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天工造物本无心
一片翠绿的竹叶,随风翩舞而来,恰然被沈炼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陈金蝉目力已然极佳,可见竹叶清晰的纹理。
随后一件令他惊奇的事情出现了,浑身有湛然星辉的师父,此际流露的星辉,集聚在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现出一片同样翠绿的竹叶,好似自虚空生成,连纹理都同另外一片随风翩舞的竹叶一般无二。
沈炼回转身来,让陈金蝉看得更加清楚,清清淡淡道:“金蝉,你可能说出两片叶子的不同之处。”
陈金蝉凝目在两片竹叶上,从纹理到形状以及大小,甚至颜色的深浅,他都没法找出不同来,故而他摇着头道:“不能。”
沈炼淡淡一笑,又道:“如果我把两片叶子放在一起,你能分出哪一片是我造出来的么?”
他将手摊开,两片竹叶缭绕在一起,以超高速旋转,最后分开,安静地躺在沈炼的掌心上,即使以陈金蝉的目力和感知,都没法分出两片子在旋转之后,各自的位置了。
这一次他细细注意两片看起来一般无二的竹叶,最后指着其中右边的一片道:“我猜这一片是师父你造出来的。”
沈炼掌心微颤,陈金蝉所指竹叶化成点点星辉,散落四周,周遭天地元气,亦随之变得格外清新活泼。
陈金蝉并不觉得欣喜,因为那些流散的星辉,都是师父的生命。
沈炼微微一笑道:“你既然不能分出两片竹叶的差异,又凭借什么知晓哪一片是我造出来的。”
陈金蝉略作沉吟,过了一小会才道:“两片竹叶并无不同,但师父所造,少了一分自然,天工无心而造物,师父有心而造物,只因此就有了分别,虽不见于耳目,可用心体会,就可见两片竹叶各自有辉,一为天光,一为烛火。”
沈炼道:“天光天成,烛火人造,你能说出这种体会,实是让我都有些惊讶了,可见你非但是天生的道体,更有与生俱来的宿慧,虽然将来的成就,谁也说不准,但是仅以天资而论,少年的我,不如此时的你。”
陈金蝉没有因为师父的称赞而自满,亦无装作惶恐的谦虚,淡然自若。可他内心又深深敬服自己的恩师沈炼,这是何等心胸气度,才会如此坦然说出自己少年时不如徒弟更有天资。
虽然没能直观感受沈炼的地位,可他从侧面还是能知晓许多信息,沈炼不但在青玄拥有崇高如巫尊在陈村的地位,更是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都是有数的大成就者。
即使在陈村也是有尊卑上下的,更何况根据巫尊所给水晶球的知识,外面天地里尊卑等级更为明显。
愈是如此,他愈是感慨师父沈炼的平易近人,又在不经意间流露的绝高智慧,甚至远胜过巫尊。
巫尊的确拥有很多知识,但知识不代表智慧。
这些感慨都是他这两日随在沈炼身边,逐渐体会出来的,而且每一刻,他都能从师父身上感受到新的东西,让他若如饥似渴的海绵,吸取从沈炼身上传递的信息,将他脑海中的知识亦催化为智慧。
两人各自沉思,过了一会。
沈炼清悠的声音在竹林间响起,“人生的残酷在于,最美好的东西,就如黄昏的美丽一样,转瞬即逝,现在的我看一花、一叶,甚至地上的微尘,都觉得有千般新奇,甚至能亲眼看到一滴露水里潜藏着许多细小的生物,在呼吸间繁衍,在眨眼间生死,这些新奇的感受,都让我愈发不舍生命的消逝,更明白存在天地间究竟有多么可贵。”
他幽然轻叹,似有无限不舍。
陈金蝉听得心里苦楚,忍不住道:“师父,我听方师姐说,我的血肉有着无限生机,能生死人肉白骨,如果能帮到你,我可以献出自己的血肉。”
他内心深处,有着怜悯世人的慈悲,更何况又深深敬服沈炼,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炼笑道:“金蝉,人生对于我本就是一场美好的游戏,我自是贪恋这场游戏,以及喜欢这场游戏的无限可能,而不愿意出局,却不会因此而不择手段,更何况我身上的问题,也不是靠灵丹妙药能够解决的。
雁影虽然是剑道的天才,可毕竟生长在西荒的势家,多了几分俗气,我鼓励她还丹九转,超越我师兄,正是为了让她抛开世俗的枷锁,忘记高下尊卑之别,引出一往无回的剑心。若这一次她还丹若是不能九转,只怕此生此世都不能勘破虚妄,这便是证道长生最难的一点,不由法力神通,但看能否见证最为纯粹的自我。”
陈金蝉似懂非懂,他问道:“那么长生之后,便是真正的自我了?”
沈炼道:“并非如此,勘破虚妄时,确然能见证自我,可是身在红尘俗世,自有无数的干扰,影响自身,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下,本性依旧会被蒙蔽,显示出嗔怒,贪欲。可以说凡生在天地间,皆会被红尘沾染,影响性灵,此非人力所能控制,故而即使仙佛,也会有争斗,说这些,对你而言其实已经太过深奥了,只是我未必还有多少时日,只能强行将自身的见解加诸于你,希望将来你不会怪我。”
说完之后,沈炼一步迈出,就到了一根石竹下,挥手一劈,手中就多了一截竹管,堪堪一尺八寸。
陈金蝉不知师父又要做什么,凝神细看。
很快竹管就成了一件类似长萧的乐器,共有五孔,前面四孔,后面一孔。
沈炼拿起乐器,目光越过无穷遥远的虚空,吹奏起来。
一缕清音散发在天地间,苍凉辽阔,但又包含~着空灵、恬静的意境。
衍虚亦听到了这清音,心灵中关于青玄的记忆,如源头活水冒出来,他看到了清凉峰上的石竹林中,年轻的张若虚挥动石斧勤勤恳恳砍着石竹,他坐在一旁的石竹枝条上,悠扬地荡着,看着这傻乎乎的家伙,汗水流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