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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感染营里的养鬼人们有的愣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一动不动恍若雕塑。有的抬头望向远方天际,目光追随魂鸟们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一时间整个营地出奇寂静下来,某种微妙的气氛在营地上方回荡。
    直到更响亮的呜咽声从营地外不远处传来时,才唤得部分人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们愕然发现有数十只魂鸟盘旋在那处上空不散,发出如呼呼风声的啼鸣。盘旋过程中一只只魂鸟如水鸟捕鱼般一头扎下去,又一个接着一个重新飞起,就像正在进行某种奇异的仪式。
    虽然被魂鸟取坟虫震惊到,但人类与鬼敌对的认识早就深深刻入每个人的心底。见到这一幕他们立刻警惕起来,戒备靠近。
    “是陈血手前辈!”
    走的最近的人看到了那里的景象,惊叫道:“魂鸟在围攻陈前辈!”
    “快,我们快上去帮忙!”
    “去帮陈前辈!”
    恢复状态最快的养鬼人们毫不犹豫冲了过去,牧阳也在其中。他感染坟虫晚,又最早被魂鸟‘治愈’,实力没受太大影响。但他没有跑在队伍最前面,而是怀着某种复杂心情,不远不近缀在队伍里。
    他觉得,或许不是魂鸟们在攻击陈血手。
    这时跑到最前面的人正看到一只最璀璨漂亮的魂鸟从半空俯冲下来,而它下方的陈血手竟然没有半点防备,当即心急如焚大喝一声:“陈前辈当心,我来帮你!”
    说罢他猛一甩头,鬼发如密密麻麻海藻般骤然伸长,尖端锋锐如针直刺向魂鸟,转瞬就到了它的近前!却没想见到这一幕后陈血手脸色大变,竟然毫不犹豫一手生攥住了鬼发。脓血从他掌心渗出,高阶鬼威直接将它镇压!
    同时魂鸟也迟了一步发现逼近的危险,惊慌呼呼疾飞逃离,转眼就飞入了魂鸟群中,再找不到踪影。
    “操的,你他妈小子从哪里来的,啊?!”
    眼看魂鸟飞走,陈血手却没半点高兴。相反,老头子被气的暴跳如雷,狠狠一扯手里鬼发把冲在最前面那个养鬼人拽过来,跳脚中气十足指着他骂道:“老头子我好不容易把那只小鸟引下来,全被你小子搅合了!”
    年轻养鬼人被训得就像一棵小白菜,长鬼发被陈血手拽在手里蔫吧的就像一团拖布。后面追下来的养鬼人们也全都听到了陈血手的话,一个个僵立在原地,有的甚至还悄悄后退,怕被狂暴状态下的陈血手逮住狂喷。站在老头身边不远处的周局长见人们都过来了,摇了摇头,上前来跟陈血手道:“行了,让魂鸟把你体内坟虫叼走吧。”
    “我不!”
    老头倔脾气,哼了一声甩开手里鬼发,耷拉着脸干脆背过身不理周局长,嘟嘟囔囔:“没了坟虫,我怎么钓这怪鸟。我敢说,那小鸟绝对是个头头。”
    这可是能取走坟虫的魂鸟啊,周局长明白陈血手的意思。如果他们真能得到个样本,研究出来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之后再有人被坟虫感染就不是只能绝望等死了。
    为此陈血手一直都没舍得治愈自己的病,想用自己体内坟虫做诱饵来抓一只魂鸟回去。
    但现在下来的养鬼人太多,弄出动静太大,惊飞了魂鸟们。眼看那只最机灵活泼的魂鸟飞走,它带走了大半魂鸟,就剩寥寥几只还在陈血手头顶盘旋,看起来也快要离开。在周局强硬态度下,陈老头怏怏伸出手,让魂鸟从他体内叼走了坟虫。随后就像生闷气的小孩似的板着脸,噘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陈老头不言,周局长也不语。从看到巨型坟兽后的震惊绝望,到亲眼目睹万鬼来朝的震撼茫然,最后再到看见群鬼和坟兽作战时,那种绝处逢生的喜悦与更深的担忧凝合成一种格外复杂的情绪。
    这么多的鬼,还有之前从战场深处迸发出来的,恐怖强悍至极的数道代表高星鬼王的鬼气。它们聚集起来足能够摧枯拉朽占据任何中小型安全区,甚至那些大型安全区在防备不及的情况下被攻击都可能损失惨重,甚至被攻破。
    但最让周局长担心的不是这一点。鬼王很多,全世界鬼王不少,就连高星鬼王也不是什么独苗。多一个鬼王少一个鬼王对目前的人类来说没太大影响。
    担任公安部局长多年,周局战斗嗅觉敏锐,深知近些年来人类和鬼族能势均力敌,很大部分是因为鬼王们各个独的要命,桀骜乖僻,绝不可能齐心合力进攻人族。靠着守望相助和积年累月战斗下来的经验,人类才能喘一口气。
    但就在刚才周局分明感到了数道高星鬼王的鬼气,而且都集中在那一小片战区,但是它们之间却并没有互相争斗吞噬的趋势,反倒隐隐有种和谐融合的感觉。
    这说明什么?说明很可能有高星鬼王开始合作战斗了!
    是个例,还是鬼族那边又要有大的动作了?
    想到这点周局长就焦虑不已,下颌绷出一条硬线。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眼前战场,而是想到了未来。如果各个鬼域的鬼王们真的开始合作,那人类是否还能抗住它们的入侵进攻,到那时人类又该何去何从。周局长恨不得能立刻到鬼域去看看鬼王们到底是不是有联合的倾向。
    只可惜鬼域深处,生人勿进。人类获得不了最前线的鬼域消息,也不能及时作出防备。鬼域深处全都是重阴地,就算是周局长这等强者呆久了都容易阴气入体,被养鬼反噬。鬼王们又各自为营,就像一个个小国,没有什么统一的鬼域之主。人类也不可能向鬼域派间谍,派了也没有用处,因为他不可能获得所有鬼王们的消息。
    巫嵘,巫嵘。
    突然间,周局长想到了巫嵘,他脑中骤然划过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
    “啪!”
    清脆巴掌声吓了陈血手一跳,老头也不赌气了,猴子似的窜到周局长面前,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惊一乍:“小周你失心疯了?怎么突然自己扇自己?操的,不会你也感染坟虫了吧,赶紧的赶紧的让小鸟啄啄,我说你,怎么这么能憋,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陈血手急的扯着周局就要带他去追飞走的魂鸟群们,他手劲大,饶是周局也被他拽了个趔趄,不得不冷静开口澄清:“我没被坟虫感染。”
    虽然没被坟虫感染,但他刚才想到的念头比分坟虫更恐怖,更冒险,就像个亡命赌徒被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迷惑,差点就要主动跳下万丈深渊。
    他刚才怎么会这么想。
    敷衍着半信半疑的陈血手,周局的思绪还沉浸在一闪而过的想法中,冷不丁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冒了一身冷汗。
    他刚才竟然,竟然在想——
    人类不一定不能掌握鬼域动向。
    巫嵘就是个正好的对象。
    如果能和巫嵘交好,等他将来会成为鬼王的话,人类方是否就有机会获得一道能探听鬼域消息的路?就算巫嵘长命百岁,也不过就是个百年计划而已。有人类方支持的巫嵘能走的更远,他说不定会是个没有悲惨遭遇,对人类没有排斥抵触心理的鬼王。
    更甚至说——在人类方不遗余力的培养下,巫嵘死后能更快升为高星鬼王,到最后说不定……
    周局长不敢再往下想,他没有说任何话,却喉咙干涩,双手微颤。他隐约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就像潘多拉魔盒,让人明知道其中藏着无比的危险,却仍忍不住诱惑,想看到它开启后的模样。
    如果巫嵘能成为鬼域之王……
    作者有话要说:  山荣:竟有这等好事?
    大爱无疆,大国力量。多年后在国家的资助下,贫困生山荣成功出任鬼国之主,走上人生巅峰!
    第153章
    巫嵘肯定在那里。
    陆少将凝望战场,他同样目睹了万鬼来朝的盛景,身为鬼差的敏锐感知更让他在那数道强悍鬼气升起时,一瞬间感应到了其中蕴含的浓烈情绪。
    忠诚,臣服,虔诚,崇拜,喜悦,激动。
    陆少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巫嵘。能让鬼王生出如此纯粹的情绪,除了他以外陆少将不知道还有谁能做到。
    但更让陆少将窒息的是鬼中竟然也有这么多重生者,还是鬼王等级的!而且显然它们全都先一步找到了巫嵘,才能在巫嵘灵魂之声响起的时候以最快速度聚集到他身边。这种速度与忠诚简直让陆少将都叹为观止,同时心中升起深深的担忧。
    有这么多忠诚的‘属下’,巫嵘还愿意继续当人类吗,再进一步说,他那些重生的手下们,还愿意巫嵘继续当人类吗。
    会不会有些鬼渴望巫嵘回归,狂热到提前杀了他?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想到这点陆少将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确认巫嵘目前的情况。但很快的,强大的自控力让他冷静下来。凌云上人和傅清目前都在巫嵘身边,如果有什么鬼连他们两个都抵挡不住,那就算他陆少将上去也是白送菜。
    “巫翠女士还好吗。”
    陆少将把属下叫过来询问。
    “巫翠女士正被单独贴身保护,一切安好,白牯等人情绪也很平稳。”
    属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是其他民众不太稳定……”
    之前在鬼潮降临,提灯鬼王到来前,整个安全区的人里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在军队保护下安全撤离。后来坟场蔓延,坟兽出现,陆少将就下了军令封锁出口。坟虫传播性极强,他们这些人就算有半点感染坟虫的可能性都不能再离开安全区。
    这已经让部分民众哗变,觉得呆在这里就是等死。幸好有军队镇压再加上号角声响起,才间接让民众们‘安静’下来,但形势仍不容乐观。正如陆少将预料,普通人体质弱,抵抗力不强,虽然坟虫坟场还没蔓延到安全区里,但只是吸入坟场弥漫出的腐雾,就让不少民众出现患病的征兆,体内有微型坟虫逐渐孵化。
    这种情况下,当魂鸟群盘旋在他们上方时,陆少将确认魂鸟能叼走坟虫后顶住压力,让魂鸟们能飞入人群中。现在虽然坟虫问题解决了,但军民矛盾却更尖锐紧张,甚至有部分民众在焦虑紧张情绪下做出过激举动。
    “还有人趁机宣传邪教,现在已经被带下去了。”
    一贯神情坚毅的属下也露出一抹愁绪:“但再这样下去的话,情况会更严重。”
    邪教就像下水道里的蟑螂一样顽强,完全清缴不干净。一到灾难降临,人心惶惶的时候它们就开始活跃。华国这边对邪教的监管清缴力度一直很大,多国合并后亚联邦里的华域安全区范围内邪教徒数量也比外域少。目前比较活跃,没清缴干净的是个崇拜天坑的新世界教会。
    灾难降临时,有些人会将信仰寄托于神佛,又有些人却会将信仰寄托给灾难本身。新世界教会认为天坑是神明用来清扫人类中的罪恶,来创造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世界的。他们只要虔诚信仰大天坑,就能避过未来的种种灾难,死后也能进入新世界。
    现在问题是,这场人类束手无策的坟虫危机,还真是鬼们解决的,最关键的是这群魂鸟叼完坟虫就走,半点没有伤人的。仿佛它们就是特地来帮人们的一样,这就让潜藏在人群中的新世界教徒认为是神迹降临,趁机出来兴风作浪。
    还未撤退的民众们被分批安置,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们保护。刚出了个新天地教徒的那群民众被安置在老列车站大厅里,此时虽然那个邪教徒被压了下去,又有军人拿着大喇叭宣传邪教危害,但底下人们仍在窃窃私语,嘈杂声汇聚成嗡嗡吵嚷的声音洪流回荡在整个大厅中。
    “那个小伙子我见过,住安平里的那个,之前还在我这里买过菜噢,怎么年纪轻轻信个邪教呢。”
    被隔离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一个区的人,一家家站在一起,唯有一号候车室的人们有些特殊。他们全都是这次上战场的军人或能力者们的家属。大多都不年轻了,有男有女,样貌穿着各异,脸上却都是差不多的担忧忐忑神情。
    他们看不到战场上的场景,却能感到大地震动,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鬼啸声。这次抓捕邪教徒的行动就发生在一号候车室,被带走的年轻人父母都是养鬼人,一年到头都在外坚守防线,罕少有能回家的时候。不知道疏于教管的孩子已经彻底长歪了。
    之前说话的大妈正认识这年轻人的父母,语气中有几分惋惜:“造孽哦,都是好好的孩子,怎么就信那个呢。”
    “这孩子性子左了,必须得掰过来,这个时候我们得相信联邦。”
    一个身板硬朗,面容严肃的白发老人用拐杖拄了拄地:“别信那些歪门邪道的。”
    可是这次事情确实不同寻常,大家表面应和,心里却全都没什么底。尤其是看到瘫在不远处长椅上的几个人时。他们先被腐雾侵染体内涨了虫子,然后又被魂鸟从身体里穿过。本来年纪大又受到惊吓,现在都不怎么能动弹了,别人叫也反应迟钝,看的旁人暗自摇头,不忍心的默念几句道号或佛号。
    “翠翠啊,我现在就觉得这个事情奇奇怪怪的。”
    一个富态的大妈不安絮絮叨叨,她染得头发很黑,脸上皱纹也少,纹了眉毛和眼线,看起来是很新潮先进的大妈。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大多都不敢和老梁寿材店里的巫翠说话,平日里大多都绕着走。毕竟她是大山里苗寨出来的,谁知道会不会什么蛊术呢。
    就这个大妈不怕,经常来找巫翠聊天,两人还总一起相约去跳广场舞。眼下她正紧靠在巫翠身边,一边絮叨一边神经质的抬头张望四方,信誓旦旦小声道:“那些鬼鸟们肯定弄了人的灵魂,哪有弄了虫子就走的好事。鬼都没什么好的,我知道的。”
    她边说边距离巫翠越来越近,害怕似的要去抓她的手腕。动作却还没到一半就停住——巫翠手腕上的翠绿色镯子抬起脑袋,爬行动物特有的冷酷竖瞳阴森森盯着她看。那不是翡翠镯子,缠在巫翠手腕上的竟是条蛇。
    大妈眼里露出一分不甘的光,随即变为惊恐害怕。她猛地向后坐倒在地,狼狈往后面挪,扯着嗓子尖利嚷道:“蛇,有蛇啊!!”
    她这一声出来周围的人们瞬间惊慌哗然起来,躁动的人群就像盲目的洪流般形成一股蛮横的力量,就连战士们都被挤开无法立刻维护秩序。混乱之中谁也没看到地下陡然伸出一双漆黑的鬼手,一把抓住巫翠的脚腕。黑雾瞬间蔓延而上将她吞没,扯入地下。
    “巫翠女士,你好。”
    地下深处,圣楔会分部,办公桌前,春分坐在宽大的靠背转椅上,转过身来。他双眼通红满是血丝,衣着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半点没有之前的胜券在握,反倒像是个豁出一切的赌徒。他死死盯着被黑雾包裹的女人,狰狞勾了勾嘴角,有礼语气中透着疯狂。
    “请您不要试图反抗,毕竟这些小家伙们可是正饿得慌。”
    春分一击掌,四周原本淡色的墙壁变成透明,能清晰看到墙壁全是扭曲恐怖的怪物。它们贪婪凶恶趴在玻璃后,眼中是兽性嗜血的光,墙壁刚变透明它们就疯狂扑到墙边,欲择人而噬。
    “您现在被包围了。”
    春分温声慢语道,眼底却如豺狼般凶狠:“现在,让您的儿子退兵,让我们再慢慢谈。您说呢。”
    春分简直要疯了,他从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大祭司刚降临过他身体不久,两人之间还隐约有联系,于是春分清晰感受到了被火焰焚烧的痛苦——以及大祭司传给他的,罪魁祸首的脸。
    巫嵘!这一切意外的发生,全是由他造成的!当知道那些魂鸟能吞噬坟虫后,春分终于恐慌起来。坟场不再是绝对的保护场,一旦巫嵘空出手来随时都能对付他们——这个疯狂的家伙甚至敢放火烧大祭司,春分不觉得自己能从他手下逃走。
    为此他一边催促研究员们摧毁拷贝研究资料,一边破釜沉舟背水一搏,将巫翠抓了过来。只要巫翠在他手里,说不定能绝处逢生,打一场翻身仗!
    前提是这个巫翠是真的。
    所以在确认过她手腕上形影不离的青灵蛊后,春分的暗探才动手。为了万无一失,春分甚至用了大祭司赐给他的圣物加持力量,所以才有那股能将人扯入地下的黑雾。
    必须要尽快解决,那些鬼和人很快就会发现异样!
    看着沉默不语的巫翠,春分眼中闪过凶光。他从扶手椅上起来,指间寒光闪烁,正转着一把尖刀。
    “您的手很漂亮。”
    他微笑道,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不知道它们被切下来后会不会还这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