头都断成了齑粉,定是没得救了的。离阳喻氏,吸食龙气而生,以辅帝为己任。生而白发,死而白头。
    青龙木手杖断了,蓝宝石护额粉碎,就连经年傍身的阴阳术也不复存在。沈言璟咬紧牙关,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汗水争先恐后的从毛孔中钻出来,打湿了衣裳。他紧紧地揽着怀中瘦削的身子,仰着头望向满天星辰,一双桃花眼也蓦地润湿。
    他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
    他并没有很用力,只是修若梅骨的双手手背上,早已青筋毕现。沈言璟抿着唇,任由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又顺着脖颈渗进雪白的领口中,消失不见。
    一只手缓缓抬起,抚上了他的脸颊。她浑身的骨头都已经碎裂,她究竟是怎样做出这样的动作的?
    沈言璟垂下头,便见怀中之人正眉眼弯弯的冲着他笑,就像是多少年前的紫禁城中,一个失去的母妃的小皇子与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小国师在相对傻笑。她比他大些,不爱说话,常着一身白蓝色绒锦袍坐在树杈上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望着夜空的千万繁星。
    自此之后,年幼的皇子世界里有了诸天星象,知晓了玉衡摇光,原来苍穹之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是他叫做沈言璟,她叫做喻姑息。
    姑息,似是应了她的名字一般,对他无条件的宽容。从小到大,只消他沈言璟软着嗓子唤一声喻姐姐,就算是摘星捉月之法,都能叫他学来……
    “喻姐姐,二十年了啊。”他道。
    清冷的月色下,他索性面对皇城盘膝而坐,怀中抱着浅笑的喻姑息。真正身痛的人在笑,心痛的人却在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此时万籁皆寂,却只有他一人的低语声,聒噪。
    “我知道吗,少喝酒多休息,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将你的身子送到九龙塔里去,不立石碑牌位,免得后人触景生情。”覆在颊边的手掌似乎向下滑了滑,沈言璟仰面望天,磅礴的泪水汹涌而下。他抓了她的手捧着自己的脸,任由水渍蔓延过二人的手掌。
    远方,陆千凉在陆千城的搀扶下慢慢走来,高九歌一脸傲娇的仗剑而立,小皇帝想要上前却欲言又止。
    他薄唇半抿,无视掉她微动的嘴唇,一字一句轻的几欲不闻:“走吧,你留下的江山,我替你守着。哪个孙子若是敢动,我把他折了扔进九龙塔给你陪葬去。”
    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一个行止轻佻的人,心照不宣的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说了,他没有听。他没听,心中却知道。
    小言璟,你要好好的哦。
    大慈悲者,国师白发矣……
    掌心中的手渐渐冰冷,莹白的指尖触感寒凉,就像是九天落雪。他捧在颊边的手掌渐渐无力,她的手却轰然落下,砸在早已沉寂的身体上,杳无声息。
    苍穹之上,一颗莹蓝色的星子轰然急坠,跌落到地平线之下,悄然无声。
    平静的广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哭声。离阳王朝千万子民跪地参拜国师英灵,她当得起这样的参拜,当得起这天下对她的一跪。
    沈言璟仰面向天,无声落泪。水泽漫过光滑的面庞,又顺着尖削的下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晶莹的好似破碎的水晶。他摘下她额前的护额收入怀中,缓缓地抱着她起身,只走了几步,却又轰然栽倒了下去。
    刚刚接住她下落的时候,他撞伤了自己的膝盖骨,此时站不起来才是理所应当。
    大批的御林军穿过人群将紧抱着喻姑息的沈言璟团团围住,张弓搭箭之姿不下于刚刚面对毒母肖白。
    如此冷的天气,沈言璟的额前却蒙上了一层薄汗,他微微抬起头,望着那些光亮灼眼的火把与从远处走来的小皇帝沈季平等人,哼笑一声道:“沈季平,你想要造反么?”
    “本王倒是想问一问齐王殿下,你是想造反么?”沈季平立于小皇帝右后方一步的位置,身上还穿着祭天时所着的紫蟒袍礼服,玉冠高束面冠如玉,好不惹眼。
    他双手袖在相对的袖子里,肩上搭着的同色披风带着一溜毛边儿,围在颈间衬的整张脸都带着别样的白皙。就是这张脸,以伪善的面孔欺骗了众人多年,又有几人能够相信,这样一张相貌堂堂的面皮下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沈言璟一条腿难以动弹,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他索性单膝跪下,将喻姑息的尸身抱于怀中,垫在尚能屈伸的那一侧膝盖上,望了眼一侧侍从拿上来的镣铐道:“陛下总得给我一个理由不是。”
    小皇帝闻言,缓步走上前来,突然扬起手重重的打了他一个耳光。
    只听“啪”的一声响,清脆的耳光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就连沈言璟也没想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的唇角裂开一道口子,白皙的面皮上瞬间浮起五个指印儿的肿痕。沈言璟轻轻的舔了舔渗血的唇角,突然扯着嘴角静静一笑:“陛下这是打定主意要治我的罪了?”
    “是你下的旨要杀我母妃,是么?”小皇帝问道。
    沈言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是。”
    小皇帝又待扬手,沈言璟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气不过,找个人来掌臣的嘴便是,何必劳累着自己受累?陛下如此,臣诚惶诚恐。”
    “来人,齐王沈言璟于上不敬于帝不恭,现革其爵位收入天牢待审!任何人不得求情!”小皇帝道:“皇叔,你杀朕母后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朕也会杀你呢?”
    沈言璟又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陛下想要杀臣,只是迟早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