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的筋呢?”
大梦惊醒,浑身都是湿汗。
视线模糊了好久才逐渐清晰起来,白则定睛看了看,恍然发现那是一层床罩。
噩梦退去,现实竟意外安稳。他的大脑空白许久,终于迟缓地回忆起来。
雨停了,潮退了,太阳出来了。
洪水已经结束了。
白则伸开手脚动了动,身上并不疼,内外伤大概都已经自行愈合了,那么他睡了起码有三天。
翻身坐起来,环顾四周,青色纱帘挡不住整面阳光,窗外的夏日正透过密密的孔隙钻进来,室内有些燥热了,但空气中有股凉气,格外舒适清爽。
他爬过去拉开纱帘,看见离床边三四尺的地上放着一口青瓷小缸,里面盛放冰块,化了大半,正冒丝丝白汽。
房间还是熟悉的那个房间,四楼走廊尽头,沈渊关他的房间。
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仍受着罚,白则一时间没敢下床,看着木地板踌躇发愣了半天,刚想伸腿踩下去,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卡了。
他吓得赶紧缩回脚。
进来的人一身小厮打扮,手上端着一盆粗冰,一见他醒了,立刻站直,“您,您醒了?”
白则也看着他,半晌,问:“沈渊呢?”
小厮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接着便忘了自己来此的任务,连连后退,说:“小、小的这就去,禀、禀告沈爷!”
说完拿着冰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甚至忘了掩门。
忙乱之间,他想,这位公子是怎么长的,这样好看。
知道白则醒了,沈渊睁着一双半瞎的眼上了楼,小厮伸出手本想帮忙搀着,被他一把甩开。
小厮在后面,抬头偷瞄几眼他的背影。黑衣裹身,肩膀宽阔,身形虽略显消瘦,却还是挺拔笔直。步履之间没有停顿,脚步也无虚浮踯躅,完全看不出他此时患着眼疾。
穿过长长的廊,他在尽头那间房间前站定,离敞开的门还有两步之遥。
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几乎是近乡情怯般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声轻轻的“沈渊”。
语调上扬,欣喜又迟疑。
这声呼唤让沈渊冒出一个想法,如果白则这样叫他,无论前路何阻,无论刀山火海,他都必须克服一切奔向他。
沈渊叹了口气,绕过房门走了进去。
窗开着,早晨阳光洒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层金辉。中央的大床上,青色纱帘被撩开一半,白则坐在床沿,可惜他只能看清一个身形,也难以猜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沈渊慢慢走近,在白则身前停住,眯起眼,自然而然地捏住他的下巴,伸出手指剐蹭了一下下颌的皮肤。
全是骨头了,没有半点肉。
“瘦得太厉害了。”沈渊说,“既然醒了,回头吩咐厨房给你补补。”
而白则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脸上,乖巧地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
沈渊注意到了这没有遮掩的滚烫视线,却也没有躲避。
他现在瞎着,仗着自己看不清,也就没了顾虑。
良久以后,白则垂下了眼。
“好。”他轻轻地应,接着微微倾身向前,大胆地抱住了沈渊的腰。
沈渊一愣,肌肉僵住了。
这是一个极其依赖的姿势,无形的亲密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白则把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一下,便不动了。
“怎么了?”沈渊问。
“有点冷。”白则支吾地答。
“冷?”沈渊皱起眉,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怎么会冷?”
“你抱抱我,”白则的声音闷闷的、低低的,“你再抱抱我,我就不冷了。”
好像他一夜间学会了撒娇,又变得更鲜活起来,让人招架不住。
可其实仔细想想,白则不过是只不到一百岁的幼龙,这个年纪折算起来也只相当于凡人的十六七岁。生而为龙,坐享生灵之尊,少年恣意他该有,这偶尔流露出的富贵娇气,他也该有。
或许真是招架不住,沈渊伸出胳膊,虚虚地圈住了白则的肩膀。
他不禁想,这娇气不可能与生俱来,白则一定是在爱意里长大的。他的家人、朋友甚至仆从下属,都应该是很宠着他顺着他的。他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大抵都是来到人间后……在自己这受的。
“出去晒晒太阳吧。”沈渊听见自己说。
白则仰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沈渊。眼里波光流转,像蓄了一冬、春天初融的池水。
可惜沈渊看不见,他的目光是错开的,落在白则的下巴上。
白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又是什么时候走出房间下楼的。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一楼的大厅,右手被沈渊牵着,触感冰凉。
向晚楼里冷清极了,不见姑娘,也没几个伙计,外面却噪杂,人声物声和在一起,甚至吵嚷了。
“街上都是灾民,有些乱,你呆在门口就是了,别沾上脏。”
沈渊说完,松开了手。
白则越过他的肩膀望出去,只见从前漂亮繁华的十里街已经成了另一幅模样,房屋倾倒、路面翻陷,街边挤满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有些人大概是渴了,半个身子倾出去,埋头咕嘟咕嘟地喝湖里的泥水。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洪灾,也不知道洪灾之后的人间会是什么样。
而这灾,说到底是因他而起的。
白则僵在原地,那沉重的剧痛又来了。
沈渊前脚跨出门槛,后脚就有伙计迎上来,他辨认不出是谁,只问:“都备好了吗?”
伙计回答:“都好了,您看,姑娘们已经在煮粥包粽子了。”
楼前边上,一排的长桌摆开,前头支着一口大锅,里面刚倒进大米。桌后站着十几个衣着鲜艳的姑娘,正挽着袖子,拿起粽叶包折,边包边说话,叽叽喳喳的,这个教那个、那个教这个,很是热闹。
汪濡本领着大夫给灾民派药,看见沈渊出来了,小跑回去扶住他。
“你怎么出来了?”汪濡边扶他下台阶边问。
“来看看。”沈渊说,“人手还够么?”
“够。”汪濡回答,“姑娘们听说要施粥,都抢着帮忙,这已经被我哄回去一半了。这种时候抛头露面的,太不安全。”
沈渊点点头,忽然回头看向门口,语气很轻地说了一句:“乖点。”
汪濡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这才发现站在门内的白则。
这是上午,早晨过去一半,盛夏艳阳火辣,光线刺眼焦灼,可等它穿过废墟人群,洒在白则身上时,那股燥热的味儿变了,变得安静柔和,浮浮软软地,裹住这条白龙。
汪濡皱起眉。
“呀——”
街前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引得人纷纷侧目,汪濡转过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