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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恶为善

      5月23日
    名为‘伊甸’的人工浮岛。
    —
    巨兽消失在了海洋里。
    巨大的浪潮冲天而起, 人工的岛屿被从中贯穿, 在海水倒灌下, 渐渐沉入深海。
    没有人甘愿死去,即便是面对绝望。
    那个时候,人类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适应力。
    滞留在人工浮岛上的人, 在岛屿外圈将塌未塌的时候,疯了一样向着停靠在岛边的渡轮涌去。
    “滚开,滚!”
    有人挤上了船,有人相互践踏过对方的身体向前攀爬,也有人落入了海。
    而落入海里的人, 有一些是被推下去的。
    秩序彻底乱了。
    或许比起所谓的‘比蒙巨兽’, 现在这副光景反倒更像末日一些也说不定。
    人心驳杂。
    加拉哈德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之前试图上前去改变什么, 譬如引导人流。
    而这样的行为最终却只得到了人们憎恶与不耐的目光。紧接着,就是近乎漠然的忽视。
    仿佛眼前的白发少年挡住了他们通向求生的路, 开口,便只有谩骂。
    “――去死!”
    身前的人影如连绵的山,他们说的话以及咒骂,其实除却最开始的那句‘去死’以外,加拉哈德没有再听清一句。
    因为人太多了。
    一言一语掺杂在一起,像是风吹过山岗, 扬起的一尾树叶婆娑声。
    即便再怎么静下心去聆听, 也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片叶子发出的声音。
    人流如河, 带着嘈杂的声音从少年英灵的身侧穿过。
    少年英灵是不在意那句‘去死’的, 甚至连生气这种情绪都没能产生。
    加拉哈德,是英灵。
    英灵,是已经死去的英雄。
    常世之人,思念着[座]上的幻影。
    无论源自哪里……人类的历史也好,神话的传说也好,或者只是庞大幻想所铸就的现实也罢。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已死亡。
    少年英灵用他那如秋水一样静的目光,注视着狂暴的人潮。
    人们满满当当的挂在船上,船内空气混浊到令人窒息。
    用来观景的玻璃窗子已经看不到漂亮的海平面啦,你只看得到窗户外紧贴着的人与人,布料以及肌肤。
    蚂蚁一样密集的人类攀爬上渡轮。
    甚至是渡轮边沿的栏杆都布满了一只又一只的手。而身体,却是悬空与船外的。
    只要松手,就会从大海坠落进全世界最深的海沟。
    事实上,他们没有错。
    想活下去如果是错误,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荒谬。
    但是,话虽如此。
    人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
    挂在渡轮栏杆上的母女。
    母亲紧抱着她年幼的孩子,而另一只手握紧栏杆。
    栏杆外是深且神秘的海渊,这里很危险,但是对于已经坠入海洋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位置。
    已为人母的女性显然明白这一点,她握着栏杆的手,像是紧握垂落的游丝那样绝望的虔诚祈愿。
    她目光落在苍天上,在心心念念的祈祷里……一点一点,坠落如蔚蓝尘埃一样的海洋里。
    她最终还是抓不住了。
    在掉进海里的那一刻,她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让孩子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加拉哈德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以盾为船,划向落水的母女。
    然后,用谦和温驯的神色面对她们,伸出手去。
    看起来温柔又疲倦的女性,对眼前的白发少年扯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
    “谢谢。”她看上去难过得快要哭了,“……对不起。”
    她在愧疚什么呢?
    是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还是针对眼前的少年骑士的温柔?
    加拉哈德意识到,她眼中波纹一样的难过与愧疚,有一分是留给他的。
    对不起。
    当你被所有人咒骂的时候没有挺身而出,哪怕只是为你说一句话。
    对不起。
    像众人一样的随波逐流,却在最后还要去依靠你的帮助。
    海水沿着她的发不断滴落,漾在一望无垠的海洋里,漾在年幼的女孩眼中。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妈妈把她推向了英俊的少年。
    紧接着,她的妈妈推开了那位少年骑士想要将其救起的手。
    坚定而又疲累。
    加拉哈德下意识的向前捞去,却只与那位女士曾经存在过的地方轻擦。
    空气与流风,卷着海洋特有的气息,缱绻的缠绕过少年骑士的指尖。
    ‘咚’的一声,海面掀起小小的浪花。
    “……妈妈?”犹疑的,女孩轻轻的困惑,她左顾右盼,遥遥四望。
    眼前有的,只是宽广寥阔却也枯寂的海洋。
    于是,她只能向牵着她手的白发小哥哥问道:“妈妈要去哪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与自己寸步不离的,温柔的妈妈正在离她远去。
    回应女孩的,是海洋深处涌出的一串泡沫。
    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小美人鱼最后啊,变成了一串泡沫。
    “你的妈妈她……”加拉哈德注视着那串海沫,目光比沉静更悲伤。
    “妈妈要去找自己的王子了吗?”女孩这么问道,用天真的神色打破了可怕的平静她故作天真的这么问道。
    以童话梦幻注视世界的女孩,似乎并没有理解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下曾为挽救指引了一个时代的,聚集骑士与荣光的圆桌化作盾,化作船只承载着他们摇荡。
    波涛汹涌的浪花尽数变成了轻缓的摇晃,像梦中哼着摇篮曲的臂弯那样温柔。
    昨日重现,旧日辉煌。
    像典型的西方幻想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海面上粼粼的光,是太阳的网。
    是美好,却又冷酷的仙境。
    在温柔里绝望。
    “……你和你的妈妈,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加拉哈德摇摇头,以模糊却也真实的言辞,告知了女孩真相。
    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其最高点为地上8844米。
    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会去攀登的高度。
    人最开始对于地理方面的认知,基本都是从‘珠穆朗玛峰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开始的。
    这一点,对于女孩来说也毫无例外。
    她或许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大洋是哪一个,不知道世界上最深的海沟究竟有多么深,大地的下面又有什么东西。
    但是,她很清楚,珠穆朗玛是世界上最高的山。
    直通天际那般,遥远而又冰冷。
    加拉哈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把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放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沟底,峰顶将不能露出海水的水面。
    女孩子的妈妈坠入了身下的马里亚纳海沟,从此与她遥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
    一个从雪与天空里不断向上,一个深入海水不断向下。
    加拉哈德原以为,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或许听不明白这样隐晦的言辞。
    直至他看到小女孩用她软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擦着眼睛。
    其实很多时候。
    小孩子什么都明白,但是他们不说。
    她的妈妈啊,漂亮又温柔的人。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很久以后,久到这个特异节点已经归正,久到这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虽然失去了此次灾劫的记忆,却始终记得那么一句话。
    ‘――你和你的妈妈,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
    于是她便乘上前往海洋彼岸的渡轮,看着渡轮带着一船的人淌过海洋,去往了于世界而言的东方,过去日本人眼中极西的繁荣之国。
    她徒步一直向西,直至西/藏,注视沿途的格桑花。
    雅鲁藏布是她见过最美的江川了,从喜马拉雅融化的冰里流淌汇聚,泪水汩汩。
    这是一条非常温柔宽广的江,于西/藏而言,雅鲁藏布江是‘摇篮’,也是‘母亲’。
    可能是太阳的光过于明亮吧?少女感觉眼眶里一阵酸楚。
    西/藏是个神奇的地方,她看到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有一步一朝圣的佛徒,沿路虔诚叩拜。
    连带着,她的心也渐渐放空,目光悠悠,沉静前行。
    她在走着只属于自己的朝圣路。
    只要从下游一直向前,定能走到喜马拉雅吧?
    是的。
    她要去喜马拉雅,去喜马拉雅山脉登上最高的……珠穆朗玛。
    霜雪击打着她身上的衣服,头发,背着的东西。
    但是,攀爬的过程不能停下,更不能摔到。
    与尼泊尔境内的珠穆朗玛南坡相比起来,位于西/藏的‘阴面’北坡,就几乎处处是困难了。不仅要面对神出鬼没的飓风,一条巨大的冰裂缝,还有近乎直角的数百米陡坡。
    与北坡相比起来,珠穆朗玛峰的南坡可以称得上慈祥又温和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选择了这里。
    当地的藏人领了她寻找向导的工作,却令人意外的一分钱没拿。
    在出发前,那藏人看着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草燎出的薄烟萦绕在鼻息之间。
    那是个中年人。他瞎了一只眼,颈间挂着一串子绕了两圈的骨串,脸颊红到发褐。
    抽烟又喝酒,话却不多。
    藏人有些神秘,在当地颇有名望。
    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接了这个九死一生的活计。
    他用只剩了一只的眼睛看了小姑娘好一会儿,才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她没好意思问,不……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用恐惧来形容才更恰当一些。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一样。
    目光幽幽的,像倔强着不肯熄灭的火。
    “走吧。”他拽着牵牦牛的绳,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少女踏入深山。
    从青翠的树,潺潺的溪流,到枯朽的枝桠,以及连一根枯枝也没有的冰与雪中。
    然后,就是那些难以跨越的,奇险的天堑。
    藏人一直在前方领路,牦牛被舍在了半路上。没有办法,那时候再向前,即便是牦牛也上不去了。
    能上去的,只有不死心又不服输的人类而已。
    趟过飓风,穿过裂谷,用大冰镐敲上近乎垂直的陡坡。
    他们腰上缠着安全绳,用大冰镐钉进寒而厚的坚冰里,一步一步向上,走往云上的世界。
    云上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高且遥远,是没有你的世界。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了死在路上的人。
    风干的尸/体,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艳丽颜彩。
    好在,他们并没有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青春靓丽的女孩,站在世界制高点的那一刹却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哭的很安静,也很压抑。
    只有一个泪滴落下,却眨眼间在厚重的雪镜内凝结成了冰做的珠子。
    风雪满头,好似白首。
    只因那一句话。
    她越过重洋,徒步横穿一个版图庞大的国家,翻越无数大山,看了不知多少种没有见过的植物的枝与叶。
    但是事实证明了,即使她登顶了珠穆朗玛,也无法再拉进与那个人的距离。
    是啊,真好笑。
    妈妈明明是出车祸死去的,怎么可能在珠穆朗玛峰的顶上。
    少女自嘲的笑笑,看着眼前终年不化的雪。
    她从自己的手套口处翻了翻,笨拙的摸出干且碎掉的格桑花花瓣。
    “妈妈格桑拉,妈妈格桑花。”她用典型的日/本口音的中国话,咬字过于清晰的唱出了一句歌。
    她看着格桑花田时,有个藏族的女孩教给她了这句歌。
    趴在你的肩上,能说悄悄话。
    倚在你的怀里,就到了家。
    “您在我的心里,永远是……童话。”这一刻,她眼前似有画面浮现。
    庞大的兽压塌人工岛,海水滔天。
    天空之上,有苍蓝的鲸鱼摇起尾鳍,肆意飞舞,搅动层云。
    身后不远处的藏人看着呆滞在山巅的她,单只的眼里积淀了与珠穆朗玛峰巅积雪一般苍白的肃穆。
    致敬一个世界的死亡,以及新生。
    而现在的加拉哈德并不知道,这句话会在女孩的心里留下这么大的影响。
    他有些无力的抬起手,片刻又蜷缩了回来。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无法抓住。
    譬如沙子和水,还有知晓无法改变的那一刻。
    他抓不住那位一心求死的女士,却能将小女孩带向安全的地方。
    改变能改变的,眼下情况,就是这样。
    加拉哈德看着一些人坠入深海,而另一部分人挣得了轮渡的位置。
    自此,生与死将他们永隔。
    在庞大的数字前,英灵也是无力的。
    他无法变出更多的船,将所有的人都送往远方。
    加拉哈德救不了所有人,他能做的,只有本着就近原则,救下能够救的人。
    渡轮在小女孩的目送里远去,直至连一个小点也消失不见。
    鲜红的血,将附近的海域染成赤色。有异化的鲨鱼寻着血腥味而来,绕着这片海域不断打转。
    它们头生长角,却仅有半截,裂口处明显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海域在生命的流逝下被点燃。
    “……只要纠正错误的话。”加拉哈德喃喃道:“那个时候,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他俯身,牵住小女孩的手,盾牌似一叶孤舟,从血染红的海中起航。
    前方的海水依旧宽广,海水下,则是那些已死之人绝望的哭。
    年少的英灵,在哀嚎里前行。
    盾牌划过水流,涟漪在他身后啜吻。
    他支着小船,一趟又一趟将能够救起的人带往海洋中的漂浮物上。
    一只又一只的变异鲨鱼死在他出鞘的剑下,目光凛冽如刀。
    然而,即便将所有的鲨鱼杀/掉,也会有体力不支的人掉入大海。
    海下埋着尸骨。
    能做的,全都做了。
    加拉哈德开始感到疲惫,魔力的积攒还没有到达顶峰,不足以再使用一次宝具。
    这也是为什么他无法展开‘理想城’,将海水及一切伤害阻绝的原因。
    在之前,他与立夏的联系就已经断开了,因此也无法用令咒瞬间补充足以使用宝具的魔力。
    明明契约还在,却无法传达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来自藤丸立夏所说的话。
    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一个。
    立夏被隔绝在了另一方空间之中,情况不明。
    这令加拉哈德感到焦虑。
    “——哗啦。”
    这时,海水泛起浪潮,缓缓吐出一个人的脑袋。
    他漆黑的发丝浸透了海水,黏在脸颊上,水濡湿过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天空上,有鸥鸟在飞翔。
    天空渐渐清朗,风的吹拂下,他悠哉悠哉地又躺回了差点将他性命剥夺的海面里。
    在刮过海水的风的催促中,他闭上双眼。
    漂浮着,随流淌向远方。
    孤远辽阔的海平面,有少年骑士以盾作船,扬帆起航。
    加拉哈德坐在盾牌上,在海水波纹的起伏下,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触碰了盾的边缘。
    而盾牌传来动荡方向,是他的身后。
    于是,加拉哈德的背影晃了晃。
    “……你回来了。”少年英灵语气平淡,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
    不需要回头,他也已经知晓了来者的身份。
    “太宰治。”加拉哈德唤了声来者的名字。
    “是啊。”太宰笑得清朗,“我回来了。”
    孤零零漂在海洋上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
    “你从哪里捡来的小女孩?骑士先生。”太宰看了眼蜷缩在加拉哈德脚边的小孩。
    没有恶意,当然,也谈不上什么热情。
    加拉哈德看着太宰治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盾牌,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是人类。”
    一直都是人类,不比任何其他人色彩黯淡,是鲜活的存在。
    从来没有丧失过为人的资格。
    他们一起蹲坐在盾牌中心微凹的圆的边沿,并将脚放在里面,对立而坐。
    狭小的空间,却非常安全。
    象征护佑的妖精文字在魔力的注入下一直在运作,隔绝开风与水,让这孤舟一般的盾牌得以平稳前行。
    天真清啊,海也真静啊。
    如果理想乡能被常世之人所见,那么,大概是会像加拉哈德所持的圆桌盾牌一般。
    如平静的小岛,被无穷无尽的海洋包围。
    “……你看清了吗?”太宰在笑。
    但是,这层虚浮的笑容中,加拉哈德看到他的内心在下雨。
    在鸢色眼睛的注视里,加拉哈德似懂非懂的问他:“看清什么?”
    “人间。”
    或许,人类自最初开化的时代,就不应该扬帆远航。
    从无知而生,到无知而死。
    这样,或许才是最幸福的。
    此时,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静,却不至于尴尬。
    加拉哈德没有对太宰治事先完全不告知他接下来做法的行为进行诘责。
    事情发生的进行时,他没有问太宰那么做的原因。
    当然,在紧张到连呼吸都是奢侈的情况下,也没有时间去问。
    那个时候,太宰治走进了贝希摩斯的喉咙中,似是在巨兽的吞咽中不断向下。
    在那一刻,加拉哈德的确是慌乱的。
    他曾是陪伴那个向模糊不清的未来夺回一切的少年,走过了一整个周目的英灵。
    所以,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明白……关于藤丸立夏的身边,其实是‘需要人类’的这一事实。
    这一次,少年的身边出现了陪伴左右的人类友人。
    所以,当太宰治像是主动被吃掉一样,自愿走向死亡时,加拉哈德说出了那一句‘拜托你’。
    并非是讲给任何人听的,而是对于世界意志的诘责与质问。
    正因如此,在巨兽嘴巴闭合的那一刹,听到属于太宰治的声音时,他才能如此果断,毫不犹豫按照太宰所说的去做。
    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加拉哈德认为太宰治总会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身为盾兵阶职的他的固有技能奏效。
    比起信任,更像是孤注一掷的一厢情愿。
    而事实证明,这次的博弈,是正确的。
    而现在,事情结束了,他终于有空闲向太宰治询问和求证一些东西。
    “你的‘异能力’是将一切接触到你的非物理能力无效化,对吧?”得到太宰治的肯定后,加拉哈德继续道:“那么,我施加在你身上的技能,究竟是怎么维持住的?”
    按照太宰治的说法,以及最开始时他阻止加拉哈德向他施加技能的行为来看……无论是不是对他本人有益,都应该被名为‘人间失格’的异能力抵消才对。
    但是,按照他现在毫发无损的联想,加拉哈德的两道技能必然是作用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这是悖论,其结果本应相互对立。
    “我的异能力能将触碰身体的一切能力无效化,不用怀疑,这样的描述绝对正确。”太宰笑得云淡风气,似乎并没有将之前贴近死亡的惊险放在眼里:“不过,针对这点的应对措施在很久前我就考虑过。毕竟在自杀道路上摸索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直除却受伤外完全一无所获。”
    “所以?”加拉哈德用单侧露出的眼睛打量着他。
    “针对于这点的应对措施——利用心跳停止跳动的0.5秒使你的固有技能可以护持在我的身上。”太宰治的笑容看起来还带着充满清爽感,不至于让人讨厌的炫耀与意气,“心跳停止,也就是所谓的‘死亡’。”
    他笑得从容,藐视死亡的艰辛。
    太宰治。
    常年游走与生与死的边缘的人,数次的自杀经验,以及其中多次只差临门一脚的死去。
    死亡的门槛从来都不是白触摸的,这让他摸索出了控制心跳的方法。
    “……看我捡回来了什么。”太宰治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放宽至辽远的海平面上。
    他把手探进海水里捞了一把,黑漆漆的东西从水下浮现,直至被太宰的手捞出水面。
    是一只猫。
    纯黑的毛发,金色的眼睛,迷人的无可救药。
    黑猫眨了眨眼睛,注视着碧蓝的海水,嗓音轻柔的发出了一声——‘喵’。
    加拉哈德死死地盯着这只被太宰治从海水里捞出的猫咪,说来很不可思议,猫的毛发自脱离水域的那一刻便干爽蓬松了起来。
    “这个是……”不待加拉哈德说完,太宰治便打断了他。
    “是的。”太宰是这么说的,“魔物从天上坠落,来到人间。”
    “不过,目前只是猫,仅此而已。”太宰治用手指挠了挠黑猫的耳根。
    猫咪亮着爪子对他,似乎对他的触碰很是讨厌。
    太阳的网广撒在海面上,粼粼的光漂亮又耀眼。
    他们将在海上漂浮,不知时日,也不问过程。
    只需要知道,他们终会在海滩上,与黑发蓝眼的少年重逢。
    这样,就可以了。
    “――那么,感想如何呢?”富江挥了挥手,画面上的时间定格在了这一面孤舟上。
    浑身是水的太宰,手间刺剑泛着血色的加拉哈德,以及两人之间神色懵懂安静的小姑娘和一只傲慢的黑色猫。
    “你知道那座人工浮岛的名字吗?”他不待立夏回答便说道:“是‘伊甸’。地上的乐园,也是神的花园……如何?这个名字很狂妄吧?”
    “但是起名为‘伊甸’也是没有用的,这只是人工产物,只有岛上的人还算像话。”他笑得畅快,“像夏娃一样,经不住诱惑,愚昧而又无聊透顶。”
    “……”立夏迟迟没有说话。
    “喂。”富江开口催促道:“你应该看到了吧?那艘船上,那些只顾自己的人。”
    立夏无言的点了点头,那双蓝眼睛里的情绪沉稳而又悠长。
    “为了那张活下去的‘船票’将别人推下水,又被其他人推落。踩踏着别人的头颅不断向前,只为上船。”
    “你想要救的家伙,只是这种东西罢了。”富江的笑容里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恶意。
    “嗯。”立夏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无奈,“我知道。”
    “所以啊……”黑发黑眸,容颜昳丽的少年高傲的扬起下巴。
    然而,话还不待他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知道,我付出一切换回的一切里包括了这样的人。”他神色平静到可怕,眼神清澈的,像流淌的净水。
    “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面对神色狞厉起来的富江,立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善与恶,缺一不可。”
    “你――”富江看起来快要气疯了,銮金色在他黑色的眼睛里疯狂燃烧。
    “没有善,就要绝望。”他想到了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位英灵。
    白色的头发,茶色的眼睛。
    一身神父装束,相貌俊美,举至雅然的少年圣人。
    其名――
    天草四郎时贞。
    ‘万能的神啊!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一定……必定会……将世间一切的善纳入掌中!’
    正如这话一样,最初,他的愿望是想要拯救全人类。
    第三法,灵魂物质化。
    第三法代表着什么呢?没有苦恼,也没有痛苦,更没有绝望。当然也不必在对死抱有实感的同时为了求生而拼命挣扎,不会有资源抢夺,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也不再有意义。
    而全人类的第三法,大概就是全然的幸福与救赎。
    但这同样也不是正确。
    “知恶为善,才是真正的善良。”少年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是个没用的人。”他这么说道:“没有那么多人来帮我的话,就什么也做不到。”
    “我用尽一切,也只能延续人理与未来,而无法拯救人心。”曾死过一次的少年,眼中没有负面情绪,岁月不与尘埃。
    “我相信未来的无限可能,到那时候,关于善与恶的褒奖和惩处,就是所有人的事了。”
    “……世界对你不公平。”富江看上去很难过,心中的洪水想要淹没世界,却无处宣泄。
    “我对世界也不公平,实际上我算是个自私的人。”立夏笑笑,“我啊,上一周目的时候,只是想让身边一直很关照我的人活下去,一起看看天晴时的迦勒底。”
    “而这一周目,我想要朋友们能够在现世安稳的生活。”最后,少年下了这样的定论――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平庸一生,崇高一瞬。
    就因为那一瞬而鼓起勇气来的时刻,人类才会那么光辉璀璨。
    无论多少次,名为藤丸立夏的少年都会为了几个结下羁绊的人,踏上所谓‘救世’的征途。
    昂首挺胸,大胆向前吧!
    你的前方,灿烂遥远的星河都会为你而汇聚,亲吻指尖。
    那双天空色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的熠熠生辉。
    这也让富江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变化从他的发梢开始漫延,“我都无法改变你的想法。”
    “既然如此,只要敲碎你的膝盖骨,把你关起来就可以了吧?”富江口中的语言,已经变成了一种极为奇怪的韵律。
    像唱歌一样的轻灵,而那些繁复言语中的含义,却又会在人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富江化作线条优美鲸鱼直冲天际,遨游玉空中,俯瞰着大地。
    他身侧如翅膀般的鱼鳍,一边是自然的斗转星移,而另一边,则是人类都市破败的钢筋水泥。
    鲸鱼有一双点燃至炽盛的金色眼睛,以及由蓝渐变至深黑的躯体。
    “来吧,这里只有我们。”他向立夏发起了战斗的讯号及邀请。
    “爱德蒙。”立夏看着鲸鱼,神色严肃的呼唤了岩窟王的名字。
    ‘……哈,只有在有用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吗?’岩窟王的语气略带讥讽,‘我冷酷的共犯者哟。’
    正当伯爵想要说‘不过力量你大可拿去使用,毕竟我是隶属于你的复仇鬼’时,他听到了立夏毫不留情的拒绝。
    “不,我希望你能够不要插手。”少年挥散了脸颊庞黑炎凝聚成的小手。
    “――拜托你。”
    ※※※※※※※※※※※※※※※※※※※※
    马里亚纳海沟深到足以淹没珠穆朗玛,女孩和她的妈妈隔了一个珠穆朗玛峰的距离。
    贤王说,特异点里死亡的人,在特异点修正后是不会复活的,只会以合理的方式存在在活着的人的记忆中。
    所以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妈妈是车祸去世。
    但是她仍然因为脑海里的一句话去攀登世界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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