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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事实证明,只要厨艺好,差不多的食材都能变成美味:
    锤烂的狼肉切成四方大块,以清水反复冲洗后加入足足的黄酒和葱姜蒜等大料腌制一个时辰,空锅煎出部分本身油脂倒掉。等到了这个时候,狼肉本身的腥臭也已经去的差不多。
    再以宽油滑锅,葱姜蒜爆香,冰糖炒出糖色,大火滚开后小火慢炖一个半时辰,汤汁浓郁、肉质酥烂绵软,棕红色的酱汁泛着可爱的油光……筷子轻轻一戳就透了个大洞!
    两人就着一锅红焖狼肉,吃掉了所有剩下的豆腐鸡蛋粉丝木耳大包子!
    事后孟阳却有点懊恼,“唉,要是有米饭就好了。”
    那锅底的一点肉渣浓汁正好浇饭的么!
    失策,失策了!
    白星偷偷打了个嗝儿,暗自记下:
    米饭……
    第11章 那书生和那女子(二)
    继午饭的红焖狼肉过后,孟阳甚至还用提前泡好的枣子做了香甜可口的红枣发糕!并热情挽留白星继续吃。
    呼哧呼哧喷着水汽的蒸笼拼命散发着香气,白星很不争气的吞了下口水,心想毕竟我也不能反抗……
    孟阳真的太久没遇到耐心听自己说话的人了,除了吃东西之外嘴巴就几乎没停下来过:“前儿有个外地货郎挑了干红枣来卖,我正好路过,被硬塞了两颗尝。本没打算买,可入口后发现肉厚核小甘甜绵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枣子。
    这种优质小枣桃花镇本地是没有的,一般类似品相的差不多就要卖到十文上下,难得那货郎厚道,只要八文,就狠心买了十斤。
    红枣益处多多,空口吃难免太过奢侈,我就想着做几回红枣发糕,剩下的都留着过年蒸年糕用。”
    他的话多且密,抽空发力掀开笼屉盖,积攒许久的蒸汽猛地朝房顶喷薄而出,像一大片蘑菇云。
    加了红糖和枣泥的糕体呈现出莹润而美丽的棕红色,像蜜色肌肤的异域美女,拥有致命诱惑力。因为用了足量的猪油,边边角角都很滋润,并不会噎人。微微用力掰下来一大块,内部早已是完美的致密蜂窝状,柔软而有弹性,轻轻一按后迅速回弹。
    以白星过人的耳力,甚至能听到糕体分离时细微的撕扯声,那声音伴着香气,好像猫爪一样在自己心尖儿上轻轻挠了下,叫人口水直流。
    经过猪油和热力的催发,红枣的香气达到一种崭新的高度,简直浓得化不开。一口下去,能吃到明显的枣肉,再配着鼻端浓郁的枣香,白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天三顿吃这个。
    她满足地吮吸着指尖的油脂,一直紧绷的身体悄然松弛,学书生那样微眯着眼睛靠在墙根儿底下,任凭午后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恩怨情仇,什么江湖险恶,此刻皆与我无关。
    前辈们口中的“退隐江湖”,只怕也不过如此吧。
    眼角的余光瞥见正在沐浴阳光的姑娘,孟阳忽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殷切地询问:“要不要再来一块?”
    尽管没有家畜,但他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养猪的喜悦。
    充满挣扎的视线在红枣糕上徘徊良久,白星终究用刀客的自制力战胜食欲,艰难地摇了摇头。
    经过了大胡子新邻居的幻想破灭、红焖狼肉的美味可口,以及多年来第一次与人共食的喜悦之后,孟阳跌宕起伏的头脑中才想起来要带新邻居找镇长报道的事情。
    白星沉默许久,点头。
    入乡随俗。这个名字不算罕见,且她多在东北、西北一带出没,想来江湖中人也猜不到名声如日中天的白鹞子、鸳鸯眼会藏身中原小小城镇之中吧。
    孟阳又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责任感,立即站起身来,“那麻烦白姑娘你稍候片刻,我装些枣糕分与别人尝鲜。”
    他去厢房中取了一沓油纸,将切成一掌见方的红枣糕仔细包成厚块,整齐地放到蓝布印花包袱内,这才干劲满满道:“走吧!”
    白星眼珠不错的盯着他干完这一切,有点不明白对方的欢喜究竟从何而来,但只是这么看着,她的心底似乎也慢慢涌现出一点罕见的雀跃来。
    这感觉很陌生,但意外的不坏。
    送了对面王大娘家后,孟阳直奔街口的馄饨摊。他从提篮中取出两方红枣糕递过去,“张大爷,我做了点发糕,给您和媛媛尝尝鲜。”
    媛媛家去的太晚,他却知道张大爷每夜都等着陪小姑娘一起回家,正好顺带捎着。
    张大爷的眼睛不太好使,可鼻子却很灵,隔着油纸包就嗅到浓郁的猪油和红枣香,不由十分推辞,搓着粗糙的大手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这样大一块枣糕,成本怕就要十多个大钱,怎好占人家的便宜?
    孟阳笑呵呵掀开篮子与他瞧,“都有,您若不要,旁人也不好收了。”
    张大爷又推辞几回,这才别别扭扭收了,又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星道:“这不是新来的闺女么?我正等你哩,一碗馄饨三文钱,上回你多给了好些哩,快拿回去!”
    说完,果然从腰间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小荷包,作势要塞给白星。
    谁知就听白星来了句,“我没有。”
    张大爷愣了下,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果断道:“老汉眼睛不好使,脑子还灵光哩,怎么不是你?”
    白星身子微微一侧躲过他伸过来的手,一脸平静惜字如金道:“你没有证据。”
    张大爷呆住,两只稍显浑浊的老眼都直了:“……啥?”
    没等张大爷回过神,白星就已大步流星走远。
    孟阳已经看傻了,在原地呆立片刻才如梦方醒,走出去几步还听见背后张大爷怀疑人生的嘀咕,“证据?我,我就是还钱啊……”
    还钱要啥证据?!
    他活了一辈子了,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接下来的一路,白星都能觉察到来自身边书呆时不时的注视,快到吴寡妇的豆腐铺时,她终于问道:“看什么?”
    孟阳挠了挠头,笑眯眯道:“白姑娘可真是个好心人呀。”
    他都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
    他才要继续说话,却眼尖的看见康三爷从后门出来,忙挎着小篮子紧走几步,“三爷,三爷且住,我做了红枣糕……吴嫂子也在家呀,那正好。”
    吴寡妇仿佛在康三爷家的后门安了眼睛,不管对方什么时候出入,哪怕是三更半夜,她也总能第一时间穿戴整齐出来。
    她大大方方接了红枣糕,又眼带春水的朝康三爷斜了一眼,用明显润色过的嗓音道:“三爷,我也会做哩。”
    来吃呀。
    康三爷脊背挺得笔直,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满脸络腮胡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就非常正人君子。
    他跟孟阳道了谢,视线越过对方的肩头落到一个脸生的姑娘身上,几乎是本能地拧起眉头。
    呼吸悠长几不可闻,脚步轻盈……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竟是个高手。
    她背上那两截约莫半人高的细布缠着的长棍,应该是兵器吧?
    可惜他远离江湖太久,一时也猜不出对方来历。
    他打量白星时,白星也在看他,并微微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小小的桃花镇,竟也是藏龙卧虎呢。
    孟阳帮忙介绍,“这是白星白姑娘,新来的邻居,我带她来找镇长。这是康三爷,功夫好得很哩,为人最是公正无私,有什么事只管找他。这是吴嫂子,做得一手好豆腐。”
    康三爷意味深长地瞅了孟阳一眼,心道我功夫暂且不论,你这位新邻居的功夫,只怕是好得很……
    吴寡妇闻言咯咯笑了几声,看着白星嫩得像能掐出水来的脸很是羡慕,“啧啧,小姑娘长得真俊,吃嫩豆腐不吃?”
    嫩豆腐有什么好吃?淡而无味。白星诚实的摇了摇头。
    她与康三爷的视线迅速交汇,又迅速挪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爱吃嫩豆腐呀,”吴寡妇一拍巴掌,对孟阳招招手,“前儿我自己晾了一批豆腐干,你拿些家去尝尝。”
    孟阳没有推辞,并当场对那些板板正正的豆腐干给予高度赞扬,又对在一旁斜眼看的白星美滋滋道:“用小火烤一烤,再在上面刷一点蒜蓉辣酱,外酥里嫩可香啦!”
    顿了顿又遗憾道:“要是有五花肉就最好啦,剁一点肉泥,把豆腐干从中间剖开两半抹进去,肉的油脂能缓缓渗入到厚实的豆干里,简直比大口吃肉都香呢。”
    可惜他最近有点穷,买不起,不然还可以继续请新邻居吃一吃的。
    白星的喉头耸动下,长睫毛拼命抖。
    想吃!
    她今天就买五花肉!
    目送这对少男少女离去,吴寡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由衷感慨道:“岁月不饶人啊,年轻那会儿,我的面皮也是这般水嫩光滑。如今倒好……”
    正说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眼熟的油纸包,正是方才孟阳给的红枣糕。
    吴寡妇一怔,就见康三爷继续板着脸道:“我不爱吃甜的,丢了可惜。”
    这年头,哪儿有人不爱甜?若他不爱,方才不要也就是了。
    吴寡妇难得扭捏起来,犹犹豫豫接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康三爷立刻掉头就走,吭哧吭哧拄着拐走出去几步了又停下,梗着脖子头也不回道:“人上了年纪,也未必就不好看。”
    话音刚落,便杵着一条断腿,以更快的速度飞快消失在拐角处。
    吴寡妇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日,面上忽地飞起两团红霞,双颊火辣辣的。
    她原地跺了跺脚,抬手捂脸,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只觉面上烫得厉害。
    “呸!”她轻轻啐了口,心头一片甜蜜柔软,“死相……”
    那双已经微微带了皱纹的桃花眼中波光潋滟,日头影里又润又亮,竟有十分动人姿色。
    康三爷说得没错,人上了年纪,未必就不好看。
    第12章 【捉虫】那书生和那女子(三)
    老镇长姓刘,是个很爱干净的老头儿,圆圆的脸面十分光滑,满头白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慈眉善目的模样像极了年画上的寿星公。
    已经六十多岁的他身体依旧很硬朗,镇上一大半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居民们都爱喊他刘爷爷。
    说来奇怪,康三爷整天黑着脸,可镇上的小孩子们并不怕他;偏刘爷爷整日笑呵呵,娃娃们却怕极了他,因为他动不动就爱让人喝苦得吓人的药汁子,说什么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而孩子们最想不明白的一点却是:在大家眼中这样令人畏惧的刘爷爷,竟最怕柔声细气的刘奶奶。
    每当刘奶奶皱起一点眉毛,微微压下嘴角时,刘爷爷便会迅速弯下依旧很挺直的脊背,低眉顺眼地道:“哎呀,不要生气啦,我煮豆沙汤圆给你吃呀。”
    他的声音简直柔和得不像话呀!
    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孩子家去问爹娘,为什么他们不高兴了,刘爷爷会笑着继续灌他们苦药汁子;而刘奶奶不高兴了,刘爷爷就会煮豆沙汤圆?
    他们也想吃甜甜的豆沙汤圆呀!
    后者便会戳一戳他的脑门儿,笑道:“傻孩子,你还小呢,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