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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更声没了,人走动的声音没了,连夜风都静止了,刹那间恍如天地茫茫,重霜冰封。童殊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回头去望。
    长街那端,辛五持剑,剑芒微露。
    剑刃未现,像是欲将抽剑,又像已还剑入鞘。
    童殊用力甩头,调息片刻,勉强将脑中嗡声清去,耳清目明后发现,方才并非万物静止,而是剑鸣入耳,那打更声也并非停止,而是被剑鸣声覆盖了。
    再定睛时,童殊吃了一惊,原本离他几十步远的辛五眨眼间移到他眼前,他个子不如辛五高,被辛五贴面一站,顿时被笼住了,这种压迫令人感到危险,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却被抓住了手腕,不及反应,左手腕上多了一副玄色手钏,正要问究竟,辛五已一闪身往西而去,一眨眼不见了。
    童殊只来得及瞥见辛五半边苍白了几分的脸。
    片刻之后,那如影随行的打更声戛然而止。
    童殊舒了一口气。
    打更声停了,说明辛五已追上打更人,对方应是受辛五所迫停止打更,辛五应无大碍。
    他方才看辛五有伤在身,修为有限,还担心辛五此去危险,如今想来,辛五远不止他看到的那样。
    辛五此人……到底还有多少他猜不到的?
    童殊低头看自己手腕上多出的手钏,辛五匆忙留下此物,大约是要助他防身,亦做监守他之用。
    粗略一看,这手钏色泽凝透,隐隐有灵力流动,想是稀罕灵宝。反正自己寄人篱下受人所困,人家给什么,便收什么,没什么好扭捏的,戴着便戴着。
    再马不停蹄挡到那豆腐铺前,拦下了孕妇手中的碗。
    童殊手花一捏,虚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符案,那孕妇随之缓缓闭上了眼,童殊抢在她倒地之前,把人扶住了,倚到墙边。这才算腾出手来,走到那位因失了打更声的指令正烦躁地走来走去的俏寡妇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娘子应声转身,望上童殊的眼,僵硬的脸上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终于几分活人气息了。
    童殊松了口气,道:“不要等了,你相公回不来了。”
    娘子闻言,麻木的脸缓缓地挤出一个要哭的表情,童殊拉她坐下,又道:“你相公先你而去,定然在某个地方等你。你且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才能身体康健,美貌常驻,待你相公再与你相遇时,才能一眼认出你来。”
    那娘子终于松了手,瓷碗落地,碎了一地,碗中之血溅了一地。
    随着这一声,铺子外面排着队的人受惊,齐刷刷地望过来,满地的血气刺激了众人,众人脸上露出热切的神情,又因无进一步指令,只得原地张牙舞爪地乱叫着。
    童殊从铺子里捞出一只瓷碗,一双筷子,以某种节律击打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时快时慢,它快时,众人瞪大眼,它慢时,众人便闭上眼,如此反复几次,众人终于安静了,全皆垂着手,耷拉着脑袋。
    童殊放下碗筷,转向那豆腐娘子。
    娘子也安静了下来,此时正怔怔望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泪流满面,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童殊捏住了她手腕,她手腕上有一枚被六翅魂蝉咬的口子,童殊对着重重一按,娘子呕出一口血,咳嗽不止,小半晌吐尽了黑血,直起身,张了张嘴,这才口舌清晰了,喃喃道:“相公,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中术之人,受人控制意念,大抵都有心结,心结缠缚心志才会给人可趁之机。这娘子年轻丧夫,花样年华无依无靠守寡多年,想必是极重情之人,因而也心结极重,才致中术最深,被别有用心之人选为这镇上牵魂之人。
    天下多少断肠人等不到归人,童殊叹了一声,轻声问她:“你相公何时走的?”
    “突然就走了。不知往哪里去,也不知归期……”那娘子眼泪断了线的流下来,“我一直不肯相信,但他既拿光了家中银子细软不打招呼便走,如此不顾我生计死活,哪里还会回来……”
    竟是如此。
    童殊原只以为他相公早逝,她思念成疾,却不想事实竟是相去甚远。
    娘子又道:“他有眼无珠,弃我而选那糟粕,我更要活得漂亮,叫他后悔。他若有朝一日回来,我美他丑,且看他被人取笑,没脸见人。”
    好险,童殊之前在解术时对娘子说的话幸好没托大,恰好解了娘子心结,多说一分怕是都要文不对题,适得其反。
    童殊若有所思看那娘子片刻,又细声开导几句,他说一句,娘子点头一下,渐渐顺从。
    娘子是此镇血毒之祸的牵魂人,安定了娘子,算是稳定了一半。童殊再转头去看铺子外无头苍蝇漫无目的乱转的人,并指到唇,吹起了口哨,那曲调又轻又扬,似随风入夜,随梦入耳。
    好似终于找到方向的乱兽,众人终于定了下来,一排排扭头来看童殊。
    童殊道:“坐下。”
    众人应声坐下。
    童殊道:“挽起袖子。”
    众人又是照做。
    童殊看了眼天色,再粗略数了数坐了满地的人,认命道:“看来今晚没得睡了。”
    说完席地坐到最前一位大哥面前,正要动手,手上却无趁手的利器,不由转身唤娘子道:“大姐姐家中可有短刃?”
    那娘子泪痕未干,听到童殊的话,如梦初醒般顿了一下,随即十分顺从起身往屋后去了。再出来时,童殊正托着从那盏血染风灯里抽出的蜡烛,照着光端详那大哥的手腕。
    娘子递了短刃给他,没有他进一步吩咐,楞楞地站着不敢走开,眼中现出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
    她方才还骂的痛快,哭得悲切,之后被童殊支使着转了一圈竟忘记了之前自己在做什么,茫然四顾一圈,脸上泪痕滑落,她伸手接了一下,费劲地端详半晌,似乎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液体,又是为什么流的,于是求助地望向童殊。
    童殊正举着烛光,回应她的目光。夜色重浓,烛光曦弱,他拿手挡了挡风,烛光便被他拢在手里,暖亮的一小团,却好似捂亮了整个夜,捂暖了深秋。
    娘子怔怔地看了片刻,不由走近了,脸上的神色也随之明亮了些。
    童殊温声道:“大姐姐,你手拿来。”
    她听话地挽了袖子伸手,递到童殊眼前。
    童殊,举刀,落手。
    手起刀落,娘子手腕上豁开一道口子,黑血奔涌而出,落进童殊备好的碗,直到接了小半碗血,那黑血才显出些鲜红色来。童殊拿捏着分寸装了大半碗,再用布条绑住止血,布条上洇出血渍已是红多黑少,但这不够,还得再放几回血。
    其他人中术较娘子轻,童殊一一照此放血,基本都流干净了,到最后一个时,正值破晓前最暗的时刻,豆腐铺子前挂的灯笼烧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