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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正殿内雍林正在召见阁部之人,姚丽妃便被引到了偏殿等候,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宫女才来唤她进去。
    雍林正半靠在软榻上看着一份公文,脸上挂着浅淡笑意,显然心情颇好。
    “陛下何事如此开心,也说给妾听听,让妾同陛下一起高兴高兴。”姚丽妃亲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雍林的神色,就知道今日是来对了时候。
    雍林收敛笑容,抬头瞥了她一眼。姚丽妃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冷,恍然明白过来,慌忙跪地请罪,“陛下,妾只是多嘴一问,并无他意。”皇帝刚见过内阁的人,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恐怕只有政事,她还想活久一点呢。
    “起来。”若是许后在这,即便不用她问雍林也会主动同她说起政事。对于雍林来说,许后不仅是自己的妻子,也是知己。在政事上两人的见解也颇为相似,当年他起事,许后甚至穿着铠甲亲自鼓励将士。对妻子和对妃妾的态度当然不一样,雍林从不许任何妃妾过问政事,也不许她们给家人求官,甚至连内命妇之母的诰命都免了。
    见皇帝并无追究之意,姚丽妃这才放下心来,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食盒,柔声道:“妾今日熬了参汤给陛下送来,本来是刚刚好的,在外面等了会,恐怕是凉了。妾先尝尝,若是热的陛下再喝。”
    雍林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继续看着顺天府尹关于倭人奸细的奏报,处理了这样一桩大案子,雍林对他的不满也散去几分。
    仔细揣摩过皇帝心思后,姚丽妃又大着胆子道:“陛下,妾方才瞧见太子了。”
    “哦?”雍林挑了挑眉,“怎么了?”瞧见太子是什么稀奇事吗?
    姚丽妃将参汤舀了小半碗,奉到雍林面前,“也没什么事,就是妾刚才看到太子,想着妾家中弟弟同太子差不多大,侄女也只比太子略小些,妾的弟弟都已经娶妻了,殿下身边竟还没有一个服侍的人。”
    雍林登时大怒,直接将那碗参汤猛地掼到地上,叱骂道:“太子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同阿真的独子,还轮不到一个妾室来管。
    白瓷小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不少参汤溅到了她的裙角,姚丽妃顾不得地上是否有碎瓷,匆匆肃拜于地,“妾并无此意,只是将刚才所见所闻告知陛下而已。”她是有将侄女送入东宫的打算,可她不还没开口说就被打断了吗?想到这里,她心中升起几许委屈,这两人真不愧是父子,都是一贯的冷心冷肺,她这巴巴的送参汤过来,居然也不关心她累不累。
    “出去。”雍林沉着脸,不再看姚丽妃。
    姚丽妃对他脾气还是了解一二的,也不待宦人请她,自己便爬起身来,又低声道:“妾再也不敢了,还望陛下莫要因为动怒伤了身体,这参汤......陛下记得趁热喝。”行礼后匆忙向殿外退去。
    她出来时,外面已经开始飘雨,婢女给她撑上伞,低声道:“娘子可好?”
    “无妨。”她跪下去的时候避开了些,没碰到大的碎瓷片,小的也被衣服给隔开了。
    “那大郎君那边要如何回?”这婢女是姚丽妃从娘家带来的,她所称的大郎君即是姚丽妃长兄。
    姚丽妃冷笑一声,“想怎么回怎么回,我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空去替他跟他女儿筹谋。”本来韩贤妃下去后,她隐隐成了后宫第一人,哪料到被这事拖累了。她这次惹了陛下动怒,怕是不出半日宫中就要传遍了,那些个乌眼鸡不知要怎么笑话她。
    她甚至有些同情韩贤妃,她俩都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娘家半点帮助也无,只会拖后腿。她弟弟虽然也不成器,好歹不需要自己操心,要不是顾念父母,她真是一刻也不想管长兄了。
    在猝不及防中,南家接到了天使到来的消息。
    天使至府中必定是有旨意送达,此时南弘几人皆不在家,韦王妃几个有诰命的匆忙换上命妇冠服,领着家中众人前往前院听候圣旨。
    南知意许久没穿这身装束,只觉从头到脚都僵硬酸痛,她人虽小,这珠翠四翟冠的分量可一点也没短缺,是被丫鬟半扶着到前院的。
    来人是礼部主事,宣旨速度非常快,南知意迷迷糊糊的接过他手中册文,在赞者的要求下对着皇城方向拜了四拜。
    韦王妃要留主事喝茶,他却道:“王妃的心意下官领了,只是还要往顺义郡公府那几家去。”他抬手招来身后的侍从,“宣平县主新的冠服和捉拿奸细的奖赏都在这了,下官先走一步,改日再来叨扰王妃。”
    韦王妃笑道:“那主事快去吧,我就不妨碍主事的正事了。”
    看着瘫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恹恹的小孙女,韦王妃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夫人等人也奇怪的看着她,从郡君升任县主,又有陛下亲自嘉奖和赏赐,应该高兴才对啊。
    南知意无精打采的看了众人一眼,“太难听了。”
    “什么难听?”韦王妃有些莫名。
    南知意哼哼道:“当然是封号啊,以前的清河多好听,这个宣平......唉!”
    娄夫人笑道:“从前是郡君,清河是古郡名,宣平是现在的县名,两个当然不一样了。”
    “可是我们现在也有县名是清河啊。”对自己曾经用了多年的封号,南知意还是有所了解的,极度怀念自己逝去的清河之名。
    韦王妃无奈道:“行了,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南知意让婢女帮自己取下珠翠冠,好奇问道:“县主同郡君,有什么不同?”
    韦王妃想了想,“高了半品,每年俸禄多了两百石,褙子和霞帔从绣鸳鸯换成了绣孔雀?”
    “还有吗?”南知意有些失望,就这样啊,她也不缺钱呀。
    韦王妃看看她拆下来的花冠,又看看一旁刚送来的冠服,缓缓道:“花冠从珠翠四翟换成了珠翠五翟,要......更重些?”
    这她都受不了了,竟然还要换个更重的,南知意两眼一翻,差点晕死过去。
    府内很快就热闹起来,不一会就传遍了大姑娘升任宣平县主的消息,南知意看着奖赏的五千两银子,想了想,“祖母,这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既然阿圆她们那边已经有了陛下的赏赐,那我将我的这份分一些给那天卖桃花糕的店家和附近的人。”
    韦王妃听了她的话,心中满是欣慰,“好,你想分多少就分多少。”她又叹道:“只是县主没有仪仗,要到郡主才能有。”
    “嗯。”南知意也不在乎这些,即便是祖父祖母出门,也很少清道的,她出门时人人都喜欢她,还需要什么仪仗?
    她回到院中后,让婢女把家里跟地志有关的书都找出来,自己趴在床上一本本翻看着。
    阿晋好奇道:“姑娘在看什么呢?”她这翻页速度,估计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在找宣平县在哪呀。”南知意头也不回,继续低头飞快翻动书页,她只知道古清河郡同现在的清河县是差不多的位置,在广平府一带,离顺天府也不算远,却从未听说过宣平县在何处。
    从前她才不管宣平县在何处呢,现在它成了自己的封号,要是连在哪都不知道,也太不像样子了。
    阿晋给她添了一盏花茶,浅笑道:“天下州府这么多,姑娘要找到何时去?依我看,不如去问问大郎君,他说不定知道。”
    “对哦!”南知意猛然惊醒,大哥是家里最博学的人,他肯定知道宣平县在哪!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先去正院等晚饭,等大哥从书肆回来我就问他。”
    等到晚间南何维回来,南知意便一直缠磨着他问宣平县的事,他想了良久,歉然笑道:“阿绡,大哥也不知道在哪呢,回去查查再告诉你好不好?”
    “啊——?”南知意不可置信的看着南何维,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大哥有不知道的事。这一瞬间,南何维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她心目中悄然坍塌了。
    南何维轻咳一声,正想说话,南垣在一旁唉声叹气,“唉,我这年纪大了,也没人来问问我什么宣平不宣平的。”
    南知意眼前一亮,兴奋的问道:“阿爹你知道?”
    南垣看了她一眼,慢慢饮了一杯酒,“我当然知道啊,宣平县嘛,在浙江处州府。”
    “真的吗真的吗!”南知意蹦跳到父亲身边,期待的看着他。
    杭榛莞尔一笑,“自然是真的,你阿爹曾在浙江都指挥使司供职,去过处州府。”
    南知意的眼眸中布满小星星,“阿爹你可真厉害!”
    南垣从未被女儿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盯着、真诚的语气夸奖过,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受,既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自在。他别扭的看了南知意一眼,冷哼道:“你才知道。”
    南弘在燕国公府打了一日的叶子牌,连晚饭都在那边用了,直到掌灯方才回来。
    一进屋便问道:“今日赵家小丫头去了老何家玩,一回来就直喊后悔,说那日应该跟绡绡她们一起回城,何家丫头都被陛下嘉奖了,还有赏赐,她还说绡绡封了县主?”他也只听了个大概,没问清是什么事。
    “是。”韦王妃示意他去看桌案上的册文,又跟他说了一番缘由,“这份册文拿去封起来吧。”
    南弘轻啧一声,“想不到阿绡还有这等好运气,抓几个人去官府,居然真是奸细。”他们原本听她描述的时候,只以为是哪里的逃户或是大户人家的逃奴,没往倭人那边想。
    “她将来总要做县主的。”韦王妃嗤笑道:“她爹是你长子,将来要承爵的,郡王之女本就是县主,难道他将来还会给绡绡封郡主不成?你看他都没给何家丫头她们爵位。”白日在晚辈面前韦王妃不好说这种儿子将来承爵的话,免得他们对长辈少了尊重,现在跟南弘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南知意是郡王长子之女,按朝廷规定应该十五岁请封郡君,她却出生就有了郡君之位,说来还有一番缘由。
    南弘第三子南寺的生母是太|祖赐给他的人,当初他在外时酒后春风一度,酒醒后就开始有些后怕,也不敢告诉韦王妃,只将这女子打发成一个普通婢女。哪知这女子就怀孕了,韦王妃从应天赶去与他团聚,过去就看到这一幕,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立马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平谷侯哪里舍得妹妹受这种委屈,带着家中子侄就杀了过去,将南弘狠揍一顿,甚至放话要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这事很快就传到太|祖耳中,太祖不欲自己两个爱将因此失和,亲自出面调解,南寺这才被保了下来。
    太|祖晚年疑心越发重,看当年旧臣总能挑出刺来,对儿子们也是一再防范,再加上平谷侯次子在秦王幕下,就更让他不喜。平谷侯为人谨慎,太|祖一时竟挑不出他的错。
    郡王嫡长子外的儿子可封镇国将军,韦王妃作为郡王正妻有所出,南弘是不能纳妾的,作为滥妾所出的南弘也不能有爵位。太|祖后期遍养锦衣卫,知晓诸多臣子家事,韦王妃还好些,就算是个猫儿狗儿养着也有了几分感情,平谷侯素来厌恶这个便宜外甥。太|祖也不知怎的,脑子一抽,就想恶心恶心平谷侯,便降了一等封南寺为辅国将军。
    等太|祖清醒就开始后悔,此举不仅让平谷侯跟他隔阂更深,反倒还让他多出了个爵位,亏大了!平谷侯不就是在乎他妹妹吗?当时杭榛已经怀了南何维,他便笑言若是个女儿出生就给她爵位。
    当今登极后杀了不少人,闹得人人自危,这样自然不是个事,总不能跟臣子都离心。经身边人提醒后想起了当年太|祖的戏言,恰逢南知意降生,他便顺手给了个郡君。
    并非是多喜欢南知意,而是想向南弘施恩、告知他的态度,不过就是多给十五年俸禄,横竖一个郡君一年才四百石,除年纪小冠服要时常换外也花不了什么钱,比给男子封爵世代继承划算多了。南弘虽已半退,皇帝的态度在这,有事需要他时也不得不配合,当今对他这些年的识相还算满意。
    南弘眼底一片无奈之色,“你怎么又提这事?”老三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你敢做,还不让人说了?”韦王妃每每一想起这事,心中就憋了口气,也是那女子生老三难产没了,不然她一看到她就来气,“你滚吧,爱去哪睡去哪睡,我不想看到你。”
    家中侍婢们又见怪不怪的看着自家郡王抱着被褥,站在卧房门口,幽幽望着里间。
    第31章
    “阿婆,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绒花啊?”南知意一进正房,便急匆匆的问道。
    南垣斥道:“这么大个人了,有没有点规矩, 大早上就吵你祖母。”他这段时间都在放假, 整天待家里没事干。
    韦王妃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出言打断他训导女儿,只微笑问道:“什么绒花不见了?”
    南知意坐下后比划道:“就是一个石榴花的,我记得我昨天戴来过这边,后来我就找不到了。”
    “说不定是丢在路上了,让人帮你留意留意,说不定就看到了。”韦王妃柔声安抚她。
    南知意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好吧,我只有那一个石榴花的。”她妆奁中桃花、梅花的绒花居多, 石榴花的只有这一个, 还是杭榛从应天带回来的, 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南家泰半人都是武将, 不仅吃得多,许多都是重油重盐的菜。杭榛追求养生,自她回来以后, 多劝说大家用清淡的食物,对五脏六腑好。虽然收效甚微, 好歹大家早上吃的口淡了些。
    南知意漫不经心的戳了戳面前的馎饦,又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吃了,意外的发现味道竟然不错,眨眼就将一整晚馎饦吃完了。
    见她胃口这么好,韦王妃心情也好多了,她笑道:“你吃慢些, 中午的时候我们吃冷淘好不好?”
    夏季炎热,冰镇过后的凉面令人身心都舒畅,南知意一听,又开心的喝了一小杯豆浆,“那我要加虾仁,还要醋芹。”
    这样的小要求,韦王妃自然无有不应,反倒是南垣嗤之以鼻,“天天净知道吃,也不知功课做成什么样了。”
    韦王妃对他极为不满,就他这从小不好好学习的样子还好意思说她孙女?她淡声道:“她不是在做么?我都问过先生了,每天的功课都是按时交的。”至于做的好不好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在韦王妃心里,总归比从小在泥堆里打滚、功课都不想做的南垣要好。
    教训儿子的话她满腹都是,只是孙子孙女还在,她不好下他面子,便只能岔开话题。
    用过早饭后,南知意就去学堂了,临走前还被南垣瞪了一眼,她却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把南垣气得跳脚。
    上了一上午的课,南知意感觉自己早上简直像吃了一顿假的,人都饿得发慌,急匆匆地赶回了内院。韦王妃坐在安乐椅上,鼻梁上架着副玳瑁边眼镜,手里拿着一张东西翻看。
    南知意好奇道:“阿婆再看什么呢?”
    韦王妃取下眼镜放在小方桌上,笑道:“绡绡回来了,你的绒花在院子门口的桂树下找着了。”她指了指一旁的石榴花,又道:“是东昌长公主的帖子,请我们后日去赴宴,她要开赏花宴。”
    “东昌长公主是谁呀?”南知意这个土鳖,只对顺天府周边的人事比较熟悉,对京中贵人一概不知。
    韦王妃解释道:“她是当今唯一的胞妹,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只是不知她怎么这个时候办宴会,大家都还没熟悉呢。”东昌长公主是太|祖唯一的嫡女,且是称帝后有的,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年后封为东昌公主,下降吉安侯。
    杭榛想了想,“她长女好像只比阿绡大一岁,可能是为了长女亲事吧。当今没有女儿,对这个外甥女似乎颇为疼爱,还封了她嘉鱼县君,当初皇后在时也很喜欢她。”
    韦王妃啧道:“瞧人家京城的人就是早打算,才十三岁就开始考虑这些了,我们到底是在偏远地方待太久了。”
    “你急什么?”南弘对此事早有打算,“我们家绡绡,将来是要弄雀屏之选的。”
    屋内众人都被这句话给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韦王妃率先哼道:“学了个词就开始乱用了,你想雀屏之选,还不见得有人买你的账呢!”她又叮嘱南知意,“绡绡,你阿翁乱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出去也不许说。”这种事可以在家里说、可以直接做,但要是提前说了没做,那就丢人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