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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之子于归

      大年初八,大吉大利,宜嫁宜娶。
    一等勋贵世家沈国公府长房嫡长子沈从孺于这一日迎娶门当户对的齐远侯府嫡三女苏墨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的是两姓之好。喜宴摆满七十三桌,宴请了大半个京都的豪门显贵,连今上都特地点名三位成年皇子需得参与此次婚宴,以彰显对两门府邸的皇恩。
    沈国公府的长房大夫人的娘家是出了名的贵胄人家,真正的家财万贯,在大夫人刚入沈国公府时便有数十辆马车的丰厚嫁妆一并入府,如今大夫人的宝贝长子娶妻,她把当年的嫁妆拿了三分之一出来充做聘礼,给自己儿子长了极大的脸面,直叫耿直的齐远侯因拿不出对等的嫁妆而不敢应下这门亲事,好在沈国公府的国公夫妇并不在意媳妇的嫁妆,只一味地想求娶一个贤良淑德、聪慧能干的媳妇。
    齐远侯与其正室伉俪情深,膝下有一子二女,皆是嫡出,长子苏寒枫已经入仕,文官出身,很得圣上赞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二女苏墨轻端庄美丽,嫁入南阳郡王府做世子夫人已有两年,为人处世无人不称誉,便是眼高于顶的南阳郡王妃对着这个儿媳也都只有称赞的份儿,可见齐远侯府家教之好。
    沈国公府大夫人和南阳郡王妃是闺中姐妹,婚后也多有往来,一来二去,对南阳郡王府中的世子夫人也认识颇深,心里十分羡慕郡王妃得此儿媳,听闻齐远侯家里还有一个及笄两年的小女儿,只比自己的大儿子小两岁,不免就有了要纳进门的想法,由着世子夫人去娘家亲自说项。
    齐远侯夫妇思量着沈国公府豪门大家,怕小女儿嫁过去处理不好各房之间的琐事,原本是想拒绝了的,可小女儿躲在屏风后将一切都偷听了进去,跪在齐远侯夫妇面前便说自己愿意嫁,齐远侯夫妇拧不过小女儿,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
    是以,择定好良辰吉日后,齐远侯府嫡三女苏墨微风光大嫁。
    沈从孺是沈国公府大房嫡长子,因着这个身份,将来国公府的一切理应由他承袭,可他是个十分上进的人,年纪不过十岁时,便跟着娘家舅舅一道上了前线,一边识字,一边练武,还学着人家打仗,完全违背了国公夫妇替他制定好的人生规划。如今他已十九岁,却在军中已经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了。他原本还在边疆戍守,这回回家全是因着家中来信说母亲病危,他才急匆匆赶回,却不料是父母诚信诓他回来成亲的。
    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沈从孺是在外面行军打仗多年的人,别说女人,连母的动物都没见过几个,对成亲这种事他是本能的反感的,想起在军营里几个兄弟闲聊时说起各自的婆娘,皆没有一句好话。
    若是娶了一个不懂事的媳妇,家里且有的闹了,即便娶了乖巧的媳妇,也只能当当摆设。
    沈从孺当场就拒绝了这门亲事,表示自己只想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无心娶妻,说的大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国公爷引经据典地哭诉着儿子的不孝顺,说的沈从孺无法专心做自己的事,最后只好应着头皮答应了。
    于是,有了大年初八的喜宴。
    被来客灌了一通酒后,沈从孺跌跌撞撞地往喜房走去,那里面坐着同他一样一天下来都无法安分的媳妇。
    沈从孺站到盖着红帕子的新娘面前,一时无话,也没有动手揭开红盖头的意思。
    “既入沈家门,我就会把你当沈家人一样看待。但我无心娶妻,今朝娶你,实属无奈。与我同父弟妹共有八个,你与我三弟同龄,我自会当你是妹妹,若有朝一日能放你自由,你且另嫁他人才好。”
    新婚当夜,并未喝醉酒的新郎官对着安静坐在床上的新娘如此坦然道。
    “夫君怕是吃酒吃糊涂了,今夜还请早些歇息,若有心里话想说,请夫君醒酒后再谈。”
    明明是十七岁的年纪,却能说出妥帖得体的话来,可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沈从孺听来,却显得过于乖张迂腐了些。
    “我没有喝醉。”沈从孺径自寻了一张凳子坐下,道:“你我从未见过面,没有说过话,对彼此完全没有认识,你不该把我当成你的良人,这样只会苦了你自己。”
    “夫君此言差矣,沈国公府是赫赫有名的权贵,即便妾身深居内宅,也颇有些耳闻。”苏墨微缓缓道来:“夫君少时便随娘舅行军打仗,施恩百姓,不拘于内宅富贵,妾身感佩夫君高义。若说夫君不是妾身的良配,可还有第二位如夫君一般的英雄人物出现?”
    “你这般夸奖,当真是会说话的人,无怪乎我那享受尊荣惯了的母亲会看得上侯府门第的儿媳。”也不只是真心夸奖还是恶意讽刺,沈从孺的话听上去只让人不舒服,可苏墨微却微微笑道:“妾身是真心实意敬重着夫君,也一心想做好沈国公府的儿媳,若是夫君对妾身有所要求,夫君尽可直说,妾身定当努力成为夫君心中的完美妻子。”
    沈从孺本想着如果苏墨微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便暂时留着她在国公府里,也好歇了他娘折腾他娶贤妻的心思,可现在听苏墨微进退有度又大方得体的说法,只觉得她比想象中的聪明及难缠,也不知道她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变数。
    “我既不想把你当成妻子,你也就不必一口一个夫君,又一口一个妾身的。”
    “那夫君希望我如何称呼你?”
    “随便,只要不要叫我夫君相公什么的就好了。”
    苏墨微轻声发笑,随后又止住了自己的笑声,在沈从孺深邃的目光中软声道:“孺哥哥。”
    从前在军营里因着他年纪小,大家都管他叫沈家小子,后来有了自己的同僚和属下,他们一个管他叫从孺兄,另一个只喊他大人。他的弟弟妹妹们,见了面也都只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大哥哥。还从没有人会亲昵地喊他孺哥哥,这让沈从孺感到了一阵奇异。
    “夜深了,你也歇着吧。”
    扔下这句话,沈从孺起身出门,顺带关上了这个房间里他已经不想再打开的那扇门。
    待感觉沈从孺的脚步声走远了,苏墨微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红盖头,起身走下床榻,从桌上的果篮里拿起了一个苹果,毫无形象地吃了起来。
    “孺哥哥,这辈子,我们怕是要不离不弃了呢。”苏墨微诡异一笑,顺势擦掉了自己红唇上的胭脂,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床上的床褥。苏墨微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不等国公府里的丫鬟和嬷嬷来伺候,她已经梳洗完毕,整装待发地坐在梳妆台前了。
    伺候梳洗换装的四个丫鬟进了门后看见苏墨微如此得体,不禁面面相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彼此应该做些什么事了,好在管事嬷嬷后脚便跟了进来,让她们整理房间。
    “嬷嬷有礼。”苏墨微行了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的半蹲礼,管事老嬷嬷连忙回礼,惶恐道:“大少奶奶真是折煞老奴了。”
    “墨微新进入府,很多规矩都还不懂,还请嬷嬷多多指点。”说着这话的时候,苏墨微把自己手上的一只手镯了下来,动作轻缓地将手镯塞到了嬷嬷的手里,柔声道:“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一只不值钱的小镯子,也就给嬷嬷当个见面礼罢了。”
    管事陈嬷嬷是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跟着她从娘家过来的,见惯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看见苏墨微塞给她的手镯成色极好,是上品的玉质,心里只感叹道新夫人的懂事和大气,当下存了三分好感,语气也更加恭敬了不少:“大夫人派老奴来教大少奶奶规矩,大少奶奶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奴便是。”说着目光慢慢移开,刚好看见正在收拾床褥的丫鬟正回头朝着她点了点头,她心下了然,脸上更是笑得无比灿烂:“既然大少奶奶都准备妥当了,那就请跟随大少爷去给大夫人问安吧。”
    “大少爷半夜便出门去了,我也不好过问夫君在外头的事,不知道大少爷现在在何处,我好过去与大少爷一起碰个面。至于大少爷晨起不在的事,不论因由如何,总不免让人联想到冷落新婚妻子上,昨夜那么多贵客现下还栖在国公府里,无论是对大少爷的名声,还是国公府的教养,总不能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所以此事万不能泄露一二,嬷嬷以为如何?”
    “大少奶奶说的是。”
    陈嬷嬷跟在国公夫人身边数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把问题思虑的这么周全的,心里不禁起了佩服的心思,想着待会就去回禀夫人,让她也知道这个新媳妇娶得值当。
    苏墨微在某一间客房里见到了还在酣睡的沈从孺。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的夫婿——一个面容刚毅、容貌俊逸的五尺男儿。
    沈从孺是习武的人,苏墨微的靠近本能地让他警醒,待他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苏墨微如画般的美丽容颜,她虽然年轻,容貌却显得十分端庄大气,像是天生的豪门贵族女子。
    “你是何人?”沈从孺昨夜并未掀帕,是以并未认出眼前这个女子是他的新婚妻子。
    苏墨微举止得体地在床边行了个礼,柔声细语道:“一夜未见,孺哥哥便忘了我么?”
    这一声软绵绵的“孺哥哥”激得沈从孺完全清醒过来,他似乎是想不到苏墨微会一大早就找过来,他在外面时日已久,对府内大小事宜一概不清楚,也不知道新婚夫妇第二日是要早起请安的,当下不解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孺哥哥快些梳洗,我们还要去给父亲和母亲敬茶。”苏墨微顿了一顿,轻声一笑,补充道:“父亲还有三个嫡亲的弟弟,我们还得同诸位叔婶请安才是。”
    “你先出去。”沈从孺也想起来似乎有人隐约与他提过这事,苏墨微毕竟刚进门,他既然不想存心为难她,这过场便应理所应当地陪她过上一过,待他过几日得了诏命,便远离这个地方,到那海阔天高的军营中去。
    知道沈从孺是要更衣,苏墨微却一动也不动,沈从孺蹙眉盯着她,苏墨微无辜道:“你我是夫妻,梳洗换装不应该避讳彼此才是。”然后眼神似是有意般地往门口方向挪了挪,沈从孺这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一个老嬷嬷和四个丫鬟,他毕竟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意识到了苏墨微在顾虑什么。
    “把门关上吧。”沈从孺叹了一口气,为不把事情闹大,他妥协道。
    苏墨微转身把门关上,又回过身来要替沈从孺脱衣,沈从孺警觉地打掉苏墨微想要靠近自己的手:“我自己来便成,你背过身去。”
    “孺哥哥莫不是在害羞?”苏墨微微笑着打趣道:“不打紧的,我们是夫妻,还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明明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可沈从孺却觉得对方是在向他耍流氓。不对,他是男人,就算是占便宜,也应该是他占她的便宜才对,怎么活脱脱的像是他被她占了便宜?
    “成,你愿意伺候我更衣,那就你来。”沈从孺这辈子还没在谁身上吃过亏,除了他亲爹亲娘,还真没人能让他示弱,这个时候他的倔强劲头涌了上来,非得让苏墨微不再对他阴阳怪气地耍流氓才行。
    苏墨微虽然年纪小,可做起事来利落大方得很,只沈从孺一声同意,她便凑了上去,拿着从婚房里带来的沈从孺干净的衣裳放在了床边,自己则轻轻解下沈从孺的外衣和里衣。
    沈从孺的身子十分硬朗,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可苏墨微一眼看见的,却不是沈从孺完美的身材,而是他前胸后背上数道刀剑划伤的疤痕。任凭谁看了,都要震惊不已。苏墨微颤抖着双手,在沈从孺不甚明了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轻轻触碰着那几处疤痕,苏墨微的眼神里有着沈从孺不能读懂的心疼。
    “年少时不懂事,真的打起仗来难免吃亏,遭了几次暗算,身子便成这副样子了,不过也算买了个教训,值当得很。”沈从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大概是苏墨微眼光中的善意让他一时卸下了沉重,能够轻而易举地带过自己刀光血影里的那些心酸了。
    苏墨微替沈从孺换上衣裳,又将他推拉到梳妆台前坐下,轻轻替他梳着发髻。
    “我年幼时学习女红,因悟性不够,常常扎的满手鲜血,那时尚且疼的难以忍受,何况是一身的刀剑伤,你那时候一定很疼,很难受。”苏墨微梳了几下后,突然弯腰从背后用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半是哽咽着道:“今后有我陪着你一起疼,你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了。”
    沈从孺心下一震,似乎是不能理解苏墨微为何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接触过的女人实在太少,不知道这世上的女人是不是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撩动人心的情话来,但他的理智让他思虑到了另外一层:“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对你的吸引力有这么大吗?让你可以如此心机和算计?”这就是对苏墨微的真心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苏墨微放开沈从孺,又替他梳理起长发,面上似笑非笑,透过面前的铜镜,沈从孺清楚地看见背后的苏墨微美丽的面容,她语气平缓道:“孺哥哥是下任国公爷名正言顺的爵位承袭者,等孺哥哥承袭了爵位,我理所应当就是国公夫人。可孺哥哥志向并不在国公爵位,否则也不会选了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大房嫡出儿子有三个,除了孺哥哥外,次子从善,三子从历,资质皆不平庸,国公府不愁后继无人,所以孺哥哥可以放心离开国公府,不是吗?”苏墨微一边说着,一边将沈从孺的发髻高高盘起。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承袭爵位,那你为何还要嫁给我?我若一直留在战场上,你便只能守活寡,也有可能就真的守寡了。”
    “能让一个小姑娘不计较得失还义无反顾的,除了感情,还能有什么?”苏墨微将一只钗插入沈从孺的发髻里,微笑着将脸凑到他的脸旁,道:“看看我给你整理的发髻,可还满意?”
    “你倒是手巧。”沈从孺点了点头,起身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和我说实话了,不过我也不在乎你打算做什么,只要不妨碍国公府的前程,我便留着你。可若有一天,你被我发现你图谋不轨,到时候我会亲自除了你。”
    苏墨微看着沈从孺朝门口走去的背影,原本还微笑着的面容顿时严肃了起来,笑容不复,她面无表情地跟在沈从孺的身后。
    向长辈敬茶问安时,苏墨微明显能感觉得到国公夫妇对她的善意,简直和颜悦色到了极点。她想起刚进门时陈嬷嬷曾被国公夫人单独拉到一边说话,还越说越欢喜,她心里便了然了。想必陈嬷嬷会告诉国公夫人,她与沈从孺昨夜已经行过房,因为在他们的婚床上看见了一抹鲜红的印记,那个印记代表了她今后在国公府里说一不二的权利。
    国公夫人在苏墨微向她奉茶时又给她递了一个大红包,这于情理是不合适的,若苏墨微只是个守礼的媳妇,此刻就会指出婆婆的不妥,并将红包送还回去,可苏墨微能感觉到这是国公夫人的另一番试探,她早就从阿姐口里得知国公府里的诸人秉性,对国公夫人的性情也有了几分了解,所以她笑着将婆婆当面塞给自己的红包转递给了沈从孺:“儿媳刚嫁入沈家,就能得到母亲厚爱,实在是感激涕零,只是儿媳在府中生活,一切都有府里照料,不曾需要银钱,反倒是夫君刚回到京都,诸多应酬总是免不了钱财,还望母亲不要嫌弃儿媳不识好歹,将母亲所赠之物转赠夫君。”
    苏墨微既没有当面暗示国公夫人的不合规矩,又一副一心为着夫婿的模样,实在是让国公夫妇满意得很,只觉得她是一个十分懂事又识大体的孩子,撑得起国公府的门面。
    不知道为什么,沈从孺并不喜欢这个比任何人都会说话还懂规矩的苏墨微,他从心底里已经认定了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小姑娘,这个认知只会随着苏墨微的“贤惠”而愈加深刻。
    苏墨微又一一拜见过各位叔叔婶婶,还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包了红包,众人说说笑笑,只当没瞅见沈从孺黑的跟个炭木似的脸,把会说话的苏墨微夸的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似的。
    与长辈们一起用过午膳后,沈从孺与苏墨微一前一后回到了婚房。
    “你究竟想做什么?”苏墨微曲意迎合众人的心意,已经不只局限在讨好大房的人里,她连其他几个叔婶的家人都要一并讨好,已经不是要做沈从孺的妻子这么简单的事了。
    “孺哥哥不会讨好人,这些事便由我来做,不好吗?”苏墨微这话说的天真,可沈从孺却不相信她的心思会这么单纯:“你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控制住沈国公府?”人心总是难测的,沈从孺不禁怀疑起苏墨微用心不良。
    苏墨微走到床榻前坐下,偏头看向沈从孺,恬静地笑道:“孺哥哥总是怀疑我不安好心,一再逼问,可我分明说了实话,只是孺哥哥一直不肯相信罢了。”
    “我过两天就会向陛下请旨回去,等我回去后,无论你有多少心眼,没有夫婿依靠,又没有子嗣傍身,你都成不了什么大事。”沈从孺冷声道。
    苏墨微起身走到沈从孺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凑上他的胸前,慢慢地移至他的心房处,柔声道:“那你给我一个子嗣,可好?”
    这就是光明正大求欢了,沈从孺眉头一皱,拍掉了苏墨微不安分的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当下甩门而出。
    苏墨微看着沈从孺离开,慢慢收起自己轻佻的模样,走到自己的一个嫁妆箱子前,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纸,纸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字迹俊逸挺拔,似是刚劲有力的力度写出来的字。
    苏墨微宝贝似的将那张纸放在心口,微微仰头,眼中微含热泪。
    “我等不了了,所以我来找你了,可你却不记得我了。”苏墨微轻声呢喃道:“我说的明明都是真的啊。”沈从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果然在成婚后便向今上请了旨,今上看他赤诚,又念及他新婚燕尔,便下令让他带着妻子一起赴任。这原本是不妥当的举措,可今上只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老实在家待着,另一个就是带着妻子一起回去。
    沈从孺没想到这事会变成这样,因为他不知道苏墨微早就向婆婆透了底,婆婆思量着自己儿子的确是个倔强的人,劝服不得,便让国公爷去向今上做了个请求,本就是一句话的小事,今上乐的做这个好人,是以变成了这个结局。
    马车缓缓而行,马车里只沈从孺和苏墨微一人一边安静地坐着。
    “是你非要一直跟着我的?”沈从孺在上路第二天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皇家不会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一定是你让父亲去向今上说了什么。”
    苏墨微莞尔一笑,不做辩解,转移话题道:“我从来没有出过京都,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想了想,她又接着道:“有人曾告诉过我,山川大地是绿色的,潺潺流水是碧色的,四方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在山的另一头,有莺歌燕舞,有风土人情,有繁华京都里看不见的快意人生,他希望他看见的东西,我也能看得见。”
    沈从孺不知道苏墨微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总觉得这些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只是想出去走走?”沈从孺道:“边疆凶险,那里只有你想象不到的辛苦,如果只是为了游山玩水,我另外派两人保护你,待你玩够了,便自己回京都去吧。”
    苏墨微轻轻摇了摇头:“那些东西,如今能陪我一起看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并不想自己去游览。”
    “你有心上人?”沈从孺听出了苏墨微话里的意思:“可是他离开你了?”
    “没有。”这一句没有,不知道说的是没有心上人,还是没有离开过,可苏墨微显然不打算再做解释,闭着双眼,在颠簸的马车里安静地睡去。
    沈从孺也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掀开马车帘帐便走了出去,骑上了自己的爱驹。
    一路颠簸到了边界处,沈从孺已经让人快马加鞭提前回去收拾了宅子,辟了一处安静的院子给苏墨微单独居住,等他们的车马行至沈宅门口,车夫恭敬地请车厢内的夫人下车,可车厢里的苏墨微却迟迟没有动静。
    已经回屋换了一身戎装的沈从孺打算马上回去述职,出了门后见苏墨微还没下马车,便以为她是睡过了头,当下不满地上前掀开帘子,只见苏墨微一张小脸无比的苍白,精神萎靡地靠在马车一角,眼镜似乎是想努力地睁开,却总是想要闭上的样子。
    沈从孺见苏墨微情况不对,当下利落地上了马车,将她抱了出来。
    “快请军医!”沈从孺一边吩咐着属下,一边快步将苏墨微抱进内宅。苏墨微虽然意识不清,但还是勉强将双手搭在了沈从孺的脖子上,嘴角慢慢绽开一个苍白却又温柔的笑容:“孺哥哥,终究还是心疼我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惦记着做我的夫人?”沈从孺咬牙切齿道:“荣华富贵就这么重要,让你非得赖着我做人上人吗?”
    沈从孺将苏墨微放到了给她安排的房间里的床上,简单地先替她做了个检查,道:“你看着不像是头疼脑热的症状。”
    “无碍,我只是之前从未远行,大约是马车颠簸的厉害了点,有些眩晕,休息下便行了。”苏墨微闭着眼睛小声道:“孺哥哥若还有事,且先去忙活吧。”
    沈从孺想了想,替苏墨微盖上了被子,道:“好,那你自己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或不舒服的,让管事的帮你。”说完便转身离开,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走了。
    沈从孺刚回到军营里,平日里玩的好的几个兄弟便凑了过来向他道喜,他原以为自己将消息瞒下了,可没想到大家都知道了,他的舅舅齐暄也过来向他打趣,说要去见外甥媳妇。
    “姐姐早已请人递了消息给我,想来是怕你不肯好好对待媳妇,让我多加看拂。”齐暄笑得十分和蔼可亲:“今天可否能跟着你回去见见她?”
    沈从孺想到苏墨微不舒服的样子,当下便推脱着不让她见客。
    “莫不是新媳妇长得丑?”人群中有人玩笑道。
    沈从孺瞪了那人一眼,辩解道:“她非但不丑,还是京都里有名的美人!”
    沈从孺护犊似的话一出,众人皆了然一笑。沈从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当下便寻了个借口逃了回府。
    苏墨微在沉睡着,据管事所说,在沈从孺出门期间,她始终没有醒过,更不用提吃饭喝水。沈从孺眉头紧皱,让下人去准备可口的饭菜,自己则去叫醒苏墨微。
    苏墨微被不知力度的沈从孺摇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道:“孺哥哥?”
    “起来吃饭。”沈从孺一把将苏墨微拉起,苏墨微起身后便清醒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惨白的可怕。
    “既然不舒服,为何不早说?”沈从孺替苏墨微拨开了掉落在脸上的碎发。
    苏墨微勉强展露一个笑容:“你如此赶路方式,想必归心似箭,我又怎能拖你后腿,因我而耽误时间?”
    “你......”说不感动是假的,苏墨微处处的聪慧和体己实在是让人很心动。
    “我既进了沈门,便想着与你夫妻情深,同舟共济,无论做什么,我都想以你为优先,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能承担得起。”病中的苏墨微没了平日里不着调的戏谑,反而显得这番话情深意切,沈从孺不禁开始质疑起自己对她用心的一再怀疑,他问道:“你为何要对我执着至此?”
    “大概,是为了一个执念吧。”苏墨微缓缓道:“我是侯府嫡三女,从小金尊玉贵,人人都艳羡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并非侯府正室所出。我的父亲与母亲感情和睦不假,可他同时还有一歌女知己,终日附庸风雅,最后终于惹出了祸事,那个歌女用自己的命让父亲收下了我,还让我得以寄养在母亲名下,从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女变成正统所出的侯府嫡女。”
    沈从孺不知道原来苏墨微的身世如此奇特,待他吃惊完,又听见苏墨微接着道:“嫡母怎能容忍我这种败坏门风之人的存在,处处为难于我,父亲有愧于母亲,始终不肯替我说好话,我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罢了。”说到这儿,沈从孺心上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疼惜感,他忍不住伸出手就将苏墨微揽入怀中,苏墨微萋萋楚楚的声音接着传来:“他们说沈国公府要娶我做媳妇时,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齐远侯府早就没有我的位置,那么我为了自己的幸福,去寻求另一个完整的家庭又有什么错呢?”
    沈从孺原以为苏墨微的善解人意和能说会道是天生的心思重,却不知道原来不过是她活下去的保护伞,他不禁感到内疚。
    自从苏墨微将身世摊开来说后,沈从孺总觉得自己像是欠了她什么似的,生活起居上对她无不照顾,可照顾归照顾,真要说做个合格的丈夫,沈从孺怎么也不达标。
    苏墨微对沈从孺的行为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凉凉的。
    这一日沈从孺随着大军亲上了战场抵御外寇,苏墨微在家里担心他会受伤,一整首日都不能好好做事,便是替沈从孺缝补衣裳,也因心绪不宁而扎了好几次手。
    到了夜间,苏墨微本想睡下,刚要解开外衣,却看见门外突然火光四起,接着就是有人大喊贼人杀进来了,接着就是一通哭喊声。苏墨微本能地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连忙从抽屉里找出了平时缝纫用的剪子藏在袖口里,刚想翻窗逃走,房门猛的被人踢开,接着就有一个蒙面大汉过来要将她拖走。
    苏墨微直觉自己若是被拖走的话,这一辈子怕是就完了,心中一急,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拿出剪子,趁那拉着她的人不注意,踮起脚尖往他的脖子上拼命来回穿刺,一直到疯狂地刺了三十几下才肯停下。那蒙面男人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苏墨微满脸都是他脖子上喷出来的鲜血,从没杀过人也没见过杀人场景的苏墨微在这一刻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差点就崩塌了。
    好在理智占了上风,苏墨微将衣服上也弄上了些血迹,用剪子朝自己腹部用力刺了进去,然后强忍疼痛闭着双眼倒在地上,等感觉身边有脚步声过来时,立马屏住了呼吸。
    “该死的,这娘们死了!”
    苏墨微感觉到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听见约摸约摸有五六个人在谈话。
    “看来她是和老三纠缠时误杀了老三,却也被老三害了。”
    “抓不到沈从孺的媳妇,还怎么威胁他?”
    “算了,能让沈从孺因为媳妇的死而痛苦分心,将军也会很高兴这个结果的。”
    “沈从孺还在和我们的部队对峙,今晚就派人去给他透露消息,让他回来亲眼看着这一切,到时候他不疯也得傻了,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那些人便离开了屋子。
    出于谨慎,苏墨微始终不敢睁开眼睛,连呼吸的频率也都很小,一直到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苏墨微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她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点,再不去止血,只怕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她慢慢地起身,又看到了那个被她刺死的人的尸体,恐惧一时间涌上心头,她害怕地朝着里屋床边靠去。
    生死存亡关头,没有人会来帮她啊。
    苏墨微第一次绝望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顾不上伤口处的疼痛,埋头轻声抽泣起来。待哭了一阵后,她拔出那把还插在自己腹部的剪子,剪下了一处床单,将伤口处流血的地方止住血流,然后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外面的三五个丫鬟和七八个守门的护卫都已经变成了尸体,苏墨微看到他们的惨状后,差点双腿发软的直不起身,待站了一会儿后,她捂着伤口处慢慢朝沈从孺的房间走去。
    从沈从孺的房间里掏出了金疮药替自己涂上后,苏墨微明显感觉到不那么疼了。她一向是个聪明人,可对上真刀真枪,她一个弱女子全然没有办法。
    接下去该怎么办?她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自己用剪子刺死人的场景,接着是门口那几个人的死状,她终于忍不住痛苦,彻底晕死过去。
    苏墨微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上,原本应该在厮杀对敌的沈从孺正面色黑沉地盯着苏墨微,眼神里的情绪复杂无比。
    苏墨微想向他展露微笑,可她发现自己完全挤不出笑容。
    “感觉怎么样?”沈从孺见苏墨微醒来,连忙道:“军医已经替你开了药,应该能止痛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沈从孺听闻消息后赶了回来。
    不用问也知道原来的宅子不安全,所以她现在被转移了出来。
    不用问也知道他是要送她回去,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夫人,别人只会拿她要挟他,就像这次一样,而他护不住她,就像她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一样。
    既然都不用问了,那她还能对他说些什么?
    沈从孺发现了苏墨微的不平常,他想起了自己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府里时,在苏墨微房里见到的那个被剪子疯狂刺死的男人,可是苏墨微不在房里,他下意识地以为苏墨微是被人掳走了。直到发现地上的血迹,他顺着血迹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倒在地上的苏墨微时,他这个过程里几乎是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担心和焦虑,从来没有过的恐惧让他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感谢上苍,苏墨微还活着。
    这是他觉得不幸中唯一的一件幸事。他没想到那些敌寇会去偷袭他的家眷,所以没有多加安排人手,却不料让她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
    “我杀了人。”苏墨微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挑了一件自己最痛苦的事情说:“他只是要来拉我,也许不会威胁到我的性命,可我怕死,所以我抢先杀了他。”没等沈从孺说什么,她又继续嗫嚅道:“门口那些人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可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帮不了他们。他们死了,我却活了下来。”苏墨微越说语气越激动:“可我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没事了,没事了。”沈从孺将苏墨微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这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我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再不会有恐怖的噩梦了。”
    “不是噩梦。”苏墨微伸起手,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抽泣道:“是真的,那个人的血都洒到了我的脸上,我的脸上都是他的血。血呢,血怎么不见了?”苏墨微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就算血迹不见了,也不能抹杀掉这个事实啊。”
    “是我不好,是我让你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沈从孺心疼地抱紧苏墨微,道:“你只是了结了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从此以后,再不会有这个人为非作歹,他是坏人,可你不是。”沈从孺温柔道:“听到了吗?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过了今天,你依然是那个泰然自处的苏墨微。”
    苏墨微不再说话,轻轻回抱住沈从孺。
    被送回沈国公府后,国公夫妇早就听闻儿媳因为儿子受惊的事,大老远就在门口等着迎接儿媳,苏墨微被热情的公婆迎进府门,却在踏过门槛时回头看了眼过门不入的沈从孺。他只是护送妻子归家,马上又得回去战场。两人四目相对,苏墨微从他眼中读懂了两个字——等我。
    苏墨微苦涩一笑,被国公夫人扶进了内院。
    沈从孺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才会一门心思想在马上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盖世英雄,而不是依赖父辈荣华的纨绔子弟。可他对于自己的姻缘,似乎未必就那么明了了。本对她无心,却因为她被他牵连受累一事而感到愧疚。愧疚与感动并不能维系感情,那么她做的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战事大捷的消息传来后的第二天,苏墨微起了个大早。她将一叠信纸装入一个信封之中,又拿了张宣纸,提笔写下了一篇文字。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苏墨微最后看了眼这个她住得不久的婚房,然后趁着四下无人,背着包袱从后院偷偷离开了。
    沈从孺回到家中时,家中母亲哆嗦着双手将苏墨微留下的东西递交给大儿子。
    “什么叫做苏墨微离开了?”沈从孺几乎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待看到放在信封最上面的那张纸上的字时,他才彻底醒悟过来。
    “和离书。”沈从孺面色黑沉地看着那些字:“她连内容都拟好了,名字也签好了,就等我签下自己的名字,无缘无故便要和离,她当真没有顾虑!”
    “儿啊,你再看看信封里的东西。”国公夫人点醒他道。
    沈从孺连忙倒出信封内书信。
    自上而下共有数十封,前面几张的内容——
    “边关生活实在无趣,可我还是喜欢跟着舅舅练武,也喜欢打跑坏人时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最了不起的英雄。”
    “灵鸽是舅舅打跑敌军将领时得到的宝贝,我原以为它只是会把我写的东西扔到某处角落里去,没想到却得到了别人的应答,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收到这信,如果可以的话,那还真是太神奇了。”
    “你居然真的又收到了,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用这种方式说话了?你说的话真让人喜欢,总觉得你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对,你好像比我还要大,因为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好像大人。”
    “明天是我第一次实际上战场,我其实挺害怕的,但是我又不能怕,我一心想要保家卫国,害怕杀人和死亡的话,就当不了国家的英雄了。”
    “这阵子忙着操练新兵,你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我都没空回信,今天得了空闲,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可以多给我写些信,我很喜欢你跟我分享的那些事儿。”
    “你总说些京都里的事情,想来是没去过外面的世界,我想你真的有必要去外面看看。外面的山川大地是绿色的,潺潺流水是碧色的,四方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在山的另一头,有莺歌燕舞,有风土人情,有繁华京都里看不见的快意人生。我看见的东西,真希望你也能看得见。”
    这些信件何其眼熟,沈从孺颤抖着双手翻到后面两封。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是京都沈国公府的嫡长子沈从孺,你说你比我小两岁,那我便是你的哥哥。这次的敌寇来势汹汹,我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但若是有一天打完了,我想回京都去见你。”
    最后一封信是前面一封寄出后补上的,只有两个字——“等我。”
    信纸已经泛黄,显然放了有段时间,如果沈从孺没有记错,他最后一封信寄出的时间是两年前,那场战打了有大半年,打完之后,他才发现灵鸽被营中不知情的小兵拿去烧了吃,自那天以后,他不再和那个与他相谈甚欢的人有联系。
    他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也知道她是住在京都里的富户小姐,可却没想到是他的新婚妻子——她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在一封封的书信里,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他。可他从来不知道,甚至于曲解她的情意。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沈从孺将那段通信的时光一一回忆起来,终究明白了一切。
    “母亲,她是不是回去侯府了?”
    国公夫人摇了摇头。
    得了这么懂事明事理又深爱自己儿子的儿媳,国公夫人只恨自己没有多疼她一些,骤然听闻她离开的消息,她也是心急如焚,可往齐远侯府里探听时,才发现苏墨微并未回去娘家。国公府派人在京都里寻了几日都没有消息,也是焦急万分。
    沈从孺发疯似的出门骑上自己的骏马,一路往外头跑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一定在那儿。沈从孺心里暗暗祈祷她在,一路快马加鞭,终于来到城外一处僻静的湖泊边上。
    湖边,一身碧色青衫的苏墨微正往湖里撒着鱼食。
    沈从孺跳下骏马,朝着苏墨微快步跑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苏墨微吓了一跳,手上的鱼食掉了大半。
    “谁?”苏墨微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用鼻子轻轻嗅了嗅来人的气味。
    “对不起,我差点就要辜负了你,同我回去吧,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也想和你过上一辈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你曾经写给我的信,你告诉我,你一不开心就会躲到这儿来,这里住着你乳娘的家人,他们都对你很好。”
    “嗯,以前我都打算躲一时,可这次我打算躲一辈子。”
    “为什么?”沈从孺放开了苏墨微,问道:“我们两情相悦,我父母亲也都很喜欢你,一起在国公府里住,不好吗?”
    “可我......”
    “你是在意你的出身?可我不在乎。”
    “那些事是我故意骗你的,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真心,我只能骗你我是个身世凄惨的人。”
    “你——”
    “我现在目不能视,总归是害了无辜人的性命,上天要惩罚我,叫我再不能看见东西,我也认了。”苏墨微缓缓道:“但国公府里的长媳不能是一个瞎子,不是吗?”
    “不会的,我们去请名医,总能治好的。”沈从孺听到苏墨微双目失明,不禁十分震惊和心疼:“怎么会看不见的?”
    “每日转辗反侧睡不着时总会想起那些可怕的场景,一想到就忍不住想哭,你是个见惯生死的人,也许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会陪着你,陪到你不再害怕那个回忆,陪到你垂垂老矣,陪到你嫌弃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这是最让苏墨微安心的承诺,她久违地笑了笑,充满着真心。
    “那么,我就让你一直陪着,不会让你有机会违背誓言。”
    苏墨微的眼睛经由几个老太医诊治之后,总算恢复了正常。国公府里,沈从孺为了能够更好地陪在苏墨微身边,不再请命亲赴战场,在与苏墨微生了四子二女后,承袭了沈国公府的爵位,成了今上最倚重的权臣之一。
    沈国公府庭院前,艳阳高照下,一男一女相依相偎。
    “等我得了空,便带着你和孩子们一起去游玩。”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