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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他看到了唐师师,同样看到了她身侧的那个男子。齐景胜看到她盘起妇人发髻,十分痛苦,可是他又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从唐师师被花鸟使看中,应召入宫开始,他和唐师师的未来就彻底断绝了。她迟早会嫁为他妇,甚至,飞入帝王家。
    但是齐景胜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齐景胜一直以为这是唐师师的夫婿,直到听到唐燕燕说,这是她的长子。齐景胜惊讶了,以唐师师的年纪,绝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那就是说,她嫁给别人当继室?
    甚至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
    齐景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他心底惋惜的同时,也生出不甘。如果她嫁得更好也就罢了,但是对方明明不如他,那么当初,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唐燕燕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其实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再明显不过。赵子询从齐景胜身上收回注意力,正要纠正,被唐师师打断:“是啊,说来遗憾,我自嫁人后,还没带子询等人回过娘家。子询,这位是齐景胜,是我们通家之好的兄长,在去年中了乡试,如今是我的妹夫。齐世兄,这是子询,我丈夫的长子。”
    赵子询又不是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唐师师打断,如今哪还能不明白,唐师师不想让他澄清,或者说,她故意让对面误会,觉得她嫁给了一个老男人。
    靖王的年纪诚然比唐师师大,但是,也没有大到那种程度吧?赵子询觉得无奈,可是架不住唐师师兴致勃勃,他只能顺着唐师师的意,静静注视唐师师胡闹。
    唐师师自己也承认了,这让唐燕燕愈发得意。唐燕燕如打了场大胜仗一般,亲昵地拉过唐师师的手,明知故问道:“姐姐,你来锦衣阁做什么?”
    唐师师微笑,在男人面前,唐师师向来不吝于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唐师师十分有耐心地陪唐燕燕作秀,说:“明日有急用,想买几套成衣。”
    “姐姐你还在买成衣啊?”唐燕燕露出吃惊之色,随即苦恼地跺了下脚,说,“可惜我的衣服大多订做,不太懂买成衣的门道。不过我名下有个布庄,对金陵的锦缎多少有了解。姐姐你喜欢什么,尽管让店小二拿出来,我替你一起买了。”
    赵子询立刻说:“不用。”
    简直是笑话,靖王府的王妃看上什么东西,还需要别人付钱?但是唐师师伸手止住赵子询的话,笑道:“子询,你有所不知,我二妹不光是唐家最受宠的二小姐,同时还是齐家的大少奶奶。唐齐二家可是经商大家,加起来足以垄断运河一半生意。二妹手头宽裕的很,这些小钱,根本不在二妹眼睛里。”
    唐燕燕被人捧着,越发飘飘然,当即一口咬定:“没错。姐姐难得来京城,我作为东道主,还能让姐姐花钱?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拿,今日我请。”
    唐师师笑眯眯说了声“好”,随后挑衣服,一点都不手软,专门挑着贵的来。
    赵子询跟在唐师师后面,真的颇为无奈。何必呢?多大人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赵子询无奈中还觉得好笑,他忽然生出种奇异的感觉,平时父亲纵着唐师师胡闹,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明明是很蠢的事情,可是她喜欢。只要能看到她的笑脸,似乎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赵子询怔住,控制不住地走神,都没注意到唐师师已经把衣服挑好了。唐燕燕听到账单的时候有点肉痛,但是她转念想到唐师师嫁给了一个老男人,现在过得很不好,唐燕燕顿时觉得就算让唐师师坑点钱,又有何妨?
    唐燕燕咬牙,豪爽道:“好,这些都记在我的账上,随后你们去齐家支银子。”
    “爽快。”唐师师笑眯眯地说,“二妹在齐家可真是受宠,随手就能花费这么大笔的银子,可见齐家公婆一定很喜欢你。”
    唐燕燕想到婆婆,笑容微微收敛。婆婆一向不喜欢她大手大脚,尤其现在齐家要往官宦门第转型,极在乎面子。要是这种事传到公婆耳朵里,恐怕婆婆又要骂了。
    齐景胜一直安安静静的,听到这里,他轻声接口:“母亲也很想念你。”
    唐师师怔松,眼中露出怀念之色。是啊,齐太太和林婉兮是闺中蜜友,多年的手帕交,当初齐太太就是怜惜闺蜜过得不好,才给唐师师和齐景胜定亲的。没想到阴差阳错,谁都没有如愿。
    提到齐太太,唐师师眼神沉静许多。她能对着所有人睁眼说瞎话,唯独对真心关爱过她的人,无法说出一句不好。唐师师语气转低,轻轻问:“太太这些年,身体可好?”
    齐景胜低声道:“母亲一切都好。”
    唐师师对着齐景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等后面闲下来,我亲自去齐家拜会太太。”
    赵子询暗暗皱眉,产生一种诡异的,苦命鸳鸯阔别重逢、物是人非的既视感。这个男人只是唐师师的世兄和妹夫吗?为什么他觉得,不止。
    唐燕燕―看唐师师和齐景胜叙起旧来,立刻警惕,不动声色地挤到唐师师和齐景胜之间,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唐燕燕笑着,热络说︰“姐姐,你回京后,还没回家看过吧?正好明日我和齐哥哥要回娘家,你也一起来吧。”
    唐师师想了想,说︰“未尝不可。但是,明天上午我走不开,下午怎么样?”
    “没问题。”唐燕燕一口应下,“那就说好了,明日我和齐哥哥在家里等你。姐姐一定要来哦!”
    “好。”唐师师含笑,示意杜鹃记下地址。唐燕燕把唐家的地址报给唐师师后,心满意足,说:“时间不早了,齐哥哥回去还要温书,我们得回家了。大姐姐,一言为定,明日唐家见。”
    唐师师微笑看着唐燕燕挽着齐景胜远去:“好啊,明天见。”
    等齐家的背影看不见后,赵子询无奈,问:“王妃为什么不明说?”
    唐师师轻哼一声,理直气壮道:“我愿意喽。”
    赵子询第―次感受到什么叫束手无策,他拿这位骄纵的王妃没办法,只能问:“王妃那您现在玩够了吗?”
    “差不多了。”唐师师挥挥手,说,“难得有人请客,走吧,回王府。”
    第106章 猜忌
    唐师师回到王府,刚进二门,就见赵子诰身边的丫鬟在门口等着。唐师师心里一咯噔,连忙掀开车帘问:“诰儿醒了?”
    丫鬟瞧见唐师师回来了,一路小跑追到车边,说:“是呢。小郡王醒了,正闹着要找王妃呢。”
    唐师师一听就急了,马车刚刚停稳,她就赶紧提着裙子下车。没想到马还没站稳,猛地往前窜了一段,唐师师站在车沿上,脚下忽然滑动,她险些从车上摔下来。
    丫鬟们被吓了一跳,惊慌叫嚷:“王妃小心!”
    但是丫鬟们也都是女眷,身上穿着裙子,干着急却跑不过去。赵子询正在整理缰绳,他听到身后的尖叫声回头,瞧见唐师师正站在马车边缘,摇摇欲坠。赵子询心中一跳,下意识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唐师师的胳膊:“小心!”
    赵子询握住唐师师的胳膊后才意识到不妥,唐师师是他名义上的嫡母,本人还十分年轻貌美,母少子强,最应该避讳。可是刚才那—刻他就和鬼迷心窍了一般,神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上前拉住了唐师师。
    周围有许多丫鬟看着,这么紧急的状态,赵子询竟然走神了。赵子询之前碍于赵承钧,一直和唐师师保持距离,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唐师师的身体。
    她原来这样纤细,冬日穿着这么多衣服,可是赵子询一手就能将唐师师胳膊圈住。她鬓边的步摇甩在赵子询耳边,发出叮当一阵清响。步摇上的珠子似乎擦到赵子询耳朵,玉珠温润微凉,像她身上的香料―样,淡而深幽,勾的人想不住探寻,找出香味的源头在哪里。
    赵子询微微愣神,他明明知道有许多人看着,他应该立刻松开唐师师,退开距离,并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只是出于孝心,撇清立场。可是赵子询不知道怎么回事,肢体反应格外慢,许久都没法回神。
    赵子询怔然中,手心突然松了。唐师师挣开赵子询的手,看都不看赵子询,提着裙子就往内院跑:“诰儿在哪儿?他醒来多久了?”
    刚才那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丫鬟们只看到王妃差点摔下马车,世子扶了一把,很快王妃就抽回胳膊,世子也恢复翩翩君子的模样。丫鬟们见唐师师还跑,吓得不得了:“王妃小心些,小郡王有奶娘姬娘看着呢,并没有哭。”
    但是唐师师哪里听得进去,她压根没注意周围,用最快地速度赶回主院。一进门,她就急声问道:“诰儿呢?”
    “参见王妃。”奶娘、丫鬟发现唐师师回来,齐齐行礼。因嫡把赵子诰抱出来,笑着道:“王妃莫急,小郡王在这里呢。郡王很听话,一下午都没有哭。”
    唐师师抱住赵子诰,摸到他圆嘟嘟的小手小脚,才觉得放心。赵子诰看到唐师师后立刻活跃起来,咿咿呀呀乱叫,唐师师抱在他坐在床上,问奶娘孩子的事:“他什么时候醒的,喂奶了没有?”
    “申时醒的,已经喂了。”
    唐师师又问了几个问题,慢慢安下心来。赵子诰现在已经会爬了,手脚利索的很,他看到唐师师的步摇在后面晃来晃去,呀呀叫了两声,伸手去够唐师师的步摇。
    赵子询跟在唐师师后面进屋,唐师师和奶娘问话,他插不话来,又不好不告而别,只能静静等着。赵子询不知为何,目光落在唐师师的步摇上,甚至回想起刚才那种温润的触感。
    正是因此,赵子诰一动,赵子询就看到了。他心中一紧,连忙道:“王妃,小心他的手。”
    唐师师回头,瞧见赵子诰在抓她的步摇,赶紧拦住他的手。唐师师轻轻拍赵子诰的小手,嗔怪道:“不长记性,还敢抓我的头发?信不信我告诉你父亲,让他收拾你?”
    赵子诰似乎是听懂了唐师师的话,气势明显萎靡下来,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唐师师。丫鬟们看到后笑:“小郡王怕王爷,一提王爷就安静了。”
    唐师师也忍俊不禁,轻轻捏赵子诰胖乎乎的脸蛋:“欺软怕硬,你就知道欺负我。”
    赵子询静静看着这一幕,明明唐师师就坐在不远处,可是他却觉得远在天边。唐师师和赵子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赵子询光能看着,却摸不到触不及,完全无法融入。
    丫鬟们见状给赵子诰求情,说笑中,赵承钧从外面回来了。赵承钧心里想着事,没有留意周围,他一进门,看到赵子询站在屋里,专注地盯着唐师师,心里猛地一咯噔。
    赵承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但是这股排斥感来的又急又猛,强烈到赵承钧无法忽视。赵承钧脚步顿在门外,门口的丫鬟回头看到赵承钧,连忙行礼道:“参见王爷!”
    丫鬟的声音惊醒屋内众人,众人才看到赵承钧回来了,纷纷请安:“王爷万福。”
    唐师师也放下孩子,起身行礼:“王爷。”
    赵承钧转瞬将那股情绪压下,他平静地走入屋子,扫了眼地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唐师师回道:“太后让我明日进宫请安,我怕带来的衣服和金陵时兴的不一样,就去成衣店买了几套。”
    这对赵承钧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靖王府家大业大,区区几套衣服,在赵承钧眼里都不算钱。赵子诰看到赵承钧,在塌上欢快地拍手,扑腾着手脚要让赵承钧抱。赵承钧俯身,将赵子诰接住,稳稳地抱在手臂中:“你是越来越状实了,差不多有二十斤了吧?”
    “有。”唐师师笑着坐在赵承钧身侧,抱怨道,“他现在能到处爬,稍不留神就爬到床边了,不省心的很。”
    刘吉插话道:“小郡王身体好,做什么都比别的孩子快一步。依老奴看,用不了多久,小郡王就能走路了。”
    唐师师光想着就头疼,赵子询现在会爬都这么闹人,要是学会自己走路,岂不是一时一刻都安生不下来?赵承钧听到这话却露出思索的神色,他将赵子诰放在塌上,扶着他的手,说:“都快成小胖子了,别总被人抱着,自己站一会。”
    赵子诰腿脚发育的特别好,此刻被赵承钧扶着,当真能稳稳站住。赵子诰好奇地看着赵承钧,赵承钧示意他往唐师师的方向走:“自己走,去找你娘。”
    唐师师拍拍手,温声对赵子诰说:“到娘这里来。”
    丫鬟围在旁边一起鼓劲,赵子诰看到唐师师,眼睛变得晶亮,他小腿一蹬―替,竟然真的在赵承钧的扶持下走过来了。最后赵子诰小胖腿一蹬,猛地扑向唐师师。
    丫鬟们一起鼓掌,又是叫又是笑。唐师师连忙接住赵子诰,高兴地将他抱起来:“诰儿真棒,都会走路了。”
    赵子诰被母亲举起来,高兴地咯咯笑,露出他那四颗大门牙。赵子诰已不再是刚出生的他了,他一激动,唐师师的手臂就撑不太住。赵承钧连忙护住唐师师,说:“小心。他现在份量不轻,别伤到你的腰。”
    赵子询看着赵承钧和赵子诰互动的画面,越发觉得格格不入。
    仿佛眼前这三人才是一家,他只是一个外人。事实上,他也真的是个外人。
    一个嫡嫡见赵子询不说话,怕冷落了世子,连忙道:“世子若是看着孩子喜欢,那就赶紧生一个。等明年两个孩子―起在家里跑,
    那才叫热闹呢。”
    簸蔗说完后,气氛微妙了片刻。唐师师笑着接话,说︰“对啊,周姨娘身孕已经四个月了吧,等再有六个月,府中又要添小孩子了。我之前说过,谁怀孕就把谁封为侧妃,现在周姨娘已经过了四个月,按理说胎像稳固,不会发生危险了。正好趁着过节,就把周姨娘的册封宴一起办了吧。”
    世子侧妃和王妃不同,根本用不着通知礼部,自己家里吃一顿饭就好。虽然仪式简单,但唐师师毕竟不是善人,她说这些话,当然是有目的的。
    一来她们回到京城,周舜华总要去见蔡国公府的人,封成侧妃双方颜面都好看;二来以周舜华的心气,她回金陵后绝不会闲着,
    唐师师现在推她一把,周舜华才能更快更好地搞出事来。
    周舜华越算计,赵子询越偏袒,赵承钧才会对他们越失望。到时候唐师师推自己的儿子上位,就会顺理成章。
    赵承钧听到这些话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同意,周舜华这个女子表里不一,手段下作,还说谎成性,要不是顾忌赵子询的颜面,赵承钧早就处死此女了。留着她的性命已经是赵承钧的底线,还要封她为侧妃?
    赵承钧不赞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多少要考虑时局。在西平府时,蔡国公府远没有卢家有用,所以赵承钧一力押着赵子询和卢雨靠成亲,现在到了金陵,周家拿来用一用,未尝不可。
    所以赵承钧虽然不同意,但也默认了。赵承钧不说话就是可以,赵子询颇有些受宠若惊,姓忙合心十考王妃。”an,等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提点她,让她尽心尽力孝敬王妃。”
    唐师师含笑:“世子有这心就够了,周侧妃如今怀有身孕,明年六月就要临产,她自己都不舒服,哪用来伺候我?我这里不缺人,让周侧妃好好养着,六月份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唐师师不断提醒时间,周舜华现在“怀孕”四个月,明年六月就该生了。寻常人家晚产十天八天正常,晚生两三个月,那就说不过去了吧?赵子询听到预产期也头疼,但周舜华是他自己的女人,他能怎么办?赵子询只能硬着头皮帮周舜华遮掩:“多谢王妃关心,我会让她注意的。”
    赵承钧一直默默听着,这时忽然问话:“你为何称呼她为王妃?”
    赵子询和伺候的下人都愣住了,赵子询迟疑,问:“不然该如何尊称?”
    赵承钧口吻淡淡,听不出什么心绪,说道︰“她是我的妻子,你应当叫她母亲。”
    赵承钧语气平静,唐师师没听出端倪来,脱口而出:“不要,母亲给我叫老了。”
    赵承钧挑眉,轻轻瞥了唐师师一眼:“你觉得我老?”
    “没有。”唐师师气焰顿时萎靡,不情不愿地改口道,“那也行,想叫就叫吧。”
    唐师师不明所以,赵子询却听出些不对劲来。赵承钧从来不做没因由的事,他说这句话,绝不是随口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