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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对坐着相视而笑。平素一个是王上,一个是宰相,但在这入夜的宫中,岳方成却隐隐还能感觉到少年时两人把臂同游时留下的一点温暖的情谊,如同传到眼前的茶和那一小碟梅子,酸甜温热。
只是老友的一句话又将他拉回现实,“如今这万里河山,半数入孤彀中也。”
他脸上的皱纹绷紧了,轻轻从牙关间叹息了一声,
“只不知孤百年之后,又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他脸上的表情是岳方成不熟悉的……他意气风发的友人呢?
深宫如一张巨口将他吞噬,只剩下面前垂垂老矣的王。
但岳方成的回答依然不动声色,像是在给自己,也给他喂下一颗定心丸,
“万秦之基,实乃万世也。”
岳方成把手指搁在茶案边上,那一壶新沏的茶就在他手边冒着热气。他从不曾见容鉴如此局促的样子,他此刻觉出容鉴终究已经老了——曾经英挺的轮廓松弛,衰败,鬓边星白丛生。
他如同鹰一般敏锐的目光开始找不到落点,豪言壮语也不再从口中吐露,他伸出手翻了翻那堆积如山的文书。
“北地称臣,这回也可安生一些。”
他放下手边一卷点阅过的地图,眼角松弛地垂下来,岳方成扫了一眼,看见那是一卷楚庭靠近守江的三川布防形势图。
“臣不觉得。”岳方成摇了摇头。
“怎么讲?”要搁了别人,容鉴或许要动些怒火,但对他则不然,他一抬手,让岳方成往下说。
“如今烽烟虽尽,却仍然是四方不臣:北有燕方,厉兵秣马,虎视中原。那北地王原先便是□□人,若不是大胜之后王上请了他膝下儿女入京为质,只怕他无时无刻举兵想反。
又有红玉附佘的女主君……”说到这里岳方成顿了一下:他口中的女主君,正是当今王后白瑟,八年前自红玉附佘远嫁到此,而且已经给自己的老友生育了一个孩子。
他接着说下去,“她向您献了那张锦绘,又与您缔结姻亲,您便该知道她所图非小。”
“我知道。”容鉴朗然笑道,
“我是老头子一个了,那白瑟才不过三十几岁,亦是一方王女,她当然是有所图,不然何以青眼于我?”
岳方成心里觉得他这轻松的自嘲,甚至有几分可爱,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他敲了敲手边的地图,这个旧时的小动作让对坐的友人微微一笑。
“楚庭偏远,却有邕江天险,铁索战船,士兵多习水战,现在的楚王尚还老实,朝岁纳贡,也算尽心,可楚庭一旦有了反心,十年之内,恐怕急切也奈何不得;而守江乌氏……”
“那老狐狸,深不可测。”这便是容鉴最后的评价,他一手点在额头上,忽然想到些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养子,在秦安据传风评不大好,喜饮酒,狎妓,斗鸡走狗,一掷千金,乌涂衡竟也不甚拘束他。”
岳方成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只不知这副样子,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做给我们看。”
宫人便在此时传了夜宵进来,容鉴就他们手里看了一眼,拣出一碟剔透的水晶奶糕撂在岳方成面前,又从宫人手中接下一把银箸亲手递给他。
他忽而没头没脑地问,“那北地王的公主,你觉得如何?”
岳方成提着筷子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刻,他寻思一晌,答道,“确实是好人物,不单品貌俱佳,虽然有两个兄长护着,可胆识却也过人,不愧是王家……是他的女儿。”
容鉴接下来说的话并不出他意料,那句话轻飘飘地落进他的耳朵,“我欲让萧林娶北地公主为太子妃,岳相你意下如何?”
“要臣说起来,这倒是必走的一步棋。”
岳方成敛起眉头,在他的对面,容鉴用银箸挟起一小片切得薄薄,几乎有些半透明的水晶奶糕,可没有向嘴里送,而是侧头认真听着他的话,
“北地王在燕方经营多年,极有人望。如今虽然兵败,可毕竟也多依仗红玉附佘与我们在白火城前后夹击。一旦质子北归,秦安有变,北地恐又改旗易帜。
如此,若能将北地公主嫁给王长子,等到质子北归之时,万秦和燕方就有了同胞之亲,即便有反心,他们也断不会不顾念着妹妹子侄安危。只是,”
他忽然放下筷子,有些促狭地看向自己的老友,
“……王上就不想大殿下娶那名动天下的明光公主?”
容鉴忽然叹口气,“萧林身子不好,那楚王岂会将天下第一的绝色女子嫁给一个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
岳方成听出他话中失望——那不争气的长子,一直是他心中一块隐病,于是他又问道,
“那么北地王若不愿呢?”
容鉴一声冷笑,“质子在此,他正恨不得跟我们成一家人,好保他儿女平安。”
他放下著时不慎失了手,银箸“叮当”一响双双落地,眼疾手快的女侍急忙捡了起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