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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她与景溯一起上了马车。
    青帐车沿着平整的盘山路往下,朝山脚驶去。柳凝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听着木轱辘碾过松针的沙沙声,将膝头的诗册一页页翻过。
    里面多是些咏梅的诗词曲赋,集词之人似乎颇为爱梅,不嫌麻烦,一首首摘录下来,最终集成了这本《落梅集》。
    “怎么讨要了这本?”景溯问,“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柳凝没回答他的问题,翻过一页,却问:“在春山居待了这么多天,殿下可有猜到,那两位老人家是什么人?”
    “听说话的口音,是南陈之人;老先生与夫人虽不拘小节,但仪态举止细节处却掩盖不了,似是出自官宦人家。”景溯思忖道,“我还留意过屋舍的廊柱与木纹,推测春山居约是十余年前建成……待回了东宫后,按时间查一下当时官员的名录,想来便可知晓。”
    “不需要查。”柳凝抚摸着书页上的簪花小楷,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我有跟殿下说过……我母亲的姓氏么?”
    她的母亲姓林。
    就算很多事柳凝都不记得了……但还是会记得她的母亲叫什么,还有,那一手清丽隽秀的字迹。
    景溯怔住,双眼微微睁大了些:“你是说——”
    “不错,他们正是我的外祖父母。”
    第111章 该回南陈了
    柳凝看上去很平静。
    景溯惊讶了一会儿, 回了神:“……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书房里借了这本《落梅集》,翻了一下,便知道这是我母亲的字迹。”她说着, 将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指着一枚朱红色的篆章,“你看, 这里是她的名字。”
    景溯看着那枚小小的印章,终于恍然大悟。
    “我原本也觉得两位老人态度有异, 本打算回去调查一番, 却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他叹道, “如此一来, 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林氏夫妇救了他们,待他们好, 一切都是因为柳凝。
    或许他们不知道柳凝的身份,也不知这一层亲缘关系,但仅凭着她与她母亲那张相像的脸, 就足够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过这些。”柳凝摩挲着手里的诗册,低声说, “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本书, 才明白过来。”
    机缘巧合他们被林氏夫妇所救, 又是阴差阳错, 她发现了这本书, 揭开原本与她无缘的谜底, 获知了自己还尚存于世间的亲人。
    “那么, 为什么急着走?”景溯看着她,问,“你不想与他们相认?”
    “他们已经隐居在山林间, 与世俗无牵扯,我不想再打扰他们。”柳凝说。
    这话并不完全是她的真心话,除了不想将林氏夫妇卷入麻烦,她也深知,若是自己与景溯的身份暴露,他们是断不会让她与景溯一起回南陈去的。
    甚至他们很可能会阻止她的复仇。
    所以倒不如暂且放下。
    “血亲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景溯叹息一声,“你不会觉得难过么?”
    “我知道他们好好的就足够了,反正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柳凝说,“再说……殿下不是说过,您会一直陪着我的么?”
    她浅浅微笑,景溯在她的目光里读出一丝温柔的意味,心中却无太多喜悦,他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温柔总是会与谎言相伴。
    这次跟着他回到陈国,目的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马车悠悠荡荡地驶下了山,约摸过了半日,到了山南面的关仪镇。两人入住了镇上的客栈后,景溯亲笔写了一则密函,卷装进细管中,固定在了信鸽足上,放飞在低垂的日暮里。
    他在北梁自有一套与臣下通信方式,即便不在附近,也能互相传递消息。数日后有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停在客房窗轩上,似是沈弈递来讯息,说是已经率一众精锐之士南下,不日便会至关仪镇迎接景溯。
    等待的日子里,两人都闲着,偶尔会在关仪镇附近随处闲逛。
    这狩山南面的镇子不大,人也少,戏馆茶楼之类虽有,却也破败而冷清,不过镇子西面的一处郊外却颇有几分野趣,大多数时候,柳凝与景溯会在此处打发时间。
    郊外,景溯靠着树边,双手背在后脑勺上;而柳凝则稳稳地拿着一根竹钓竿,鱼漂浮在水面,一只红蜻蜓静静停在竿头。
    手里的竹竿动了动,蜻蜓受了惊吓似的飞走。
    柳凝将钓竿高高地提起,鱼钩上却没有鱼,就连原先安上的鱼饵也悄无踪影,她偏了偏头,瞧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他闭目阖眼,似乎靠在树边睡着了。
    这钓鱼还是他教的,也就这两天刚学会。
    但今天似乎手气不太好,一上午竟一无所获,柳凝懒懒地将竹竿抛到一边。
    现在是秋天,但今日的天气出奇得好,天空澄澈得像镜子一样,阳光明媚,枯黄的枝叶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金。枯叶像是蝴蝶一样飘落在景溯衣角,他睡得安详,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柳凝盯着他的睡脸,瞧了一会儿,忽然起了一丝促狭心思,随手从边上揪了根狗尾巴草,毛茸茸扫了扫他的鼻下,景溯鼻子皱了皱,眉心忽地一蹙,“阿嚏”一声,醒了过来。
    他睡眼怔忪,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清明,坐起身,挑着眉看她。
    “殿下睡得这样舒服。”柳凝手里的狗尾草摇摇晃晃,“可是做了什么好梦?”
    景溯一顿,他确实做了个不错的梦,梦里洞房花烛、红帐暖香……俗气得很,但却也是实打实的美满。
    以至于他醒来,竟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过现在她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笑意浅浅,也不坏。
    景溯也不说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撑着下颌,朝空鱼篓里瞧了一眼:“你的鱼呢?”
    “钓不上来。”柳凝微妙地叹了口气,“它们都不肯咬钩。”
    景溯唇角勾了勾。
    他见惯了她样样通晓的样子,似乎还是第一回 见她不太擅长于某事。
    然而却也有些可爱,竟使她整个人,沾染上了一丝鲜活气。
    “那就再教你一回。”
    他撑起身,靠近她身边,把住了她的手,缠了鱼饵的钩子高高抛起,“扑”的一声落进水里,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这回鱼却很快上了钩,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往上一带,一条草鱼带着水花窜起,最后落进了竹篾编就的鱼篓里。
    柳凝盯着竹篓里的鱼,又瞧了一眼景溯,眼中浮起一丝怀疑。
    “我可没使什么手段。”景溯对上她的双眼,笑道,“钓鱼这个事情呢,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缠饵、抛竿、提起来的时机和力道,可都得讲究清楚了,才能钓上来。”
    他松开了她的手:“喏,你自己再来试试。”
    景溯又靠回了一边的树干,瞧着柳凝持竿垂钓。
    他手里却也不闲着,拔下身侧草丛间的桔梗花,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柳凝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终于感到手下传来的力道,她学着景溯刚刚的动作,果然将一条草鱼划带出水面。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正捏着草鱼肥嘟嘟的身子,朝着景溯晃了晃,却看见他正低头,手里编弄着什么。她便将鱼扔进竹篓里,走到他面前,他正好停下手指,抬眸看了她一眼。
    景溯手里拿着一只刚编好的花环,淡紫色的花一串串缀着,与草叶穿插得颇为巧妙。柳凝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伸手,将这桔梗花环轻轻放在了她发顶。
    他则靠在树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挺不错的。”不知道是说人,还是说这花环。
    柳凝眨了一下双眼,对着清溪瞧了瞧倒影,却被流动的水纹所扰,看不真切。
    她又伸手,摸了摸发顶,感受到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再收回手时,指尖上也沾染了淡淡的桔梗香气。
    柳凝侧眼看着景溯:“原来你会编花环。”
    可是他打结却打得那么难看。
    “嗯,从前母后教过我。”
    景溯很少主动提起先皇后,柳凝眉头抬了一下,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要教你这个?”
    “她自己从前就爱在宫里编着玩,顺便教了我……本也不是什么难事,耳濡目染几次,也就会了。”他缓缓回忆着,神色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母后总是说,花环意禹着美满幸福,若是——”
    若是戴在心仪女子的发上,便寓意着两人能携手一生,圆圆满满。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头顶上有扑棱棱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鹰隼落在他肩头,鹰爪上缠着细铜管。
    景溯将密信拆开,读完后,看向柳凝。
    “沈弈已带人到了关仪镇上。”他说,“阿凝,我们该回南陈了。”
    第112章 “若我不放你走呢?”……
    关仪镇离南陈国境只有几日的车程, 在车马护送下,柳凝与景溯回了陈国,随后乘船顺流而下, 最终回了汴京。
    这次安置柳凝的地点不再是朝暮居, 景溯直接将她带回了东宫。
    他的宫室不似朝暮居那样精致奢华,却也颇为讲究, 比起私宅更多了些庄严恢宏的气势,却又比宫里那种闷仄感好上太多, 流水亭台的布局, 隐隐透着一丝风流缊藉之感。
    柳凝被安排在西侧的小院里, 离他的宫室不远。
    这宫里除了婢女, 也没有其他女人,景溯尚未婚配, 也没有什么侍妾,皇宫里或臣下偶尔送来的美人,也被他转赠他人, 是以这宫里清净得很,只她一人, 甚至显得有些突兀。
    婢女们纷纷私下猜测着柳凝的身份, 好奇得很, 毕竟这么多年来, 景溯从未往东宫里带过什么女人。
    尤其她还生得那样好看, 清丽温柔, 便是同为女子, 也免不了心折。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景溯问。
    “什么都行。”
    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东宫里,并不是柳凝所能决定的,而且她对此也没那么在意, 在南陈除了这里,她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
    然而景溯眉头浅浅一皱,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柳凝只好思忖了一会儿,道:“那便请殿下将我安排在书房,作为侍奉笔墨的女官好了。”
    这个身份是目前来说最适合她的,还能接触到不少宫政方面的消息。
    景溯盯了她一会儿,脸上倒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那便如你所愿吧。”
    东宫里没设过什么女官,至于书案间笔墨伺候,则通常由内监负责,不过景溯还是顺了柳凝的意愿,将她安置在了书房里。
    她平时要做的事不多,只在偶尔景溯批阅公文时替他磨墨,闲暇之余,还能捧着书楼里拿来的书册看看,很是清闲。
    然而好景不长。
    这日柳凝挎着花篮,在书房不远处晃荡,正值仲秋,桂花开得极好,她打算折下几枝,插在书房里的白玉瓶中。
    她折下两枝放在竹篮中,手指攀在枝梢,正打算折下第三枝,忽然听不远处有声音传来:“站在哪儿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