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节
宴席上,各种山珍海味齐聚在桌,鲜美异常,有很多鱼啊虾啊,还有贝类盛言楚两辈子加起来都是头一回见。
陵州鱼能在西北各地畅销,少不得邺城盐的帮衬,吃宴席不就图人多欢闹嘛,为此,盛言楚下帖子去邺城,将楼彧以及一些盐民请到了通判府。
独独没请邺城几位主事官,眼睁睁看着楼彧穿着花里胡哨的登上去往陵州的船,几人气得咬牙切齿。
宴席在通判府门口摆了足足三日,城中热闹非凡,在这三天里,盛言楚敢说他将海里能吃的鱼应该都吃了个遍,捡了十几样口味好的,盛言楚打包寄了些给静绥的大舅家。
后想了想,他又捎了一份给水湖村的盛氏一族。
自从长子出世后,他对宗族的看法逐渐加深,再有,盛老爷子毕竟死在他家,如今的老盛家不复存在,他也就无须紧抓着从前的恨意不放。
陵州腌鱼的生意上道后,盛言楚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安排另一个:辣椒。
辣椒不管是在南域还是在别的地方都稀少,盛家几间锅子铺生意之所以红火,不外乎是因为百姓稀罕锅中的辣味。
夏天吃辣爽歪歪,冬季吃了能御寒,所以春娘锅子铺的生意几乎全年没有淡季。
生意好归好,但付出的本金也多,光麻椒这一样材料就占去了大半银钱,他先前就想过用什么法子才能降低辣椒的成本,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现下是六月尾,正是陵州各大岛屿辣椒成熟的季节,盛言楚跟着辣农亲自去地里走访采摘,穿梭在暴热山野多日后,盛言楚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这些辣农舍不得摘嫩椒,非要等辣椒成熟透了才去采摘。
他上辈子虽没有学过农学,但也知道果蔬的采摘要及时,否则接下来植株的生长以及结果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你不摘有的是山野里跑出来的小兽偷偷摘着吃。
除了这个问题,辣农跟他说的留种法也不太可,挂在树上的红辣椒因舍不得摘头茬,导致留下来的很多种子辣椒是第一层果,这些种子太过稚嫩,来年播种时出苗率很低。
剩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拢总起来无非是不懂增施草木灰,舍不得给辣椒苗打尖,以及植株生长过密等等。
但凡盛言楚一眼看出的问题,他都全无保留的和辣农说了。
在山上各大田埂忙碌的那几天,一行人还发现了几株野生小米辣,这可把盛言楚高兴坏了,立马命人将那一片地围了起来。
“这辣椒太小了。”辣农对此看不上眼,“卖不上价的。”
盛言楚无语望天,这些人没吃过小米辣,着实不知道小米辣小小的身体里蕴含了多大的能量。
既然陵州辣农觉得种植小米辣没前途,盛言楚便让阿虎挖了几株带回去盆栽。
忙完辣椒事宜,时间已经到了七月上旬。
得知盛言楚过些时日就要回京,马大人哭得稀里哗啦。
“盛大人此次回京述职,咱们二人再相见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马大人半边袖子都快湿透,要说陵州谁最舍不得盛言楚离开,当属马大人。
声泪俱下中,马大人瞄了眼黑了一圈但人也壮实了些的盛言楚,暗道多好的人呐,有盛言楚在,他这个知州天天浑水摸鱼都没事,不仅如此,还在宝乾帝那博了几句夸奖。
先帝时期,谁知道他马大鱼?现在新帝才登基一年就知道陵州知州的名号是他马大鱼,这种事他能炫耀到孙子头上!
坐在对面的盛言楚瞅着马大人又哭又笑嘴角不由抽搐。
眼前这位马大人纵然身上缺点重重,但有一处好,能听得进劝,他能在陵州大展身手,少不了马大人在背后支持。
“马大人,下官敬您!”盛言楚举起酒杯,笑眯眯地站起身。
马大鱼闻言猫着腰跑到盛言楚面前,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杯盏叮当响,落座时盛言楚忽拍拍马大鱼的肩膀,马大鱼身子一僵,忙问盛言楚临走前可是还有事没交代清楚。
盛言楚捏捏马大鱼敦实的背肉,叹了口气,马大鱼心往下一沉。
嘴唇开始打颤:“盛大人您千万别吓本官,本官听您的话,已经命府中妻妾节省平日用度…”
“马大人慌什么?”盛言楚轻笑,“下官不过是想感慨时间过得真快罢了,犹记得初来陵州时您的模样,一年而已,您瞧上去比去年要瘦了些。”
马大人嘿嘿笑:“承您的福,每日起来喝一盏大麦茶,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说到这,马大人捂着嘴低低道:“本官在那事上也减了次数,还真让您书中了,本官身子骨渐好,果真貌美的女人不能多沾,都是食人骨髓的妖精…”
盛言楚握拳抵唇咳了下:“下官明日就要离开陵州,临走前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与大人听。”
“您说。”马大人敛起笑容,端正姿态。
“陵州比不过邺城有盐,也拼不过宋城靠近内陆方便。”
谈及由自己改造一通的陵州,盛言楚心里的话几夜都说不完,遂捡了几件重要的事说与马大人。
“下官已经和西北各郡签了腌鱼生意,这笔买卖划算,往后做得好,腌鱼不失为陵州的一特色。”
马大人重重点头,盛言楚又道:“想要将生意做好,首要是重质,还望大人在下官走后多多监督这个,切莫以次充好,失了信誉。”
马大人嗯嗯又点头,盛言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直至深夜才回通判府。
在小公寓睡了一个时辰,为了早些见到两个孩子,天还没亮时,盛言楚就带着阿虎搭船回了宋城。
等陵州百姓们邀着准备去通判府相送盛言楚时,却发现通判府早已人去楼空,听闻盛言楚大清早就走了,百姓们只好捧着手中的鸡鸭鱼肉失落的各回各家。
回到宋城,盛言楚一进门就直奔后院,照着小床上睡梦中的两小孩亲了亲,随后蹑手蹑脚地滚进里间的被窝。
夜里要喂奶,华宓君自此不敢睡太死,盛言楚认为他的动作够小了,但还是惊醒了华宓君。
“楚郎?”华宓君声音有些哑。
“是我。”盛言楚掖好被子抱着女人,低声哄着:“再睡会,天没亮堂透,还早呢。”
熟悉的声音给足了华宓君的安全感,尤其是小床上没有咿咿呀呀的哭闹声。
睡了个回笼觉,盛言楚小心的起身,华宓君还在睡。
穿好衣裳到外间,请来的乳母已经抱着两个早醒的孩子出去溜达了一圈,乍然看到盛言楚,乳母们吓了一大跳。
府里的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孩子给我吧。”盛言楚洗净手,笑着对两个孩子张来臂膀。
见到盛言楚的脸,两小孩小嘴一皱,明显是不认得了。
乳母们忙颠着快要哭的孩子们在院中挪着小碎步,盛言楚则尴尬地站在原地僵着手臂。
才一月不见,咋能忘了他这个爹呢!
山栀和阿虎见盛言楚咬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盯着乳母的背影看,两人不由扑哧一乐。
小孩子忘性大,这种事没啥大不了的,跟他们玩几天,准能混熟。
本来打算七月底就带着孩子们回京城,不想李老大人身子闹不愉快,请大夫上门看了看,大夫没啥好说的,交代盛言楚要有心理准备。
华宓君当场嚎啕哭起来,反倒遭了病床上李老大人一顿骂。
“当娘的人了,还见天的掉金豆豆!”
华宓君哭得不能自抑,嚷着说舍不得老祖宗。
李老大人眼皮子一掀,枯老的手在华宓君头上摸索,唯恐珠钗伤了李老大人的手,华宓君快速的将钗环卸了下来。
盛言楚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侧,只见李老大人的手在华宓君浓密的发髻上停留片刻后,转而往下摸臂膀,华宓君微抬手,李老大人半阖着眼,干瘦的手最终落到华宓君腕上的黄玉镯子上。
随后李老大人就一直摸黄玉镯子,也不说话,眼角微漾出泪水。
夫妻俩隔空对视了一眼,暗道老祖宗又是在想外孙女李念和了。
伺候李老大人睡下,华宓君头一次跟盛言楚聊起华家事。
“先帝已经走了,唐氏这条命我要取来祭奠我娘!”说这话时,华宓君几度哽咽,却倔强地挂着泪珠不掉。
盛言楚抱住华宓君,手抵在华宓君柔软的发间:“哭吧。”
华宓君‘啊’得一声叫,似是将多年积攒在心尖的委屈都喷发了出来,再抬头时,泪水糊了一脸。
“楚郎,你…你那水能给老祖宗喝吗?”华宓君目露恳切,声音发涩:“我知道你一向谨慎,可老祖宗他活不长久,我想着让他亲眼看到我替我娘报仇…”
盛言楚叹了口气,指腹揩掉华宓君的眼泪。
“你可知老祖宗平日所用的茶水早就被我换成了白雾水?”
“喝过了?”
喝过了还生病,也就是说,回天乏力了?
华宓君僵住,好半晌眼珠才动了下,悲痛于心,四肢瞬间软绵无力瘫了下去。
盛言楚抱住人,忙唤还没走远的大夫给华宓君把脉,无它,伤心过度导致心力交瘁。
“大夫留步。”
盛言楚喊住准备离开的大夫,近前问道:“我家老祖宗年岁已高,也不知他——”
后边的话大夫懂,便道:“老大人年轻时身子强健,故而才有此高寿,但人吃五谷杂粮的,总是要跟子孙后代告别。”
顿了顿,大夫伸出两根手指,叹气道:“老夫会用尽全力保老大人,但最多两个月,两个月后…”
送走大夫,盛言楚端着药碗喂华宓君,大夫的话,他一字不漏说了出来。
“两个月足够。”华宓君寡着一张脸,切齿道:“先帝薨逝,你我便来了陵州,华正平和唐氏倒多活了一年。”
盛言楚拿帕子擦擦华宓君的嘴,淡道:“这两人罪有应得,但华正平你动不得,此人交给我,你只管处置唐氏。”
华宓君耷拉着神情,抬眸见丈夫脸容紧绷,她只好缓缓点头。
推迟了三天,盛言楚于八月初二带着妻儿和程春娘还有棠姐儿坐上回京的官船。
临走前,他原是想把江知樾送回陵州,这孩子心眼太多,又好动,他担心一不小心会惹李老大人气火攻心。
“恩公,我不走。”
江知樾抱着庭柱不撒手,似是瞧出盛言楚的顾虑,江知樾小声叫屈:“我跟李爷爷玩得可好了,府上的丫鬟姐姐说恩公这趟去京城没个三五载回不来,李爷爷生了病,我若也走了,就没人陪李爷爷了,恩公行行好,让我留这吧,我发誓!”
说着比划出两只小指头朝天。
“我发誓不会扰李爷爷睡觉——”
盛言楚一个板栗子轻敲下去,也不知是真的疼还是吓到了,江知樾两个大大的眼眶下顿时蓄满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