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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 林麦子最先产生的情绪竟然不是尴尬, 也不是恼怒。
而是疑惑。
刚才, 陈婶子指着前方在她耳旁说了句“哟, 你看前面那不是江知青吗。”
她一抬头, 正好看见林穗子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站在田埂上说着话, 一副言谈甚欢的和谐模样。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去想这个陌生男人是谁,嘴里就下意识先冒出了那么一句话。
......二十多年的时间实在太久远了。
有些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哪怕这样出色,竟然也需要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
比如眼前这位身姿挺拔, 眉目俊朗的青年。
林麦子站在他们面前,静了约莫有半分钟, 关于江时的记忆才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还不少。
上辈子的少女时期,她过的并不像她堂姐林穗子那样绮丽。
既没有亲父母从城里带回来的漂亮连衣裙和手串发饰, 也没有年轻小伙子偷偷放在她篮子里的野草莓。
干活,吃饭,睡觉——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 回忆起来, 所有日子都是灰蒙蒙的。
如果说那一段时期生命里还有什么亮色, 那就是每天上工绕过知青点那边的小道时,都能看见的,端着牙膏杯在院子里洗漱的俊朗知青。
哪个少女不怀春啊。
上辈子她之所以那么抗拒许卫东,除了林穗子的欺骗与蛊惑,还因为她心里仰慕着另外一个人。
当然,这种仰慕,并不是死去活来的爱恋。
顶多就是对清朗文雅的白面书生的一种向往。而江时是最符合这一形象的人。
总是穿着挺括的白衬衣,胸口别一只钢笔,头发打理的干干净净,出口成章,风度翩翩。
这种仰慕,是淡淡的,模糊的,就好似对偶像的追捧,也好似对梦中情人的一个幻想。
让她本能地抗拒另一种类型——譬如许卫东那样的黑面阎王。
只是后来,林穗子嫁给许卫东的第二年,江时好像就被调去县委了。
之后再没回过南垣岭村,和她更是没什么交集。
关于他的印象,短短几幕,都是寡淡朦胧的,高高在上的,如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她甚至都不知道,林穗子和江时竟然是能说的上话的关系。
但上辈子她怎么完全都没这个印象?
照理说,不应该不知道啊......
——然而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林麦子刚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就对上了堂姐林穗子泫然若泣的目光。
对方垂下眸又轻轻抬起,冲她勉强笑了笑。
那种勉强不过分明显,也不过分隐晦,是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点到即止的委屈隐忍。
一双长睫毛仿佛能够垂进人的心底里:“麦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不直接质问“你为什么踩了我的帽子”,也不先发制人地和她争吵。
而是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以退为进,把所有的矛盾主动权都扔到她手里。
不论自己怎么回答,她都不吃亏。
这样的心机算计,上辈子十几岁的怎么能敌得过。
这一瞬间,林麦子只觉得想吐。
就是这副模样。
这副可怜的,柔弱的,无辜小白花的模样。
骗了她整整二十几年。
骗的她傻傻地相信她说的所有话,把一段好姻缘拱手相让,还要感激她站出来救火救难。
这副楚楚可怜的外表下,藏着谁也没发现的狠毒内心。
.......约莫是上辈子的回忆实在太伤痛了。
林麦子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导致林穗子站在她面前静候半天,还是没听到回答。
林穗子真的有点懵。
说实话,她其实搞不太懂林麦子今天是什么毛病,整个人奇奇怪怪的,要不是封建迷信不可取,她都要怀疑这个堂妹是不是中了邪了。
周围四面八方的这多么人看着,本来嘴上占几句便宜也就罢了,被她这么一搞,再僵持下去谁都不好看。
林穗子在心底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上前几步,靠近林麦子,伸手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肩:“是不是因为头疼还没缓过来啊?现在还难受吗?”
“......”
对上女孩秋水一般的温柔眉眼,林麦子终于回过了神。
对方搭在肩上的手指触及脖颈,带来微微的凉意,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狠狠咬她一口。
林麦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膀,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语气也一惊一乍:“哦......哦,好多了。”
“......”
“对不起穗子姐,刚才我头就是昏沉沉的,人也站不稳,做了啥事自己都不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