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听到我的拒绝，哈斯塔脸上也没见到什么情绪，“那有空再说吧。”
    带有泥土气息的微风吹过，面前的人影消散在了空中，只留下那串被彻底放弃的烤章鱼。
    金朵拉：“……你们认识？”
    我想起昨天的梦，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蹲在地上，观察了一下那串章鱼，说道：“这不是章鱼，章鱼只有八只腿。”
    四只被烤成了金黄色的小章鱼们脚朝天地摆放着，我数了数，一共有四十二只腿。
    我怕自己数错了，又清点了一遍，这次变成了四十八只。
    我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去数，数第叁遍的时候又变成了叁十六只……然后就放弃了，心里庆幸自己刚刚没吃。
    金朵拉没有再关注那串不明物体，甚至离远了点，继续问我：“他是什么人？”
    “……你不是拿出来过印着黄印的纸吗？”想起这件事，我猜测她大概对哈斯塔的存在有所了解，“你知道‘黄衣之王’吗？”
    她点了点头，告诉了我一些她所了解的东西。
    两天前，这个星球的通讯还没有完全断绝，考古学家在中国西南方向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石碑，在解读石碑上的文字时，现场似乎发生了一些混乱。
    金朵拉口中的某位“同伴”恰好就在现场，只来得及给她发来了一些和黄衣之王有关的信息就失去了联系。
    当时的金朵拉还在调查和已经失踪的我有关的情报，她从桌游社的成员里了解到了克苏鲁神话体系，并顺走了社团里的那本《死灵之书》。
    那张印着黄印的纸，就是从周和光手中拿到的。
    “你想说他是那些自称修道士的邪教徒吗？”她皱起眉，“虽然看那身装扮就能猜出来，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们在这些边缘世界里偶尔会有所分布，在这个世界里也有，旧日支配者们逐渐苏醒之后，他们这几天的活动也多了起来。”
    “其实他说他是黄衣之王本人。”我压低声音说道，“我在梦里见到过他。”
    “原来如此。”金朵拉平静地点了点头，“看来‘黄衣修道士们的脑筋不太正常’这个情报是对的。”
    她压根就没信。
    我：“……”
    理智上，我认为她的判断是有道理的，但在情感上，我又觉得那个自称是哈斯塔的家伙可能是真货……
    谈话间，我们翻过柏油马路变形形成的坡道，到达的目的地——一个保存得还算是完好的商场。
    周围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金朵拉走到某个封闭的侧门，敲了敲门。
    我注意到门口上方挂着一个监控摄像头，看起来还在运作。
    没过多久，里面有人回应了。
    “是谁？”声音听起来很警惕。
    “我们也是幸存者，能进来避一避吗？”金朵拉问道，“只有两个人。”
    大概是从摄像头里观测到我们的确是人类，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威胁，门开了，几个装备了武器的青年人对着我们询问了一番后，将我们带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人很少，目及之处，大概只能看到四五十人。
    商场的一层铺着许多简陋的床铺，有一些睡袋和折迭床，但更多的是崭新的小帐篷。
    帐篷之间的空隙里堆满了生活用品，除了各种各样的厨具以外，还能看到充电宝、手摇电筒、手机等电子产品，一个连接了电源的插座上插满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看来这里并不缺少物资——甚至可以说是过剩了。
    但每个人的精神状况都不太好，看见我和金朵拉过去，没有人冲我们打招呼，人们不是在低头玩手机，就是钻在帐篷里睡觉，气氛有些压抑。
    “我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我小声问。
    “到了晚上再说。”金朵拉说着，和我一起四处打量，“先找个位置休息吧，我们去超市里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就在这时，有人冲着我打招呼。
    “师妹！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不远处，周和光惊喜地看着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脸上的黑眼圈很重，胡子拉碴，看起来萎靡了不少，但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发自真心地露出了笑容。
    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同校的学生也在，包括了几位桌游社的成员。
    有一位女性社员认出了金朵拉，同样很惊喜地问道：“警察姐姐，是你们把她找到了吗？”
    “……警察？”我虚着眼看向金朵拉。
    金朵拉不自在地别过头，声音生硬地说：“只是为了方便调查。”
    和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几个男生主动帮我们搭了个帐篷，铺好了床——商场的五楼就是家居专卖店，有着大量的床上用品。
    曾经在群里一起交流过的彭苒也在，她跟着我们去了超市一趟，帮我们拿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从她口中，我了解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对我来说，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回到了上一个世界，中间只间隔了一个晚上。
    但对他们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叁天。
    第一天早上，同宿舍的人发现我不见了，但因为世界各地接连出现异变，所有人都处在混乱中，所以没有多少人在意我的失踪。只有跟我一样做了一整晚怪梦的周和光试图找到我的下落，当天联系到了“我”的家人。
    第二天，异变加剧了，网络、无线电等通讯手段因不明原因无法再使用，城市上方下起连绵的暴雨，幸存者们迅速转移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不再外出。
    周和光和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组队到商场来寻找物资，没想到回去的路被切断了，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没搞懂——所谓的“异变”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都对相关细节含糊其辞，不愿多说，让我十分在意。
    当我试图追问下去的时候，金朵拉对着我摇了摇头。
    “语言也会造成污染。”她低声对我说，“哪怕传递的只是最基本最简单的信息。”
    ……怎么搞得神神叨叨的。
    虽然没搞懂原因，但我还是没有再主动开头询问。
    时间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这群学生们在商场的角落里升起了小火，做了些简单的家常菜，也准备了我和金朵拉的份。
    由于超市里停电了，生鲜食品的保质期不长，所以楼里的人都首先选择了解决这部分食物。
    我抱着感恩的心情端着饭碗吃完了还不错的一餐，想起在金家的经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总算不是西餐了……”
    金朵拉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瞥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又收回了视线。
    ……我突然想到，这家伙说她已经经历了六百多次轮回——也就是说她也饱受了金家饮食的荼毒，而且比我更严重。
    在别人都在兴致勃勃地对桌上的蒸鱼和糖醋里脊下手的时候，只有我注意到她在不停地夹榨菜。
    你说她好歹也算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我在心里唏嘘不已，也夹了一大筷子的榨菜。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一顿饭结束，我们一起收拾了桌上的一次性餐具，统一丢进了大号垃圾袋里。
    彭苒拿着剩下的饭菜，正当我以为她要扔掉时，却看见她随便挑了些剩菜扔进饭盒里，放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帐篷外面。
    帐篷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把饭盒拉了进去。
    “里面有人？”我好奇地问。
    “是会长。”彭苒叹了一口气。
    “会长也在？他在里面做什么？”我更好奇了。
    “你自己去看吧。”彭苒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
    我捞开帐篷一看，好家伙，只见会长以一个葛优瘫的姿势躺在里面，两只脚都钻进了印着海绵宝宝花纹的棉被里。
    他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睡衣，头发凌乱，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打理过了。
    看见我钻进来，他头都没抬，左手拿着筷子，腮帮子鼓着，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游戏机。
    “他说反正这个世界吃枣药丸，不如花时间赶紧把游戏通关了。”站在我身后，彭苒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从昨天到现在就一直在玩《神界：原罪2》。”
    “……”我竟然很理解他的心情。
    “我早就说过让你们远离COC了，你看，现在这个世界完了吧。”把最后一口米饭塞进嘴里，会长冷笑着把饭盒推了出去，扶着眼镜理直气壮地说，“今天的菜太淡了，还有，我不喜欢吃鱼。”
    “死宅闭嘴。”彭苒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伸手帮忙收起了饭盒。
    见我们从会长的帐篷出来，周和光对我打了个招呼。
    “你看到那家伙了？”他哭笑不得地说，“其实他还是会帮忙的，一开始搭帐篷就多亏了他，不过其它时间就……呃，一直是那个样子。”
    “我觉得挺好的。”我发自真心地说，想着会长那副“天大地大没有游戏大”的态度，忍不住笑了笑。
    周和光大概也是想到了对方的样子，释然地笑道：“你说得没错，有这么一个家伙在，感觉轻松一些。”
    彭苒已经丢掉了饭盒，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突然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你该不会喜欢那种类型的吧？”
    我楞了一下，脑海里闪过某个模糊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走过来的金朵拉打断了思绪。
    “我想看看这栋楼的状态，你跟我一起来。”她说，“正好刚吃了饭，散个步。”
    “那你们去吧。”周和光叮嘱道，“记得别去天台，不要随便看窗外。”
    金朵拉点了点头，示意我跟上她。
    离开了尚存着些许灯光的一楼，商场显得有些空寂，四周的商铺有不少还保留完好，能让人想象到平日里热闹的景象。
    “我们去楼顶。”金朵拉压低声音说。
    她拿了个手电筒，缓慢地走在前方。
    “不是说不要去楼顶吗？”我说。
    “在楼顶能看到这个世界异变的根源，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这个。”她说，“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那就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够了，也许能想起什么。如果情况有什么不对，我会把你处理掉的。”
    “处理掉？”我惊悚地看着她。
    “……一般来说不会发生那种极端情况。”金朵拉犹豫了一下，语气别扭地说，“不过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的。”
    看着她扭扭捏捏的样子，我的注意力又歪了：“我发现，你其实很容易心软。”
    “……闭嘴。”她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我闭上了嘴，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通往楼顶的门被人用桌椅堵住了，我们花了些时间清理这些东西，终于踏上了空无一人的楼顶。
    雨停了。
    稀薄的云层在天际散开，终于露出了之前一直被完全遮住的天空。
    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