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节
盛言楚挑眉,招呼阿虎去泡茶。
楼彧转道来陵州,没别的事,也是来送银子的。
盛言楚惊讶不已,要知道楼彧送得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盛言楚自是不敢轻易收,楼彧不是官场中人,他一旦随便收下,被外人知道那就是实打实的受贿把柄。
楼彧料到盛言楚不收,便道:“盛大人若信得过楼某,不若让楼某来安排招工的事,这样一来,也就没人敢指责大人的不是,大人还能轻松很多。”
有人帮自己指挥接下来的事固然好,不过这人变成楼彧,盛言楚有些放心不下。
他奉旨绞杀了万子珍,楼彧不恨他?
楼彧不去看盛言楚,转头盯着楼家人陆陆续续的往院中抬一箱箱真金白银,自嘲道:“楼某爹娘皆亡,又无子嗣妻室,孤寡一人要那么多银子发霉吗?”
盛言楚一噎,这就是钱多了没处花的愁?
“盛大人只敢放心。”
楼彧侧身看过来,嘴角强撑出一抹苦笑,续道:“楼某并非那等钻牛角的人,我待万子珍如亲妹,却迟钝的没发现她对我…以至于妙娘遭了她的毒手,这等妇人,属实该绞杀,不然不知又有多少儿郎葬身在她手中。”
楼彧对万子珍本就没情,护如珍宝,不过是对万子珍哥哥的愧疚罢了,万子珍千不该万不该害妙娘,不然去年盛言楚未必能成功处死万子珍,以楼彧的人脉,些许会求到上边去,进而救走万子珍。
听到这番话,盛言楚叹口气,起身朝楼彧郑重鞠了一躬。
“楼老板深明大义——”
手往院中一伸,盛言楚笑逐颜开:“楼老板这般大方,本官先谢过楼老板了。”
楼彧随意的朝盛言楚拱拱手,二话不说起身就出了通判府。
阿虎看傻了眼:“爷,这人病了不成?送银子不说,还费心费力的操持招工的事。”
盛言楚负手而立在廊下,闻言悠悠摇头:“谁知道呢,些许真就如他所说,他一个人花不完银子吧。”
阿虎:“……”这世上真有人银子多的花不完吗?
盛言楚对楼彧这种慷慨的行径其实有多种猜测。
一是楼彧自己的那种说法,二嘛,楼彧想借机跟他套近乎。
后边一种略有些自作多情,盛言楚如今也就想想而已,真若被他猜中,他只想对楼彧说有点押错宝了 ,他一个正六品的官属实帮不上楼彧什么忙,至少在盐务上他是无从下手,毕竟他又不是盐政官。
银子一到位,事情就好办了,为了激励百姓干活,盛言楚命人将银子搬运到鸡鸣岛的沙滩上。
堆码成小山的箱子里全是银子,从邺城奔过来的老百姓看到这一幕,眼睛倏而楞直。
有银子在前边吊着,汉子们干活的心一下燥起来。
盛言楚让这些汉子驮着锄头过来,目的很简单,翻土。
男人负责翻,女人负责破掺了改良解药的水浇灌土壤,鸡鸣岛光照强烈,隔一个时辰水就干了,盛言楚便让女人们再挑清水灌溉,而男人们则继续翻土。
清水中盛言楚放了不少白雾水,总能改善一点土质。
招来的百姓中还有小孩,小孩们的活计也不轻,得听江知樾的吩咐,去丛林中挖凤血树的秧苗,除了该给的工钱,盛言楚自掏腰包,拿出一堆薄荷糖出来犒赏孩子们。
时间一晃而过,前前后后劳作一个多月,鸡鸣道上枯萎的凤血树终于皆被拔出,焕然一新的则是半人高的小苗。
发完最后一笔工钱,鸡鸣岛沙滩上欢呼雀跃声顿起,捧着沉甸甸的银袋子,有些老百姓激动的热泪盈眶。
当天夜里,盛言楚命阿虎将早已准备好的锅子炉搬到沙滩上,闻到辛辣馋人的香味,老百姓们纷纷围过来。
一个月的相处,盛言楚早已和众人打成一片,老百姓们起初还有些畏惧盛言楚这个从京城来的官员,可相处几天后,老百姓都觉得盛言楚和气的很,因而见盛言楚在那摆动锅子,一行妇人凑上前笑说她们来帮忙。
“也好。”盛言楚擦擦脸上沾到的锅灰,笑着将锅子的吃法教给妇人。
靠海,自是要吃鱼锅。
“阿虎,你带人去水湾附近捕一些鱼来。”
“小知——”
江知樾光着上半身,笑嘻嘻接茬:“知道,我去捡柴!”
不等盛言楚发话,江知樾手一招,对着身后成群的半大小伙子吼:“都跟我去捡柴火去,待会恩公要做好吃的给咱们吃!”
应者云集,小家伙们早就馋了锅里的辣味,当下吆喝着跑到附近去捡木柴。
见阿虎点了几个男人往海边走,有人担忧地问:“浅湾的鱼现在能吃了吗?”
捯饬火炉的妇人们面上也现出了犹豫,都拿眼睛看着盛言楚。
“能吃。”
盛言楚说得很笃定:“本官岂会拿诸位的性命开玩笑,你们若不信,待会本官第一个吃!”
老百姓们笑开:“我们自是信您。”
“对对对。”
鱼肉片到木桌上后,盛言楚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坐在下边的老百姓咽咽口水,没再怀疑,举起筷子落到滚沸的锅子里。
咸咸的海风下,盛言楚端起杯子对着晒至黝黑的老百姓们痛饮了一杯。
简单的鱼宴结束后,老百姓们滑船往主城方向去,有些人一直惦记着盛言楚那句‘能吃’,左右盛言楚都吃了,想来海中的毒应该除得差不多,既如此,他们还往邺城逃难做什么,直接回自己的家陵州呗。
一场鱼宴后,陵州城大半的人都回了来,动静之大,登时引起远在宋城等地老百姓的关注。
一打听才知道陵州城通判官带头吃了鸡鸣岛的鱼肉,鸡鸣岛是啥地方!那地儿的毒最重。
如果连鸡鸣岛的鱼都能吃,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更能?思及此,逃难在外的老百姓凑到一块商量。
“那位盛大人举万贯招工重建鸡鸣岛,想来不会忽悠咱,咱要不回去看看?”
“真要回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若还有毒呢?”
“人家官爷都亲自试毒了,咋还能有毒?”
有胆大的铿锵道:“官爷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们不回,我回去,窝在这连个像样的活都没得干,瞧瞧邺城那帮人 ,一个多月而已赚了多少哦!当初我说我也投奔那位盛大人,你们偏不,这下好了吧,只有羡慕的份!”
“对对对,鱼蛋说得有理,盛大人没骗人,邺城的人拿了工钱是实打实的真事,他们亲口说的,说盛大人当天晚上吃了好多鸡鸣岛捞起来的鱼,就因为这,好多人已经跟着盛大人回了陵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有人道:“既是这样,那我也回。”
“我也回!”
“我也……”
清早各大城门一开,流落在外的老百姓们皆背着大包小包,再次拖家带口开启迁徙,但这次他们是南归的大雁,都是往家的方向走。
远在陵州通判府里悠哉呷茶的盛言楚放下茶盏,挥退前来禀报百姓回城情况的官差,对面而坐的马大人喜笑颜开。
“盛大人这一招以身试毒着实厉害,才三天而已,城中逃出去的大半百姓都回来了。”
盛言楚笑得温润:“不敢当,下官不过是替君分忧罢了。”
马大人嘿嘿乐,出走在外不归来的陵州百姓一直是马大人心头挥之不去的焦灼,若陵州城真的成为空城,他这个知州大人也甭当了。
盛言楚扫一眼便知马大人的心事,清清嗓子,道:“下官能做得就这些,接下来还得大人你来主持。”
“本官?”马大人怔了下。
盛言楚托腮笑道:“自然。”
马大人眼珠子转哒,也对哦,他才是统领一州的长官,总不能事事都让盛言楚做了吧?
“本官…咳,本官——”
他能做啥?一时半伙还真想不出来。
盛言楚亲自给马大人倒了壶茶,这些时日马大人经常来通判府,渐渐的习惯了喝便宜又粗糙的大麦茶,用盛言楚的话说,大麦茶能刮油。
“倒不必要您做旁的,择个好日子,您去净水楼吃一顿,动静闹大点,专点鸡鸣岛附近打来的鱼——”
“等等!”马大人一声高吼,杯子往桌上一掷,哆嗦着肥厚嘴唇:“盛大人玩本官呢!那鸡鸣岛的鱼岂能…”
‘吃’字噎在喉咙里没发出来,马大人也不好意说出口。
盛言楚能吃,他为何不能?
瞥了眼自顾自喝茶的盛言楚,马大人窘迫地端起茶盏掩饰说错话的心虚感。
二月十一,马大人‘被逼上梁山’,带着府中妻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净水楼,此消息传来后,满城哗然。
“马大鱼是何等人,他最为贪生怕死,他都敢吃鸡鸣岛打上来的鱼,可见陵州城附近海域的毒真没了。”
“那位盛大人吃鱼我没瞧见,马大鱼那一桌我可是瞧得真真的,确实吃了!”
“哟,那我可就真的信鸡鸣岛毒水干净了。”
一传十,十传百,马大人的一场吃播秀十分了得,那些还在外张望着不敢回故土的百姓听闻此事后,连夜买船票回了陵州城。
马大人起初有些抱怨盛言楚逼他吃鸡鸣岛的鱼,但见城中百姓因为他而重回家园,马大人觉得自豪的不行。
夜深睡觉时,马大人美滋滋的回味着白日百姓们称呼他时脸上扬起的笑容,某一刻,马大人觉得做官就该这样。
百姓乐,他们这些父母官才能乐在其中。
开了窍的马大人将全副精力都投身在陵州城的再建中,盛言楚遂可以卸下担子回宋城陪华宓君待产。
李老大人早已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住进了李家,自打开春后,程春娘手中的针线活就没断过,盛言楚二月十三回宋城探望时,家中早已进入欢喜状态,均在翘首以待两个小孩子的到来。
华宓君孕后期腰酸的厉害,盛言楚将小公寓里的胡萝卜抱枕拿出一些让华宓君靠着,些许是一心想生女儿的原因,华宓君对抱枕这种软绵绵的东西越发爱不释手。
跟程春娘学了几招手艺后,华宓君迷恋上做各种小玩偶,这不,又拆了一个抱枕缝小兔子。
马大人知道华宓君三月里要生孩子,便将陵州城的事都揽了过来,交代盛言楚接下来多陪陪妻子。
话是这么说,但盛言楚做不到全权脱手,一应重要的文书会由驿站遣送到李家,每日陪华宓君在院中走几圈歇息后,华宓君开始穿针做玩偶,盛言楚则坐到一旁批文书。
“宓儿,你看这个——”
盛言楚忽笑出声,举着手中的书信看向华宓君。
华宓君停下活,昂着脖子凑过来,看清上边的字,华宓君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
“官家这是要招你回京了?”
信是宝乾帝命人寄来的,寥寥几语都在赞许盛言楚将陵州百姓唤回去的事,但末尾却来了一句问候,问他可想家。
盛言楚的家在哪,在临朔郡静绥县水湖村,但很明显,宝乾帝问得不是静绥,那就只剩京城,好端端在公事书信上来这么一句,肯定有其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