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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长公主疲乏,没多久就被安置着睡下,宁王也就告辞。
    当他乘着夜风走出公主府时,却见一太监手持信件,正往寝殿中送去,他微微皱眉,拦下:“何事?长姐已经歇下了。”
    小太监行礼后,才道:“这是方大人派人从宫里送来的急信,说是务必送到长公主手上,耽误不得。”
    李时瑜皱眉,立马回想起前世这一阵子出了何事,伸手取过那信件,道:“此事不必烦扰阿姐,交给我处理便是。”
    展开那信件一瞧,果然是西南督抚通报,成王父子和被贬去的秦家联手造反了。
    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称长公主欺纯帝年幼,牝鸡司晨,喊着要长公主将权势统统归还给纯帝。
    檄文写得慷慨激昂,而李时瑜只冷笑一声,随即将信纸掷到地上。一群跳梁小丑,何必劳阿姐费心?
    ……
    京仪自从有孕后,手边所有的政务都被阿弟时瑜要去。他之前对国事闭口不谈,不过是为了避嫌,但现下长公主不能再操持,他自然要承担起辅佐纯帝的责任。
    京仪也知他的顾虑与决定,但并未开口阻拦,姐弟俩都对那秘密心知肚明,但都决心放下,绝不说开。
    她身子本就病弱,此时已有两月身孕,正是孕吐厉害的时候。一日三餐吃下去不多,却还是吐得天昏地暗,就算胃中无物,也会吐出些清水来。急得所有人都围着她团团转,太医的药一幅接一幅地喝下去,却还是不见好。
    长公主本就瘦削,此时更是迅速消瘦下去,脸上皮肉只像绣绷子上的绣面,薄薄的只剩一层。刘信陵日日下值后便会前来,喂她喝完汤药,别过头总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惹得京仪一边忍住胃中不适,一边嗔他:“天天来摆脸色给谁看呢。”
    见京仪如此憔悴,却还要分出心神来安慰旁人,刘信陵心中更是愧疚,暗地里把作恶的那人骂了不知多少遍,却还是不解气。
    骂不是办法,骂完后还得扶着长公主起身走走。
    京仪手搭在他小臂上,在院中逛了几步便觉眼晕,只好停下,懒懒开口道:“姨妈昨天来看我,说给你相看亲事,结果你一连几日都不着家,真有此事?”
    他只讪讪道:“锦衣卫不比其他衙门,晚上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
    “那你就有功夫日日往这里跑?”
    “你怀孕是大事,娘又不是不知道你身子不好,还拿这些琐事来烦你。”只有说到婚事时,锦衣卫的刘大人才会显出些少年人的恼怒来,嘟嘟囔囔不肯多说,只嫌讨厌。
    “姨妈那是心疼你,不然姨妈好好的侯夫人不做,专去宴会上相看年轻姑娘?当真以为姨妈有这样好的兴致?”
    她语气老成,出口便是教训,刘信陵微觉奇怪,怎么从前娇滴滴的表妹倒教训起他来了,只不耐道:“我不乐意成亲,你让我娘别白费功夫了。”
    长公主也不愿拿这事逼他,只爽快道:“成,我也不多说。”她摸了摸微微显怀的小腹,笑道:“以后就让孩子管你叫干爹了。”
    她一身交领玉兰襦裙,长裙曳地,飘飘欲仙,站在温暖的日光中,更是全身都染上柔柔金光,但刘信陵却察觉出她话中的处处回避。
    她在明里暗里地告诉自己,她没那个心思,他们不可能。
    日光忽然有些刺眼,刘信陵涩然地闭上眼睛,他又何尝不知道表妹对自己绝无心思。他早就该知道,早在公主府那日,不,更早在从洛阳回京城的路上,他就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心底越是明了,就越是绝望。清醒的麻木可真痛苦啊。
    京仪只笑吟吟地望着他。若不是前世刘信陵死前那一番剖心表白,她永远都不会相信,从小打打闹闹的表哥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
    他奉命前去平定作乱的藩王,凯旋路上,却遇乱党余辜在京郊埋伏。出城迎接他的长公主一时避让不及,险些就要被乱党劫持。刘信陵本稳操胜券沉着指挥迎战,却被长公主乱了心神,孤军深入,以一柄长|枪护她周全。
    长公主安然无恙,郎君却身中数箭。
    京仪至今仍记得,他胸口的伤口汩汩往外流血,她伸手去捂都阻止不了鲜血奔涌。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会流这么多血,把两人的衣衫都尽数染红。
    他最后都已瞳孔涣散,却还握着她的手说:“京仪,别哭。”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任何炙热纯真的感情。
    收回心神,郎君还站在海棠树下眉眼带笑,朝气蓬勃。她暗下决心,今生必定护得所有人都周全。
    微风吹得海棠花叶瑟瑟颤动,郎君上前一步扶住她:“起风了,回屋吧。”
    长公主没有拒绝,只道:“好,难得有了点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梦境绝不是水字数哦
    ☆、第 56 章
    自从过了中秋,长公主的肚子便胀气似的一日大过一日,不过才六个月,竟已渐渐走不动路。如此一来,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安心在公主府中养胎。
    这日小陛下和宁王来看望她过后,留下两壶桂花酒,她不能喝,只能闻闻桂花酒香过瘾。
    送走两个小朋友后,长公主便坐在廊下的美人竹榻上乘凉。暑热还未散去,午后歇在绿竹成荫的廊下也是一件乐事,身旁的小宫女不紧不慢地打扇,黄铜炉中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香甜酒气萦绕在鼻端,她难得沉入梦乡中。
    一身织金绣凤火红嫁衣的少女端坐在喜床上,宫女嬷嬷们忙着替她卸下凤冠,除去繁琐的厚重嫁衣,只剩轻巧的百蝶穿花洒金锻裙。
    赤金牡丹步摇沉甸甸的,压得她脖子生疼。但少女还是乖乖坐着不敢乱动,听着屋外脚步声逐渐散去,她似乎能听见前院宴会上的喧嚣声,心跳如雷,只能拂了拂珠钗上吊着的珍珠缓解紧张。
    直到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少女连忙坐正,握紧手中的却扇。明明眼前还隔着一层红纱,她却觉得那人的目光快要把她灼伤。
    眼前淡淡地投下一片阴影,是一身红装的郎君在她身前站定。
    少女睫毛轻颤,却迟迟等不到他掀开盖头,正当她拧眉疑惑时,却听到极轻的一阵笑声,似乎在笑她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少女不服气,一把掀开火红的盖头,先发制人道:“竟敢让本宫等你这么久!”
    郎君微微有些惊讶于她的直接,只见少女双目灼灼似宝石,面容明艳娇媚,只好伸手环住她的腰,俯身慢慢往下。
    涂得樱桃一般娇艳的唇瓣却被一把小扇挡住,少女收敛脾气,只用几乎能滴下水来的眸子盯着他。
    郎君闻弦知雅意,缓缓开口道:“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他目光沉沉,竟就隔着却扇,在那樱唇上落下一吻。
    少女的唇被轻柔一触,本就嫣红的桃面更添几分娇艳欲滴。
    而郎君又道:“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便又隔着扇面,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一吻。
    少女的腰窝被郎君轻揉数下,浑身早已酥软,只能攀着郎君的肩头才不至于落地。
    而郎君却还只隔着那却扇,同她耳鬓厮磨,声音低哑暗沉道:“殿下还想要吗?”
    不待她回答,郎君就抽掉她挽发的青玉簪,一头青丝倾泻,在身后划出光洁的弧度。
    等迷迷糊糊的少女回过神来时,她已被抱到喜床上,仰头看去,床帐喜被、喜烛喜果,触目皆是火一般的红。后背被花生桂圆之类的小干果咯着,少女微微有些不适,细声细气地撒娇道:“郎君,我疼。”
    郎君伸手,掌心覆住她灵动的双眼,道:“过会儿就不疼了。”
    春宵帐暖,红烛翻浪,牡丹床帐落下,遮住少女呜呜咽咽的嘤咛声。什么过会儿就不疼了,都是骗她的。
    郎君就连此时都极为克制,除了眼底微微泛红和额角几滴汗珠,几乎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公主的小爪子在他背上挠出一道道血痕后,他终于闷哼一声,喉结滚动数下,额角欲坠不坠的汗珠流进眼中,微疼。
    他拾起一方锦帕,轻柔地擦去公主眼角的泪水,低声哄道:“乖,别哭了。”
    小公主背过身去,只留给他光洁无暇的裸背和一头漆黑长发,头埋在被子中嘤嘤而泣。郎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伸手去抱她。
    不料小臂刚环过她的纤腰,小公主就回过头来,眼红红地控诉道:“你骗人!”
    ……
    长公主被这一声控诉突然惊醒,握住美人榻的扶手,茫茫然看着公主府蓝黑色的天空出神,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冷静下来后,胸口中却泛起些许恼怒。他的坟头草想来都快有一人高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梦到此人?梦到又如何,他早就死了!
    在旁打扇的阿颜停下手来,任谁都看出长公主小睡过后心情不好,不敢再有动作,怕惹恼了主子。
    在心中默念几句“不得好死、罪有应得”去去晦气后,长公主才道:“方大人应当下值了,拿我的帖子去请方大人前来议事。”她必须干点正事,才不会脑子里空落落地东想西想。
    西南成王造反一事,朝廷正出兵镇压。然阿弟身份特殊,不适宜过多插手军务,京仪只派他去处理今夏水灾一事,如今她身子稍稍好一些,便接手此事。
    然有方杜若在,她也不过是当甩手掌柜,指点几句罢了。
    方杜若上次还是在中秋月宴上遥遥见了长公主一次。那是长公主自今春以来,第一次公开露面。
    先前殿下数月不曾露面,朝臣纷纷猜测是长公主身体病弱需要静养;也有人说是被纯帝夺权软禁起来,但兵权还握在殿下手中,谣言不攻自破;最荒诞不经的是竟有人猜测长公主有了身孕,这才不便处理政务。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摇头微笑,长公主尚未嫁人,怎会有了身孕。
    但当殿下出现在宴会上时,她虽衣着宽松,那已经显怀的肚子却是如何都遮不住的,何况殿下也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
    朝臣们全都一脸青白之色,偏生碍于长公主的威严不敢多问,连开口都不敢,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祈求这一幕只是自己喝多了的错觉。
    方杜若也觉得惊奇,但他也并未多言,只默默感叹长公主果真是个妙人。
    此时他收到长公主的邀请,正往公主府正厅赶去。
    长公主斜斜梳一堕马髻,珍珠耳坠子隐在发丝间,影影绰绰。只是开口谈论政务时,严肃又从容不迫,再无半点娇媚之意。
    “西南叛军,何时能拿下?”
    方杜若不用思索便道:“年底之前,叛军必定溃败,必将叛贼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她喜怒不形于色,只微微点头道:“你做事,本宫一向是放心的,只有一点,”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些冷意,“必要把李如珞的头给本宫提进京城来。”
    正好撞上她心情不爽利,不能把那人挖出来鞭尸,只好用李如珞泄愤了。
    设想着那成王世子的悲惨下场,方杜若也不问长公主何以对他痛恨至此,只眉毛一颤,抿唇,道:“遵命。”
    再过问些军中事务后,天色已不早,京仪便亲自起身送他出府。
    他自然连称不敢,万般推脱。然京仪只扶着腰笑道:“太医嘱咐了本宫得多走走呢,送大人到门口,也算我活动活动腿脚。”
    话都这样说了,方杜若自然不好再客套,只得应下。
    从厅堂到大门的短短一截路,方杜若始终克制着自己不往长公主高高隆起的肚子看去。大齐虽民风开放,但未婚先孕,仍是有些骇人听闻,何况此人还是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行到门口时,京仪正要同他作别,却突然腹中一痛,“哎呀”叫了一声,捂着肚子缓缓往下蹲。
    她身边虽有十几个宫女随侍,他还是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去扶。
    然京仪腹中只痛了一霎,随即感受到肚子动了一下,对上方大人关切的眼神,她喜不自禁道:“孩子踢我了!”
    方杜若有幸成为第一个见证长公主胎动的人,一时哭笑不得,只好扶住贵主,将她往里送去。
    公主府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城白云巷,足足占了整条街。巷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处。第二日,新晋内阁大学士方大人扶着公主散步、两人一起感受胎动的旖旎新闻便在京城传开了。
    ……
    寝殿中只熏着淡淡的果香,长公主右手执卷,好长时间才懒懒地翻过一页。
    秦绾见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这几日京中的传闻,大着胆子道:“殿下,您有没有听说方大人的事呀?”
    京仪微微挑眉,看也不看她,只道:“怎么了?他不是在平乱吗。”说罢还轻轻抬膝,嫌弃道:“手上怎么就这么点劲儿,怎么伺候人的。”
    她听说秦绾跟她娘亲学得一套精妙的按摩手法,正巧她今日两腿水肿得不像话,就把这小丫头从阿弟处要来,给她按摩,也算打磨打磨这丫头的火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