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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学校的周末,秦念先就窝在沙发上看书、看报,颜蓁蓁站在窗边给十八学士浇水。还俗后,她剃掉的青丝以假发代之,黑直的一把缎子长发,因为微微弯着腰而垂落。为避免挡住视线,鬓角卡了一个小发卡。秦念先从报纸后面看她,看得神魂颠倒。换珠衫仍是富贵模样,颜大小姐还是那么美,和他当年在街角窥视时别无二致。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颜蓁蓁回过头,秦念先忙将自己藏回报纸后。
然后他就看到了报纸上的日期,9月26日。
9月26……是他父亲的祭日。
他那贫苦了一生,为把“颜蓁蓁”三个字刻到佛座上而失足跌落丧命的父亲。
秦念先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离开了家。
他回了老家,在大佛下站了很久。一直站到深夜,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回到开封是三天以后,他把一张戏园子的月票递给颜蓁蓁:“春明大戏院的月票,听说戏院新近有京城的班子来,每天都有好戏,好戏连台。”
时至今日,他仍像少年时那样愿她罩在玻璃罩子里富足矜贵。他愿意把她放在自己家里,但他怕见到她,她会让他联想起自己的父亲,进而唾弃自己对父亲死亡的背叛。
颜蓁蓁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去了哪里。她只是接过戏票,从此以后每天都去戏院消磨时光。她真的很痴迷于看戏,每天都在他离家前出门,在他归家后回来。
整整一个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秦念先竟然没有和颜蓁蓁见过一面。
有一天下班后,鬼使神差地,秦念先路过了春明大戏院。今天唱的是《拾玉镯》和《法门寺》,曲终人将散,秦念先在戏院门口等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颜蓁蓁随着人潮涌出。他踌躇着是否要上前,颜蓁蓁却径自走向了等在一旁的黄包车。车夫拉起车,熟练地朝着秦家的方向跑,想来这些日子颜蓁蓁都是包的他的车。
秦念先静静地在戏院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天黑透了,才磨磨蹭蹭回了家。
六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不清不楚地一起待了一年多。
开封的文化圈子里,陆陆续续有关于秦念先金屋藏娇的碎语闲言流传。一个男人把一个漂亮姑娘藏在家里,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底细,不免有人讽刺秦念先忘恩负义。没有邹先生哪儿来他秦念先的今天,谁不知道他能来河南大学任教也是托赖邹先生的保举?
秦念先对这些充耳不闻,至于颜蓁蓁……她每天只听她的戏,对外界的流言一无所知。秦念先也从不带人回家,也从不带她出席自己的社交场合。
直到半年后,邹先生带着儿子归国,秦念先这套装聋卖哑的把戏才终于玩到了头。
他事先没有通知秦念先自己回来的具体日期。某个周末,秦念先没有去沙龙,颜蓁蓁也没有去戏院,他们照旧一个坐着看报一个站着浇花。门突然被敲响,颜蓁蓁去开门,眼前站着一个精神奕奕却满面乌云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带着审视和厌恶。颜蓁蓁很自觉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邹先生和秦念先在书房里谈话,五年师徒,邹先生单刀直入:“那个女孩是谁?”
她是谁?秦念先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邹先生又继续说下去:“镜如正和同学游历北欧,一个月后便会回国,应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提到女儿,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我知道很多男人都有三妻四妾,但我这个女儿是在国外长大的,满脑子一夫一妻,她可接受不了这个。”
临走前,他说:“来之前我和伯仓先生见了一面,伯仓先生很看重你,有提拔你当副教授的打算。念先哪,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就越是要行得正。”
似是警告又似是威胁,他走后,秦念先独自在书房里待了很久。
直到天黑以后,颜蓁蓁推开书房门,端着一碗粥走进来,轻轻地搁在书桌上。然后她什么都没说,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在这个家里,颜蓁蓁更像是花瓶里的一枝花,或者是墙上的一幅挂画,静静的,只用来远观欣赏。她非妻非妾非奴非仆,她于他,什么都不是。
而在外人看来,她就像是他捡回家的一只消遣无聊的猫。现在,他们要求他赶走这只猫。
绝不!
秦念先想起那年许的愿,那时他是一介贫儿,犹祝祷她富贵一生,今时今日他已薄有名气,难道竟连少年时代的梦都守护不能?那他的飞黄腾达又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