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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大漠沙地与浅草高原离得不远却大相径庭,多年前或有一阵凶残的沙暴侵袭此处,使人们建造居住的院落搜刮作有歪有斜的残枝败叶,更有甚者半身陷地。
    萧乡雪环顾狼藉心生不出半点波澜,直至望到偏西而盈的硕硕弯月,月影之下的瘦小身形心事重重,她静坐的久,胆子大些的鸟雀落肩而栖,初阳捧过毛球用鼻尖亲昵地蹭蹭羽绒,谨慎抬手将它归还给皓月天地。
    “!”初阳余光瞥到男子的高大身形不禁吓了一跳,相熟的默契又令她即刻认出来人,她焦急小跑到萧乡雪身边搀扶,抿着唇小声指责:“谁让你下地了,村医说要静养。”
    萧乡雪不忍往她弱不禁风的身板着力,好在站的还算稳:“我醒来没见到你必会出来寻你,想让我静养,首先你不能乱跑。”
    初阳置若罔闻也不答话,只拥着萧乡雪让他回转方向:“跟我回去。”
    “不回。”萧乡雪温情脉脉地拒绝:“我从未好好领略过大漠风光,既然此处连你都流连忘返,何不分我杯酒一同观赏?”
    初阳听萧乡雪说道文绉绉的歪理便知他别有用意,她赌气似的别过脸:“除了从我方才那位置往下看有一汪月心湖,别再没什么生动之物。”
    “今是个晴天,上有星河下有潭。”反正他不是真想观景,萧乡雪低头征求初阳意向,满眼都是这位正闹脾气的丫头:“要不要陪我一会,我与你讲故事听。”
    “我不要你哄,也不会强迫你说不愿提及的过往,总而言之,我妥协不是为了讨什么故事。”初阳坐了半天不是白坐,整个人自我劝慰的是无比通透:未娶之身,梦里念个相好的闺名咋了?没咋!
    她默默正过头,搀着萧乡雪登高几步:“当心脚下。”
    湖面倒影着璀璨星光,好似将万物之灵融于一体,沉沉浮浮经久不息。面对此情此景,萧乡雪有感道:“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大梁东边的仙山看海。”
    “言出必行。”初阳自认心眼不大,容得下承诺装不了反悔:“你说好的不骗我。”
    萧乡雪捕捉到她眼底转瞬即逝的愉悦:“大梁的风物够你赏乐一辈子,其不取决于我带不带你去,而在你跟不跟我走。”
    “我在疏乐好好的,你也说过王权于谁我都还是公主。”初阳面颊一烧,身体本能地要离萧乡雪远些,口是心非地自嘲道:“你在大梁已有意中人,我跟去凑什么热闹。”
    这就露馅了。萧乡雪失笑:“别说我在大梁没有意中人,就算是有,那何来冲突,大梁地大物博莫非还盛不下你?”
    不过分毫之差,萧乡雪却生怕初阳身上的馥郁温馨离他而去,他不动声色地揪出初阳袖口一角,垂首于她耳边悄声道:“除非你想做我的意中人,眼里容不得别的沙。”
    “说什么呢!”初阳激灵地捂住耳朵,还差点打到萧乡雪:“没有意中人,那青荣姑娘算什么。”
    萧乡雪举直脖颈:“她是大梁当朝圣上,我皇弟的妃子。”
    初阳登时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复,做梦喊嫂嫂,更奇怪了好吗!
    “白日里没和你说清不是心虚,我那时那刻只觉得这事闹心丢脸,然而发都发生了,给你当闲话讲讲博你一笑反倒值了。”萧乡雪长吸一气:“我和柳青荣从小相识,长大后外人总拿我们当做良配,我那个年纪恰巧生过一场大病。病才好,便听说她已成了皇弟的侧妃。”
    复杂的情感让萧乡雪几句话寥寥概括,初阳听进去话,开始为萧乡雪打抱不平:“你对她年少心动敬爱有加,她竟转头嫁给了你弟弟?这也太凉薄了吧。”
    “转眼过去了十几年。”萧乡雪回想起此行出发前,柳青荣依偎在圣上身边投给他的驱走眼神,忽然领会到自己是何其的可笑:“是,凉薄。”
    初阳还沉浸着:“你已经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良人,她怎么说移情别恋就移情了。”
    “自然是皇弟比我更好。”萧乡雪微笑,好就好在皇弟能做皇帝,而他永远给不了柳青荣渴望的后位。
    “我好像能理解你为什么梦到她了。”初阳相信萧乡雪的倾诉,边分析边宽慰道:“你身负重伤距死一线之隔,死前最不甘心的必然是从前的委屈遗憾。我前几日听着辨认着,一个劲以为她是你舍不得的人,现在想想,她有可能是伤最深你的人。”
    萧乡雪手背触到初阳指尖,心满意足地定住不动:“有道理。”
    初阳歪头直言不讳:“你呢,真的放下她了?”
    “年少轻狂消散干净,她嫁作皇弟侧妃,我长期不在京中,此番若不是我领命前往疏乐,我与她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任何交流。”萧乡雪保证不隐瞒那就是不隐瞒:“出行前她传我进宫一叙,她舍下贵妃的身段求我,求我从西疆替她带回一件稀罕物。”
    初阳疑道:“你要向我打听的便是这个?”
    “她说西疆王族有道奇蛊能控人做事,其中极品更是恍如仙术,可以将人对一物的感情移花接木,分毫不差地安插再另物身上。”萧乡雪回忆完:“如此幻术想必是不存在的,就是存在,我也不必为她做事。”
    第62章 无乐(7)   有孕
    初阳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俄顷斟酌道:“她从哪听来的?疏乐王族中不乏自古流传的的奇闻异事,你所述的虽简略不准,我却听说过与其类似的传说。”
    萧乡雪以为他提一句能打消初阳顾忧, 没想她另备了更多话。打断自是不能了, 他干脆将全部心思落于初阳, 冷不丁冒出一句:“渴不渴,站着累不累,要不咱回去坐着说。”
    “等等的。按你看来,那玩意可以是一味药一扇香, 人用多了丧失心智变了个人, 感情自然而然也会跟着变。”初阳集中精力, 尽量讲清楚萧乡雪的唯一所求。
    “但你绝对想不到它指的是一类蛊毒。人养蛊蛊囚人,具体什么样子我无处了解,只听说中蛊之人于心底的执念可更深可化浅, 深则爱之恨之入骨,浅则相忘相别, 他人替缘。”
    萧乡雪没什么反应, 初阳不知所觉叨叨个没完:“是不是和你说的很是相像?我这是在儿时听老侍女当鬼怪话本讲的, 之所以记得深刻,是因它着实玄魔。”
    “然心想事成不是白得的。”她指指自己额头:“制蛊者不仅衰老迅速早早亡命被诅咒之人的名还会神乎其神的刻印在祸首头骨上,冤冤相报。它正有个渗人之称——刻骨杀。”
    “知道了。”夜忽起凉,萧乡雪于蛊毒漫不经心,拿披风把初阳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回屋。”依然冷静的出奇。
    初阳装作不在意,轻快笑说:“你过了喜欢话本的年纪了。”
    不直面的回响皆是逃匿, 他还是不愿提及青荣。初阳由萧乡雪揽着往回走,白日里心头的酸涩不知不觉淡了不少,凡事需得过程, 他一时忘不了青荣又怎样?
    今夕陪在萧乡雪身边的是她,是苏比努尔,萧乡雪的心既已从大梁远途而达,她就不会让其再飞回去。
    至于心真不真的,拴久了不就真了吗。
    初阳好似懂了,正经言论根本提不起萧乡雪稀少的兴趣,那就不如敞亮玩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隐瞒,嫌我没一五一十地告知刻骨杀。知道那么详细干嘛,到大梁用在青荣身上,把她对你弟弟的感情转给你?”
    “风再大都糊不住你这张嘴。”萧乡雪终没再置之不理,温声评价:“强加于人何其残忍。”
    初阳眯着眼防避沙土:“西疆的蛊就没有不残忍的,换而言之,人心狠到什么程度都有相配的蛊,只有想不到,没有制不出。”
    “不过侍女也和我说了,像刻骨杀这般造作人心的猛蛊,想必祖上就已将其归作禁术,若任它于王宫流传,岂不是成全后妃激烈争宠。”初阳说着说着幡然醒悟:“她原是这样想的。”
    萧乡雪似回忆起什么,脚下不经意地愈行愈慢,他成年后虽不常住宫中,但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永兴帝的。
    那时先帝健在,放眼朝堂唯何柳两氏人才辈出安分守己,嫡亲一脉又有适龄闺秀,当属皇子妃的不二之选。先帝听取了京中传言,以为二皇子萧乡雪和柳大小姐互相倾心佳偶天成。
    既然如此他个作父皇的也不好棒打鸳鸯,老二在外未归短期不好赐婚,他便顺水推舟先将何家女儿指给了三皇子,即是永兴帝。
    可当萧乡雪听闻喜讯,眼前出现了三皇弟阴郁寂寥的神情。
    他知道皇弟喜欢的是柳青荣这朵娇奢名芍,而非何氏那般温婉贤淑的圈养海棠。他这份深藏于心只字不提的情爱,要比京中的流言蜚语真实太多。
    可事已至此,萧乡雪无奈想:罢了,缘分天定,就算娶妻成家,他和皇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兄友弟恭。
    上天果然成全兄友弟恭,再除了一身病痛,什么都没留给他。
    初阳的不安打断了萧乡雪思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萧乡雪扶上初阳肩头,以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我在想,圣上对她情意深重,她并非走投无路,不至于用如此虚玄的手段。她或许是随口一问,没料到害人害己那层。”
    十几年的光阴,谁都无法肯定故人如何,在萧乡雪印象中,柳青荣的要强尚酝酿不成害人之心。再退一万步,如若推测真的有错,他知晓了刻骨杀的凶害,便绝不与柳青荣为虎作伥。
    后宫之中能威胁到她的只有何皇后,云奕才那么小,坚决不可失去生母。
    “比起蛊惑,”萧乡雪终止一文不值的操心,望向暂属于他与初阳的小屋,言为心声道:“我求的是两心欢喜。”
    “你身经百战都觉得刻骨杀异常残忍。”初阳没跟着一起远眺,她眼里满是萧乡雪盛不下它物:“怎么办,我很想用呢。”
    萧乡雪觉得怀中人一定了月光,夺目无比。
    “我想跑回皇宫翻遍书房,把那玩意研究透彻用在自己身上。”初阳一本正经地笑:“到时候你只有纳闷的份,为何不知不觉就对我有了非分之想。”
    “盛情难却。”萧乡雪轻轻掰开初阳曲着的胳膊,抚过伤时于心中泣不成声:“往后你再多苦一霎,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初阳感受着萧乡雪有力心跳:“不苦尝不出你的甜。”
    “不劳公主伤神。”萧乡雪笑了:“臣来。”
    他在异国的月下拥着同心的姑娘。
    一吻定情。
    .
    萧乡雪腿伤恢复的并不如意,他走不远,更不放心初阳独行百里,于是迫不得已在这漫漫黄沙中静养了一个多月。
    好在住的临近水源,初阳又带着从霍微帐里‘借’来的一小袋碎银,只需间隔几日去一趟周边村落买来吃食药材,等援军的日子不愁吃穿,总体而言还算舒坦。
    “你久久不愈,就是因为不听我话。”捡来的水缸有个很大的豁口,水只能盛到一半,初阳装完水回头就看到萧乡雪准备劈柴,连连阻拦苦口婆心道:“我以后净挑细枝子拾,快回屋,腿最好别立着放。”
    “身子越惯越笨,你且放心我有分寸。”萧乡雪手里活不停:“外界风云瞬息万变,与我同行的万数精兵境况未知,也许伤亡过半,人自身难保哪有功夫寻我。算着日子援军快到了,援军一到人力充足,我们肯定会被找到。”
    初阳心想: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以天为衾以地为枕一辈子都无所谓,可萧乡雪的格局比她大好多,他有他的兵,有他的抱负,有他的家国,生困在此无异于缓缓扼杀。
    “嗯。”她面上仍应的干脆:“会的。”
    说话间萧乡雪劈好了够用一阵的柴火,初阳正打算扶他进屋,萧乡雪定身不动,极佳的耳力迅速辨认出西方传来多人结队之音,他将初阳护在身后:“是驼铃声。”
    要不然就是走岔路的商队,要不然……
    月心湖边的沙丘扬起大片飞尘,其上很快出现了人的发顶,一身着疏乐服饰的墨发男子跑在最先,萧乡雪对他的身形姿势再熟悉不过,那不是霍微还能是谁!
    “王爷!”霍微同时认出了萧乡雪,长途跋涉的疲倦一扫而空,兴奋尽情地朝二人挥手,他不忘回头和一西疆美男道:“兄弟你猜的真准,他俩果真在一块!”
    “霍大人竟与二王兄一道而来。”初阳欣喜之余捏了捏萧乡雪手掌,提示来人:“他身后那位蓝衣人便是我二王兄,阿瓦罕。”
    阿瓦罕长相清冷长睫细眼,高鼻薄唇,一头打弯的棕发长至后腰,区别于同胞弟弟的活泼热情,身着蓝白的他宛若雪山之巅的无暇雪莲。他领着一队人有条不紊来到萧乡雪面前,完全没有霍微生死重逢的激动。
    初阳复杂地看他一眼,紧接收回目光。
    “燕王爷。”阿瓦罕的中原语比初阳更胜一筹,他笑着致礼:“久仰大名。”
    阿瓦罕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萧乡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和初阳相似的琥珀瞳仁:“听闻二王子身体欠安,亲自领队于茫茫沙海寻人可是辛苦?”
    “王爷与小妹无事便好,王爷受困当全部是疏乐的责任,王兄刚刚继位近来要务缠身,三弟遭歹人囚//禁身负数伤。实在没有办法王兄才派我这个病秧子来协助霍大人,王爷不要嫌弃。”阿瓦罕把功劳归于霍微,控着合适的时候闭了嘴。
    霍微忙接话道:“王爷,多亏我们大梁的精兵强将,疏乐内乱已平,谋害老国主的歹人已被斩首示众,老国主也已入王陵为安。疏乐新国主反省那夜唐突一战,已吩咐人仔细运送沈大人的尸//首回京。”
    “剩下的,”他冲萧乡雪挤眼,又瞧瞧阿瓦罕:“不如先回王宫再说?”
    阿瓦罕赞成道:“也好,王妹想是良久没回宫了。”
    初阳牵强笑过,正要开口却骤然头晕目眩,小腹隐隐作痛,她重心不稳眼前一黑跌倒在地,甚至来不及唤声萧乡雪。
    .
    初阳昏迷未醒在寝殿中由女医看护,萧乡雪匆忙换了身干净衣装,撑着拐杖在门口碰上了赶来的霍微。
    萧乡雪以为霍微不知女医诊治结果,只示意他边走边说:“怎么找到我们的。”
    霍微预备好的话给噎了回去,他嗯啊了会子总算理顺了思路:“我与二王子一毫不苟分头行动,经过月心湖往外十几里的村落,方听说有人像极了初阳。宁可错一百也不放一个,好在这一赌是赌对了。”
    “和解信送往京城的了吗。”萧乡雪正色道:“你计划在疏乐待多久,大可查明伤亡将士后立刻出发。”
    “嘶。”霍微一个劲地摇头:“恐怕不成。您回去必然要带初阳一起,她如今受不了跋山涉水。”
    萧乡雪心顿时揪得慌:“初阳如何?”
    霍微双手包裹住萧乡雪的拳头,大声憨笑道:“没如何!女医说初阳有孕一月,王爷您要做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