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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本来是为了避嫌,好引出之后的纠纷,可被阮林春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形迹可疑。阮林絮只好向林芳要了盏香茗,在那儿慢慢啜饮着。
    阮林春注意到她的手微微发抖,一个小姑娘这样失态,不是因为紧张,就是因为兴奋——对阮林絮或许兼而有之。
    看来有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到后院去取珍珠的仆妇面色凝重回来,“大姑爷送的礼不见了。”
    “什么?”阮林芳大惊,这南海珍珠算不上多么名贵,难的是十分稀罕,不容易买到,还是淡粉色的,正合喜气——阮林芳爱得不得了,一直收在梳妆匣的抽屉里,跟那套头面放在一起,怎么忽然间会丢失?
    阮林红快人快语,立刻将矛头对准阮林春,“这些天都是二姐往来穿梭,和大姐作伴,不会是你偷着拿去赏玩了吧?”
    阮林春白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阮林红这下人如其名,真个满脸通红,她当然记得自己打碎那件青瓷的事,也是未来姐夫送的,和今日恰巧异曲同工。
    阮林春看她一怼就泄了气,心道这人还是没多少长进——该不会,连她俩过来探视也是预先设计好的?否则怎么偏偏问起珍珠来?
    这么一想,有个人便相当可疑。
    阮林絮接触到阮林春的目光,下意识低头,嗫喏着嗓子,不是很确定地站出来道:“我好像……在二姐的房里看到过,是一斛粉红珍珠,对吧?”
    阮林春似笑非笑,“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确定是亲眼看到的么?”
    阮林红大声反驳,“三姐怎么可能骗人,她一向是最老实的。”
    阮林春淡淡扫她一眼,“哦,比你还老实?”
    阮林红立刻想起自己隐瞒不报的那张借契,蔫了。
    阮林絮暗恨队友不给力,偏偏她今日叫了林红过来,就是为撇清嫌疑,若事事由自己张口,倒显得太刻意了。
    阮林春看她迟疑不决的模样,更加肯定是阮林絮所为。仅仅因为赏花宴上她出了丑,而自己露了风头,她就这样嫉恨,背地里搞小动作,这人的心眼也太窄了。
    未免林芳误会,阮林春扭头朝身边道:“大姐,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盒珍珠要紧。”
    阮林芳起初亦有些疑心,乡下来的孩子,没什么见识,或者一时好玩想拿去显摆,可见阮林春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可知绝无私心。
    阮林芳颔首,“这事赖不着众姊妹,许是哪个小丫头无心之过也说不过,依我看,还是让谭妈妈到各房去问问,别冤屈了好人。”
    谭妈妈是她的陪嫁,还是阮大夫人亲自拨给女儿使唤的,能力手段自然样样不缺。
    阮林絮看她雷厉风行地领着几个仆妇往小姐闺房里去,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阮林春忽然想起,阮林絮有空间这个作弊外挂,连数亩良田都能容纳,区区一盒珍珠自然不在话下——她要是私下偷了再运到自己房中,当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看来此事颇有点麻烦。
    谭妈妈很快带着那盒珍珠回来,面露难色。
    阮林芳蹙起秀眉,“妈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人证物证俱在,眼看实在赖不掉,阮林春只好坦然站出来,“不用说了,这珍珠必是在我卧室里发现的。”
    “不过,”她诚恳地望着阮林芳,“我的确不曾做过此事,大姐,你须信我。”
    阮林絮在一旁柔柔弱弱地道:“二姐,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即便你真是一时兴起拿去赏玩,大姐也不会认真责怪你,不过是一盒珍珠,哪有姊妹情分重要?可你这样的抵死不认,难道那珠子是自己跑去你房中的,你以为大姐是傻瓜吗?”
    阮林春锋利地看向她,“我敢起誓,三妹,你敢不敢?”
    阮林芳起初因阮林春言之凿凿,那珍珠又的确被她拿去,心里微微地不舒服,可如今见众姊妹因一件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她只好站出来解劝,“行了,横竖珠子已经找到,谁拿的都不相干,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也别到处乱说。”
    想了想,“母亲那里我会帮忙瞒着,只是以后万不可如此糊涂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众姊妹听的。
    阮林红撇了撇嘴,觉得这一家子就会和稀泥,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因那件青瓷何等丢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处求情。
    阮林絮虽有些不甘心,可阮林芳不愿闹破,她也没法子,只得上前扯了扯阮林春的衣裳,道:“二姐,难得大姐姐不计较,咱们也先回去,让大姐好好歇歇吧。”
    阮林春却迅速地甩开她,纵使大姐不追究,可今天若没个交代,她在这府里的名声势必一塌糊涂,日后哪个房丢了东西,都得疑心到她头上?她可受不了,更不肯让崔氏蒙羞。
    阮林絮的空间是个秘密,只有她知晓,可阮林春却没法用这个证明她的清白——想也知道没人会信。
    她只能采用古老的笨办法,握掌成拳,伸出两指,笔直地指向天际,认真说道:“倘我曾私自盗窃大姐之物,管叫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阮林芳微微蹙眉,“二妹,你……”
    她想说不必发这样重的毒誓,但阮林春却决心已定,她原本不太信什么因果报应,但这里的人都信,没有比这个更能表示她的品格。
    她一字一句地立完誓,天边仍是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阮林絮正专注地观察天象,冷不防却听见耳畔阮林春杀气腾腾的声音,“三妹,该你了。”
    谁叫她站出来当人证的,阮林春当然不肯放过她。
    阮林絮一时语塞,“我……”
    但看大的小的都目不转睛望向这边,阮林絮骑虎难下,只好学着阮林春的模样,慎重地举手向天,“我阮林絮倘有半字虚言,管叫……”
    话音未完,院子里已是狂风大作,黑云滚滚,不过顷刻之间,一道闪电从云层里呼啸而下,正好落在阮林絮跟前,把那棵枯萎已久的桃树都击垮了,露出一个焦黑的大坑。
    阮林絮吓得心胆俱寒,磕头如捣蒜地道:“不怪二姐姐,是我偷的,是我偷的!”
    阮林春看着她涕泗横流的模样,“……”
    虽然预料到阮林絮做贼心虚,不敢胡乱起誓,但,阮林春只是想从她的言行里找出破绽,再慢慢还原真相,没想到,阮林絮的反应太大,竟然自己就全部招供了。
    阮林絮跟只鼹鼠似的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已是云开雾散,哪有半点风雷之像?
    好像这一道闪电,只是专程为警告她而来,犹如天罚。
    阮林絮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第19章 .  梅花   不会吧,一棵树都舍不得?……
    眼睁睁看着天降异象,众姊妹都惊呆了,饶是阮林红都呆呆地张着嘴,全没了往日的聪敏伶俐。
    京城的冬天本就多变,干打雷不下雨是常有之事,可是不远不近刚好落到阮林絮跟前,还恰好在她发完那半截誓之后,这就十分匪夷所思了。
    人在情急之下,所说的话当然无可再真,这便证实了阮林春是被冤枉的,阮林絮才是罪魁祸首。
    阮林芳心内固然恼火,可她身为大姐,不便跟弟妹置气,又见阮林絮眼泪鼻涕糊了一身,模样实在狼狈,只好让谭嬷嬷先将两个小的送回去。
    这厢却朝着阮林春道:“二妹,是我不好,不该错疑心你。”
    阮林春站得笔直如同青松,神情淡淡,“无妨,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本就是乡下长大的,跟这些自命不凡的京城贵女们处不来。相比之下,阮林芳只是在心中猜疑而未宣之于口,已经很留面子了。
    阮林芳不意她这般通情达理,胸中愈觉抱歉,她也不知三房的两个女孩子竟有如此大的隔阂,阮林春本为亲生,可因为相处短暂的缘故,非但得不到亲情,反而处处遭人猜忌;倒是阮林絮鸠占鹊巢,在府中混得如鱼得水。
    阮林芳婚事在即,亦不想节外生枝,只沉吟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必再往外传,只是,我想还是该知会三叔一声。”
    大房不便插手三房之事,就算要罚,也该由阮行止亲自来罚。
    阮林春笑了笑,“随你便吧。”
    她可不觉得阮行止会为这么点小事责罚他的宝贝女儿——根本他就不会觉得阮林絮有错。
    果然,三房让谭嬷嬷将此事透了个影,阮行止嘴里连声说着对不住,也只是从府库里另挑了一斛质地上佳的珍珠送过去,算是为大侄女压惊,却绝口不提要请家法的话。
    崔氏实在耐不住了,“絮儿在桃树底下痛哭流涕,众姊妹听得清清楚楚,这样嫉妒陷害姊妹,让大房跟咱们起了嫌隙,还差点冤了春儿,老爷你身为人父,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阮行止不以为然,“不过是吓坏了胡言乱语几句,怎见得就是真话?要我说,没准絮儿是为了春儿才主动承担罪责,好免除一场纠纷,人家姊妹俩好着呢,你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在其中横插一脚?”
    絮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很不该如此识见短浅,去觊觎一盒珍珠,她自己的生财之道就够多了——阮行止对女儿的本事约略有些了解,那异色牡丹自打得了宫中娘娘的青眼,在市面上甚至能卖出一盆五十两的天价;自家酿的药酒不但滋味醇美,还能祛病消灾,也是京中达官贵人竞相追捧的佳品,光靠这些,父女俩便积攒了不少私房,只是,这笔钱没能让崔氏知道罢了。
    在他看来,絮儿也实在没有陷害春儿的必要,没错,春儿是有点小聪明,靠着抄录御诗讨得皇后欢心,但论起真才实学,比起絮儿还差得远,又是那样一副相貌——絮儿则继承了来自白氏的美丽,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否则,焉能让大皇子倾倒,沦为裙下之臣?
    至于春儿……说实话,阮行止还真庆幸平国公府肯收了她,不然,他到哪里再去寻一门匹配的亲事?
    崔氏都快被丈夫给气笑了,“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春儿眼皮子浅,才会做下三滥的事,只怪我不是个男儿身,否则,便该让春儿跟我姓崔,何必姓阮,省得玷污你们阮家的门楣!”
    阮行止见夫人动怒,急得搓手道:“哎……你这又是何必?我并没说是春儿的错,要不然,我让絮儿向她道歉,我亲自给她道歉总行了吧?”
    崔氏懒得理他,推称身子不爽,径自将他赶出房门——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按理阮行止该在她房中安置的,眼下却惶惶如丧家之犬。
    阮行止只好仍旧去往老妾房里,可惜那个妾虽依旧善解人意、谈吐流利,对着她那副皮囊,阮行止只觉索然无味。
    明明两个女儿团聚是好事,怎么这日子却越过越不顺了呢?阮行止百思不得其解。
    *
    阮林春本就没指望那父女俩洗心革面,当然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倒是阮行止自觉愧怍,亲自给她送了好几匹今冬新到的蝉翼纱来。
    阮林春悉数让人裁了糊窗纸——这种纱本来也不适合做衣裳,太薄又太透,除了靠招揽为生的青楼艳妓,没人肯穿它。
    眼看好东西被这样糟蹋,阮林絮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可惜,再让她来一场栽赃嫁祸她也不敢,谁晓得那雷火跟长眼睛似的,专盯着她——本来以为只在空间肆虐就算了,居然还能跑到外头,真是太邪门了。
    她再次肯定阮林春必然会什么妖术,心里畏怯三分,暂时不敢招惹对方,只安心躲在房中蓄发。
    阮林春来到平国公府时,正看到程栩拄着拐杖,悠闲在庭中踱着步子——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栩听到动静蓦然回头,见是阮林春,眼中立刻流露出欢喜来,随即却板着脸道:“原来你还知道过来。”
    阮林春叫苦,“半个时辰而已,世子爷不必如此斤斤计较吧?”
    明明他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个,怎么总能理直气壮找人家的茬?有钱长得帅了不起啊?
    程栩看她一脸委屈,心里的烦闷早就消了,不过难得见这女孩子吃瘪,程栩有心逗一逗她,然而还未开口,便在冷风里咳嗽了两声。
    阮林春忙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又从随身带着的药囊里拿出一盅蜜炼枇杷饮来。
    程栩一试就知道是她亲自做的——跟外边卖的不同,减了糖量,格外清甜。
    自然是为了照顾自己的体质。程栩心里暖融融的,适才那点不快也消失无踪。
    阮林春见他只穿着单衣,忍不住嗔道:“明知道体弱多病,就该好生休养,这大冷的天,还在外头溜达个什么劲?”
    程栩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揩了揩汗,道:“趁着这几天天晴,好出来走走,等养出些力气,就……”
    忽然想起原定的计划,便住了口。
    阮林春等了半天不见下文,莫名其妙,“就怎么样?”
    “没什么。”程栩含糊过去。他要是提前说了,阮林春肯定不许他过来——这人本来也是天下头一等的懒散人,没准还嫌他添麻烦。
    但程栩却立意要给她一个惊喜,试想阮林春本是定了亲的,却孤孤零零站在宾客堆里,多可怜哪,旁人若是问起,她该如何回话?
    少不得自己这个夫君为其遮风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