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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尽数湮灭于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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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永安十七年初夏的四月烈风卷袭沙漠,长安城内却暑光正艳,替郝春送折子与家书的鹞子兵从关外而来,奋力策马奔向长安。
可惜陈景明一不在御史台、二不在平乐侯府,他正在去往西域督粮的路上。
去年三月恩师与他说,郝春特地写了折子奏明陛下,说是从今而后都不要再见到他。朝廷要派督粮官?可以,只不能派他陈景明。折子被恩师程怀璟扣下,当面递与他看。陈景明当时当地如五雷轰顶,又觉得恍惚不能信,捏住文书问了又问,这折子……当真是平乐侯亲笔?
恩师只笑了笑,袖着手让他自个儿看。
陈景明看了,一个字一个字、如同不认得那些字那样地,逐个看完了,然后他又扬起脸怔怔地问,倘若他从今后竟当真不再见我,恩师,我该如何?
程怀璟挑动长眉,冲他笑得异常凉薄。寒君,你莫不是忘了,你二人本就有婚契在身,就算是战事耽搁,他不及今年赶回长安与你成亲,难道你就不能赴西域去寻夫吗?
陈景明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程怀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笑得意味深长。寒君啊,有些事……你须让一让他。比如这个夫与妻的名头,你既已占尽便宜,便在外场让他个面子,又如何?
感谢恩师点拨!陈景明当时瞬间霍然开朗,躬身心悦诚服地道,学生受教。
自此便是一年余。
平乐侯爷郝春惯来心狠,竟然当真凉薄到片语都无,从不肯寄信与他。他倒是学了恩师程怀璟所教授的那套,逢年过节,必定心平气和地主动去信问候郝春。有时廖淡几行字,有时是长安城的特产,还有次平乐侯府内的腊梅开了,他封了几瓣腊梅寄往边关,好让那厮也能嗅一嗅花香。
那厮惯爱的是桂子香,可桂子香被长安城的小倌儿如玉用过,陈景明吃不准那厮接到一袋桂子蕊时想到的是谁……是他陈景明,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倌儿如玉?
陈景明垂下眼皮,自嘲又自失地笑了笑。马车轮子辚辚,外头风景渐渐转为荒漠。
“陈大人,可要歇会儿?”
陈景明撩开马车帘子,朝外看了眼,皱眉问道:“还须多久到达函谷关?”
“快了,约莫再走半个月就到了。主要粮草辎重,行不得快的。”
陈景明眉头拧的更紧了,沉默片刻,突兀地问道:“若是你押送粮草在后、本官先行呢?”
与陈景明搭话那人是从龙虎贲军中调来的小王五郎,永安十年曾在伏龙寺伴郝春冶游过的长安纨绔之一,因此很是晓得些郝春与陈景明俩人间的私事儿。小王五郎呵呵地笑了声,打趣道:“陈大人竟这样急?再多候半月又何妨?”
陈景明一双点漆眸内漾起笑意。“嗯,就这样急。”
顿了顿,又淡声道:“自古相思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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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九龙殿内。
从未红过脸的帝君秦肃与大司空程怀璟在殿内吵的不可开交。程怀璟咬牙冷笑不已,拍案怒道:“你这是怨我不该派他去西域?”
秦肃浓眉紧皱,手底下文书奏章也拍的啪啪响,声调扯得极高。“郝春是朕相中的新帝,可你呢,你偏要说什么历来郝家军只认姓郝的人。如今可好了,他一条性命白白儿地填在那里!朕要选谁?朕难道要选安阳王那头中山狼做新帝?!”
程怀璟胸口起伏的厉害,长发披垂,身上只穿着件月白婵衣,显然刚从被窝里被惊醒。起床气加上骄纵脾气,让他明知理亏时也不能忍,殷红薄唇微分,呵地冷笑了一声,话语如连珠般噼里啪啦爆个不休。“是了,你心里头就只有新帝,就只有你应天江山!我派郝春去征战西域难道是为了害他?如今长安城内风云诡谲,人人都在盯着陛下你百年后的龙椅,就郝春那一根肠子捅到底的脾性儿,我不派他去西域,难道要留他在长安,等着他被安阳王秦典杀了才叫完事儿吗?”
秦肃大口地喘着粗气,鹰眼瞪向程怀璟。“可是如今他死了!郝春!朕特特儿相中的帝嗣,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二岁,他的二十二生辰朕还没来得替他操办,可如今他竟死在了西域!”
郝春战死的谍报就放在九龙殿内的案头,鲜红朱砂令人触目惊心。
永安十七年,西域大营内监军陆几飞雁传书,报平乐侯爷兼征西骠骑大将军郝春不幸于函谷关外中伏,车师国埋兵十万,触动了火. 药引子,火. 药埋了一整条狭道,平乐侯郝春当场丧命。
永安帝秦肃与大司空程怀璟争到面红耳赤,一双锐利的鹰眼微红,半晌后,他竟怔怔地落下泪来。
“朕要杀了陆几!”
程怀璟气的脸皮颜色都变了,桃花眼下那粒鲜红泪痣微漾。“好好好,你便杀了陆几,你也去杀了安阳王秦典。”
程怀璟顿了顿,又冷笑道:“派他去西域原本是我的意思,陛下,你便连我也一同杀了吧!从此一了百了,我且赔一条命予你!”
“……卿卿,”永安帝秦肃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发觉程怀璟是真的怒了,语气一瞬间软下去。“朕……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怪也已经怪了,”程怀璟捉袖冷笑,起身走到案边抬手磨墨,扬起下颌,对永安帝秦肃正色道:“平乐侯郝春为国捐躯,是一等功,该追赠平乐公。还有他的丧事……”
“嗯,就按国丧大礼操办。”永安帝秦肃痛苦地闭了闭眼,哑声道:“他生前骄纵恣意,从来都是被朕宠在手心里的儿子,朕……一直拿他当儿子。”
秦肃话语说得这样凄凉,程怀璟那口气渐渐地下去了,缓了缓,手下笔墨竟然一瞬间陌生。
“陛下?”
“……嗯。”
“或许当真是我错了,”程怀璟一双桃花眼内波光潋滟,殷红薄唇微分,也有了几分凄凉意。“如今诛杀安阳王及宗室那些个宵小的计策布局太久,也该……杀一儆百了。”
永安帝秦肃霍然一拳砸在案几,在墨汁淋漓中恨道:“杀了,都杀了,替郝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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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裴氏府。
早已被罢官的裴元难得今日多了些许精神劲儿,斜歪在贵妃榻听曲。
曲牌是旧的,词儿却是他自家新谱的。伶人正唱到“可怜一支空花”时,外头慌慌张张奔进来个小道士。门口小厮拦住不让进,那个小道士便大声叫嚷起来:
“怎地不让说?外头都传疯了,征西骠骑大将军战死,全军都挂了孝了,从函谷关一路千里白幡,当今陛下都晓得了,怎地就不让贫道与你们家小郎君说?”
裴元猛地惊了惊,还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白着脸厉声训斥道:“你们满嘴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