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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连复述都不再愿意,那想必定是极端不堪入耳的话,容央深吸一气,暂且压下心头的火,切入正题道:“程家人说程誉残了,眼下在府里闹着,嚷嚷着要老祖宗给个说法。”
    褚蕙听及“残了”二字,扯唇冷哂:“纸糊的么?”
    容央却笑不出来,不管起因如何,褚蕙伤人事实是真,如果程誉当真落下残疾,程家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那些文官同仇敌忾、鼓唇弄舌的本领,容央道:“这两日你先在这里住着,我……”
    身形刚动,容央被褚蕙拦住。
    “大哥临行前留了话。”褚蕙看着容央,薄暮里,英气勃发的凤眸里载着微笑,“褚家军班师前,嫂嫂安危,由我来护。是我护你,不是你护我。”
    容央一怔。
    褚蕙最后晃一晃手里的空酒壶:“就当是酒壮怂人胆吧,程家的事,我担得住。”
    说罢,把酒壶往栏杆上一放:“走了。”
    “等等!”
    容央叫住她,隔着栏杆跟她对视少顷,走下去道:“我把你护好了,你往后才能好好护我。”
    这回轮到褚蕙一怔。
    容央揣紧暖炉,学她洒脱的样子:“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下一更大概在周日晚上。
    ——2020.11.13
    第99章 、袒护
    汴京城中累代簪缨的权贵不多, 程氏算是其中树大根深的一族,只不过花无百日红,程氏簪缨是簪缨, 但较之前两朝的炙手可热,多少还是开始江河日下了。
    就拿程誉这一脉来说, 父亲程晋奉折腾大半辈子, 只捞到个端明殿大学士一职不提,膝下一溜儿的儿子是养一个废一个, 挨到五十时, 才终于得了程誉这个天资聪颖、百伶百俐的,一家上下,不免众星捧月一般, 把这小郎君当祖宗一样地捧着供着。
    照理说, 就程家人捧程誉的这架势, 是不会让他娶褚蕙这样的将门之后的——毕竟当朝崇文,想要在庙堂上大有建树,靠的还得是文臣那边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奈何这程小公子自小我行我素, 任性惯了, 打在端午那天, 推开轩窗一眼瞧到底下打马而过的褚蕙起, 就跟中邪一样, 回家嚷着喊着要娶这一位将女为妻。
    程家上下自是软磨硬泡、“好言相劝”了好大一通, 然而越劝程小公子心意越坚,眼见的就要食不下咽,相思成疾了,程夫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门提亲。
    原本想, 将门就将门吧,好歹人家大郎君今年刚尚了主,四舍五入,这二房里的蕙姑娘也算是皇亲国戚,娶得个皇亲国戚,总不差于娶那些个高门贵女。
    哪成想,这亲一提,竟会提成今日这情形。
    褚家高堂上,文老太君手拄鸠杖,默然而坐,头微微低着,一张脸藏在花白的云鬓底下,瞧不清是什么神色。
    倒是下首坐着的一溜女眷脸色各异,或惭愧,或冷漠,或愤怒,或惋惜,然而要论脸上内容最复杂、最激烈的是哪位,还得非那位领着家仆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程夫人不可。
    照外面所传,程小公子今日从梅林里爬出来时,一条腿已经给褚蕙打残了,经倆小厮一路颠簸地抬回府去,另一条腿似也不曾保全多少。
    程小公子是程家的心肝宝贝,更是程夫人的命根——这夫人乃是二十二岁那年嫁给程晋奉做填房的,折腾至三十来几生下程誉,至今膝下也就只程誉一根独苗,哪时候不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冷不丁地给人弄成残废,简直是如同被抄家灭顶一般。
    这不,一进褚家大堂来,程夫人就开始放声控诉,涕泗横流,直吓得各房女眷手忙脚乱,一窝蜂地簇拥上来,拉的拉,劝的劝。
    拉的胳膊肘直犯病,劝的嗓子眼直冒烟。
    等好不容易把人拉住、劝住了,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地寻茶喝时,才知道,哭诉撒泼哪里是人家的目的。
    “我要褚蕙在程家府门前跪上三天三夜,每隔一刻钟,朗声向我儿道歉一遍。三天三夜后,我儿跟褚蕙姻缘作罢,府上另择一位嫡姑娘于大婚当日嫁与我儿为妻!”
    一语甫毕,满座皆惊。
    程夫人坐在原位,扬着下颔,泪痕阑干的脸上一派毅然决然的恨意、冷意。
    她的算盘是打得很精的,程誉遭这一难,十之八九是要落下残疾,而残疾后,再想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就绝对不可能了,要侯府换一位嫡姑娘完婚,既是保全程誉的个人幸福、程家的整体声誉,又是对褚蕙最大的惩罚和羞辱。
    至于让褚蕙前去府前下跪,那就更是羞辱得淋漓尽致,丝毫情面不留了。
    堂中四位太太遽然色变,褚蕙生母吴氏更是脸黑得如陈年锅底。褚蕙性情倔强刚烈,虽然皮相堪称上等,但自及笄后,前来登门提亲的就寥寥无几,能够入吴氏法眼的,更是半个都没,故而当程夫人上门来商议亲事时,可是高兴得吴氏心花怒放,以为二郎在天上终于睁开眼来,知道庇佑女儿姻缘美满了,便是连打带骂,也势必要把褚蕙撵入程家。
    却哪里想到……
    吴氏脸青如铁,在一片死寂中颤声开口:“我不同意。”
    程夫人闻言冷笑:“吴姐姐教女有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悍妇,我程家可是不敢再娶了!”
    她把吴氏的“不同意”理解成不同意悔婚,显然不是还认为吴氏舍不得这桩姻缘,而是故意在膈应讽刺,以消心中之怨了。
    吴氏哪里听不明白,手足一阵僵冷,怒火直攻心而烧:“我说,我不同意褚蕙前去程家下跪道歉,不同意任何人、以任何事……如此羞辱我家蕙儿!”
    吴氏斩钉截铁,字字铿锵,于颤抖中夹着千钧之分量,堂中众女眷俱是动容,只程夫人哼道:“原来,吴姐姐也是知道心疼自家孩子的人么?既然如此,那就更该明白我心中之痛!好!既然你不愿你的孩子受此羞辱,那不如,就由你前去代她受过罢!”
    众人瞠目,三太太周氏道:“程夫人,令郎伤势如何,大夫尚且未有定论,何况蕙姐儿动手,也是因令郎出言不逊在先,你要赔偿,要道歉,或是要悔婚,我们都认!但若要用这等方式作践羞辱,那便是胡搅蛮缠,咄咄逼人了!”
    程氏自打进门来,那就是给人哄着慰着的,得这一句反诘,可算是明白褚家人的真实态度了,当下扬首冷笑一声:“我儿出言不逊?分明是她褚蕙不守妇德,妄论朝事!我儿谨言相劝,谆谆告诫!一个闺中待嫁的小娘子,不收心钻研妇道,谈什么军政家国!一言不合,即横眉怒目,大打出手,又算什么良家闺秀?!”
    程家随行而来的丫鬟附和:“就是!我家郎君苦口规劝,她不心存感念,闭阁思过,反倒对我家郎君拳打脚踢,简直狼心狗肺、不可理喻!”
    程夫人朝堂上大喝:“文老太君!您是褚家主母,国朝一品诰命,我斗胆请问一句,这等暴躁恶劣之人,当真是您忠义侯府生养出来的嫡姑娘吗?!”
    堂中众人耳中如有惊雷滚落,震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主座上,始终纹丝不动的文老太君头微抬,交握在鸠杖上的一双手后,缓缓露出一张苍老冷毅的脸。
    “我也斗胆请问一句,”文老太君眼皮耷着不动,森严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唇间传来,“笑我褚家有勇无谋,毁我儿孙赫赫军功,当真也是谨言相劝,谆谆告诫吗?”
    程家人闻言一怔,抬眸看时,蓦地对上文老太君那双寒芒涌动的狭长眼眸,霎时之间,竟是心胆俱颤,毛发皆竖。
    饶是程夫人相较镇定,冷哼道:“这等诛心之语,我儿从未说过!”
    人群中,一个褚家丫鬟扬声应道:“只可惜在梅林之内,你家公子的原话却是要诛心得多!”
    这丫鬟浓眉大眼,正是打小就伺候在褚蕙身边、今日随她一并入梅林会见程誉的那一个。
    程夫人怒视而去:“区区一个贱婢,此处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吴氏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便在此时,一人高声喝道:“若是在场之人都没有说话的份,程夫人又有何颜面在我家中大放厥词?!”
    众人闻声而震,齐刷刷掉头看去,大堂外,一人红衣飒飒,脚着黑靴踏雪而来,长眉轩然,凤眸凛凛,正是褚蕙。
    程夫人勃然变色,又怒又喜:“来人!把此悍妇拿下!”
    “谁敢——”
    不等程家仆从发动,两道声音同时迸发,一道来自堂中主座上的文老太君,而另一道,则自褚蕙身后而来。
    与此同时,一行不知何时抵达的侍卫手压佩刀围住堂前,雪青、荼白扶着身披狐裘的容央款步走过庭院,似血残阳里,端的是盛气凌人,端华冶丽。
    在场众人雅雀静默,半晌,方哗然起身道:“参见殿下——”
    程夫人悚然僵在原地,盯着门外那步步逼近的美艳少女,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神。
    虽然早闻嘉仪帝姬和褚家大郎君恩爱非常,但日前百味斋一事,更是闹得满京人尽皆知,帝姬跟姑嫂之间的不睦,也自然更比所谓夫妇和睦更为人乐道,是以程夫人今日上门来问罪,根本没想到会碰上容央登场。
    然而再是不想,这厢也是实打实正面撞上了。
    容央入堂,在程氏一丈开外驻足,荼白傲声道:“帝姬面前,不跪不拜,累代簪缨的程家,就是这样的做派吗?”
    程夫人遽然回神,虽然惊怒交集,但也只能绷着脸跪拜下去。容央瞧也不瞧一眼,漠然环顾四周,看堂中除寥寥几个褚家女眷外,几乎全是程家家仆,不由道:“好大的阵仗,程夫人今日登门,是准备把这座府邸都拆个干净吗?”
    程夫人哪里听不出来这话背后的立场,心念疾转之下,突然跪上前把容央裙裾一抓,变脸哭诉道:“殿下!我儿无端遭侯府贵女毒手,至今惨卧榻上,生死不明!殿下圣明,还请秉公执法,为妾身做主哪!……”
    一众女眷见此情形,简直恶心作呕,然而程夫人的哭声却半点不掺虚情假意,哀嚎得那叫一个掏心掏肺、情真意切。
    容央不惊不奇,默默听着,待那哭声声嘶力竭,实在是后继无力了,方悠悠地道:“做主啊,那当然是要做主的,我今日,本就是为做主而来的。”
    程夫人心下一寒,面上却笑,自是笑得比哭更诡异瘆人:“那还请殿下持论公允,千万不要偏袒包庇,徇私枉法啊!”
    容央把被攥住的裙裾一抽,扬眉道:“那你错了,我从小就是个护短之人,今日来,自然是要偏袒包庇,徇私枉法的了。”
    程夫人愕然瞠目,那厢,文老太君听得“护短”二字时,白眉微挑,目光朝这边凝来。
    只见容央好整以暇,慢声道:“听闻,我的小姑把令郎打成残废了?”
    程夫人双目红肿,哆嗦着嘴唇含恨不语,褚蕙的那丫鬟应道:“程公子羞辱人在先,被姑娘呵斥后,又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我家姑娘气不过,就把他撂倒在地踹了几脚,何至于就残废了?!”
    容央是亲眼见过褚蕙嘴角的伤口的,闻言眸光更冷一寸,程夫人则扭头威胁:“你这贱婢……一再信口雌黄,就不怕遭天谴吗?!”
    六太太谢氏冷道:“遭不遭天谴不知道,但那造业的人遭报应,却是很清楚了。”
    众女眷噗呲一笑,程夫人怒气冲冲,不及发作,容央围着她绕了一圈,道:“原来只是踹了几脚啊,还以为是打得怎样不可开交,那看来,令郎的身体实在不怎么样,居然连个姑娘家的花拳绣腿都承受不住,如此孱弱,却还屡发狂言,辱人父兄,这幸而是在大婚以前,要是在大婚后,岂不得天天吃我小姑的拳脚,鼻青脸肿,断手断腿了?”
    周氏算是这一众女眷里最严肃的了,听及最后,也不由忍俊不禁,其他人则更恣意放肆,那豪放的,直笑得捧起腹来。
    程夫人脸色又青又白,跪在地上恨声道:“殿下……您要是如此偏私,那今日这事,可就没得谈了!”
    容央依旧不看她,站定道:“没得谈最好。慢走,不送了。”
    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去后,整个大堂霎时敞亮起来,谢氏带头簇拥,拉容央入座,一盏茶、一碟糕地送着,把人夸得豪气干云,直赛及时雨宋江。
    容央讪讪笑着,毕竟是多时不来府上了,且文老太君又还在主座那儿坐着,联想起百味斋一事,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周氏是这一堆人里面最眼尖的,瞧出容央的局促,又极快朝文老太君瞥去一眼,福至心灵,端了一碟蜜饯过去,道:“围得密不透风的,还要不要人家喘气了?”
    谢氏道:“知道密不透风你还围来,怕成心不给人喘气的就是你了。”
    众人大笑。
    周氏莞尔,把那小碟蜜饯放在容央案边,道:“就来送一点蜜饯,老祖宗今日亲手做的,是悦卿平日里爱吃的小食,殿下也尝尝罢?”
    周氏特意提及老太君和褚怿,调和之意不言而喻,容央刚刚已喝了谢氏端来的茶,这蜜饯要不吃,难免就有点存心不给老太君台阶下的意思,当下不便推脱,只能拈了一块来塞。
    哪想到蜜饯都还没入嘴,就只嗅了一嗅,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似的,激得她捂嘴一呕。
    “哕——”
    闹哄哄的人群登时一静。
    荼白忙道:“我家殿下不爱吃甜,只爱吃酸,多谢三太太了!”
    众人如若不闻,只是直勾勾把容央盯着,周氏强自镇定,扭头朝文老太君看。
    文老太君一双细眼炯炯发光,拄着鸠杖慢慢地站起来。
    一向沉迷医术的五太太施氏先斩后奏,径自把容央手腕一捉,探指把过脉后,欣喜如狂。
    “有了……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百顺:总算准了。
    褚怿:?
    周一、周三有晚自习,全天不在家,下一更快则周二,慢则周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