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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那副乞丐装还破,看起来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
“飞白兄,”萧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那副浪荡样倏地消失,表情近乎冷漠,“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明日见。”
他挥了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萧煜身形很高,并不壮,走起路来潇洒利落,但陆温瑜总觉得那潇洒里有些落寞的影子。
“唉……这就走了?咱们也回吧。”孔飞白心道,这人还是这样,一提起几年前初见他的事就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川剧里的变脸都没这么快。
“他……”陆温瑜沉思片刻,问道:“你在何处遇见他的?”
孔飞白想了想:“好像是在端州边界的一个小山坡上,那时我军刚刚收复端州,全军驻扎在端州郊外,他穿着那身破衣裳,走到军营口,要找我爹,说要参军,你不知道那口气,那模样,活像要吃人似的。”
“端州……”陆温瑜低低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失落。
“怎么了?”孔飞白瞄了他一眼,说,“你不会以为他就是你找的人吧?”
“我不知道,”陆温瑜犹豫了下,“但是他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他和阿云都有一颗鼻尖痣。”
“刚才还说放下了,这会儿看见个痣都觉得是同一人,还不是魔怔了?”孔飞白笑了笑。
陆温瑜没接话。
“唉……”孔飞白叹了口气,“我和他相识三年,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而且你说的阿云温柔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但他,你估摸不知道,他放火烧敕胡分部时,里面还有我方被抓的百姓,可他当机立断毫不手软地放了火,这般的毒辣果断,你那阿云能做出来吗?”
“是啊……”陆温瑜苦笑了下,他俩除了痣,真是没一分相似之处,大概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总想抓住点什么来证明阿云还活着。
柳湖的尽头,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桂花树,据说是大齐开朝皇帝李太祖亲手栽种的,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陆温瑜小时候被陆文瀚教训后,就喜欢来这里,爬到树上待一会儿。几年不见,这棵桂花树枝干越发粗大,虽然刚开春,但已有小嫩芽长了出来,显得生机勃勃。
陆温瑜走到树下,蹲下身挖了个坑,掏出怀里的白玉团一个一个轻轻地放在里面,白白的糯米团儿在夜色下散出柔柔的光。
陆温瑜低着头,看不到眼里的情绪,沉默良久后,才哑哑地说了声:“阿云,你的白玉团,我还你了。”
陆温瑜在桂花树下待到丑时才离开,他离开后,一个身影从桂花树上跳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顿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是夜,陆府。
一侍卫打扮的人抱拳躬身在陆文瀚面前,回禀道:“大人,公子回来了。”
陆文瀚穿着中衣,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虽说不大成器,但约必赴,诺必践,既然决定不走,那混混皇粮也无妨,就算不愿做官,陆府还是养得起他的。
夫人终于可以不用来吹耳边风了,他也可以睡个好觉了,陆文瀚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5)
翌日清晨,陆府。
“大人,大人,不好了,少爷不见了。”宁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边喊边敲陆文瀚的房门。
“吵什么?”陆文瀚打开房门,皱着眉,昨晚喝了茶,夫人也没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又被吵醒,头疼的紧。
“少爷……不见了。”宁管家着急忙慌,“今一早我给少爷端水去,就见房里空无一人,少爷……怕是又走了……”
“什么?这小猴崽子,是不是想气死他爹。”陆文瀚怒从中来,衣服也顾不得穿,披头散发地招来宁诚,焦头烂额地吩咐他派人去寻。
陆文瀚正准备回房,就有家将来报:“大人,少爷回来了。”
陆温瑜带着热气进了大门,头发高高竖起,额头散着几缕发丝,身上穿着件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根蓝色勾纹玉扣带,一身锦衣打扮,颇有翩翩公子样儿。他手里拿着把剑,看样子是刚练完剑回来。
陆文瀚见他回来,顿足皱眉,准备发作一番。
“爹,你穿这样儿站在门口做什么?”陆温瑜一脸不可思议,他爹向来注重衣冠礼仪,这副着急上火样儿,难道……
“爹,你被罢官了?”陆文瀚一脸惶恐。
陆文瀚被他问的一愣,教训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一时气不顺,咳嗽起来。
陆温瑜连忙上前拍他的背,一边拍一边安抚:“爹,被罢官也没事,咱们寻一处僻静的庄子,做个闲散人多自在,做劳什子官啊,您说是不是?”
陆文瀚咳嗽了好一阵,才顺过气来,站起身,中气十足:“臭小子,你住嘴,你爹被罢官,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小没良心,赶紧吃完饭跟我出去。”
陆文瀚带着陆温瑜来到沈府,递了拜贴给管家后,便驻足等候。不消片刻,管家便领着他俩到了厅堂,户部尚书沈明已坐在了高堂上。
“沈尚书,别来无恙啊。”陆文瀚乐呵呵拱拱手。
“陆太傅,你还跟我来酸溜溜客气这一套?”沈明打趣道。
沈明跟陆文瀚同时入仕为官,又志趣相投,关系比旁人亲近很多,就算朝上政见不同,朝下也能把酒言欢,从无嫌隙,平时闲聊总互呛几句,算是别样的招呼了。
“嘿,跟你客气你还不乐意,”陆文瀚抱怨了一句,伸手把陆温瑜推到前面,“犬子不才,叨扰沈大人了。”
“晚辈陆温瑜,参加沈大人。”陆温瑜抱拳躬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别跟你爹学,你爹就是穷讲究。”沈明拉过陆温瑜,仔细打量了下,朗声道:“成熟了不少,看样子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啊。”
“他那算什么苦,比他苦的多多了,人要吃苦才能长大。”陆文瀚在一旁佯装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
“这会儿不心疼了?之前令郎在外时,是谁天天跟我念叨养儿不孝不思老父啊?”沈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陆文瀚不自在的咳了声,转移话题:“你看犬子适合什么官职,随便安排一个就妥,不必多好。”
“温瑜年仅十八就中了三元,若是当时就入仕,起码也能跟你爹一样入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啊……”沈明惜才,当年陆温瑜主动放弃官职,让他惋惜了许久,现在人在跟前就忍不住感叹了几句。
结果一抬头看见陆文瀚瞪了他一眼,于是又赶紧说:“不过如今的贤侄想必更加出色,我缺一侍郎,你可有意?”
“自然愿意,多谢沈大人赏识。”陆温瑜躬身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