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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第42章 、
    在得知父亲死讯后的第一时间,嘉禾乘车回宫。
    在回去的路上她怀抱着可笑的侥幸,心想这也许是讹传,她明明都已经让阿姊去给爹爹报信了,爹爹英明一世,怎么可能会死在一场刺杀之中呢?
    可是当她回到紫禁城时,她就明白了,侥幸只是侥幸而已。紫禁城和她上一次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氛围完全变了,冰冷的风穿行于巍巍宫阙,宫人们俯首躬身、步履仓皇,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嘉禾反倒没有哭,甚至就连之前在苏徽面前流露出的那种恐惧此刻都荡然无存,她好像忽然间沉稳了许多,十二三岁孩童的脸上稚气与天真所剩无几。
    她首先是回到了坤宁宫中去,出了天自驾崩这样的大事,皇宫上下唯一能主持事务的人便成了皇后。
    坤宁宫理所当然的没有杜皇后的身影,平素里杜皇后打理六宫上下已经足够忙碌,更别说现在这个时候。嘉禾从坤宁宫中的宦官那里听说,母亲已经去了奉天殿,正与内阁群臣议事。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回来的第一时间,杜皇后就火速将京都的戍卫兵握在了手中,内阁诸臣见势不妙,主动来到坤宁宫中拜见杜皇后。在商议完如何迎回天子遗体的事宜之后,杜皇后摆驾奉天殿,在这个皇帝曾经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接见了朝中文武大臣,京中五品以上的高官,大概此刻都跪在奉天殿前。
    嘉禾记起了从前听阿姊说过的一件事情,早年父亲征战天下,母亲留守后方,常于帷幄之后召见幕僚,凡有大事,父亲手底下的谋臣必定问于杜氏。如今议政的地点改换,但料想这样的场面杜皇后是丝毫不惧的。
    他们所要商议的,无非是两件大事吧。
    一件是如何应对北方蛮夷,这一次皇帝御驾亲征就是为了清缴作乱的胡人,现在他出师未捷死在了半道上,但长城之外压境的敌人不会因为这个就撤军。原本北调的大军有二十万,皇帝骤然驾崩,想必军心动摇,恐怕不好驾驭。
    嘉禾还知道,胡人的大军无法被阻挡,不久后就会突破山海关,涌入塞内,为祸数年。
    等会得和母亲说一声,让她提早下令迁走山海关一线住着的普通百姓——嘉禾忧心忡忡的想。
    对了,长姊现在还下落不明。那日在接到嘉禾的信之后,荣靖便借口游猎出了京城。杜皇后当时没有阻拦这个女儿,现在应当回过味来了。
    嘉禾不明白为什么长姊没能救得了爹爹,但如果荣靖真的往山海关方向动身了的话,现在应该就在军中。
    第二件事情应当就是与立嗣有关的了。
    皇帝骤然离世,宫里没有皇子只有两个妃子怀有身孕,这的确是一道难题。
    但这些人哪怕再怎么大胆应当也不会直接将她一个公主给推上皇位。天书上说她成为了皇帝,一定是现在怀着身孕的那两个妃子都出了什么事情。
    “云乔。”这时她已经一路思考着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寝殿。侍女上前想要服侍她,都被她挥退,她只留下了苏徽,“你去安排两批信得过的人手,盯住赵贤妃和邱才人。”
    苏徽疑惑的看向她。
    “爹爹没有兄弟子侄,她们中若有谁能够生下皇子,那个孩子就会成为皇帝。”嘉禾用一种平稳的口吻和苏徽说道:“在这样一个时候,她们一定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我……我总得试试看能不能护住她们。”
    这话或许有些狂妄了,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在帝座更迭的浪潮之中未必能有什么用处。
    但,姑且一试吧。
    在她身边的宫人大部分都是帝后安排过来的,这几年嘉禾自己也有刻意培养自己的心腹。只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能接触到的都只是一些女官、宫人,心腹也大多是皇宫中的人。
    苏徽听到她的安排之后,点头,一如既往的对她的吩咐没有任何异议。沉浸在思考之中的嘉禾并未注意到苏徽的眼神。
    嘉禾肯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其实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夏朝长业二十年的立嗣案一直是史学界争论不休的疑案之一,在《夏史》和《太.祖实录》之中,直接了当的说,太.祖无嗣,故立公主。
    一些文人笔记和部分流传到后世的彤史则显示,长业二十年夏太.祖的后宫之中或许还有个怀孕在身的妃嫔,学者从零散的史料和考古中推断这个妃嫔应当在夏宫之中地位不高,姓邱,死在长业二十年,可能是因流产而去世。
    但无论是那一份史料都没有说过,夏太.祖在这个时候还有个同样怀孕了的赵贤妃。根据考古发现,赵贤妃也是死在长业二十年。
    看样子嘉禾的判断是对的,会有人对赵贤妃下手。
    但在苏徽还没来得及动身之前,赵贤妃就找到了嘉禾。
    她静静的站在殿门前,由一群宫人簇拥着,昔日端庄明艳的女人如今就仿佛一株开败了的海棠,整个人都是黯淡的。她如今大约也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腹部高高耸起,整个身躯也变得浮肿,看上去病恹恹的。
    嘉禾在听说贤妃来之后,大步从内室走了出去,往日里她和赵贤妃的关系并不算好,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不相信贤妃专程过来还是为了和她吵架的。
    “公主。”贤妃是嘉禾长辈,但这一次见到嘉禾时,她主动朝着嘉禾一拜。
    “贤妃快快请起。”嘉禾连忙扶住这个女人。
    她注意到贤妃的眼睛是通红的,是方才哭过。这究竟是在为皇帝而哭还是为她自己而哭,不得而知,但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情绪波动过大总归是不好的。
    “求公主殿下救命。”贤妃眼睛一眨,泪水再一次滑落了下来。
    嘉禾不喜欢贤妃,现在就算贤妃看起来再怎么可怜,她也对她没有多少怜悯之心,何况以她对贤妃的了解,这个女人心机深沉,眼下荏弱无助的模样,说不定只是为了骗取同情。
    “贤妃若有困难,就请说出来吧。”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这样对贤妃道。
    她没有办法真的坐视自己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被害死,贤妃固然可恶,但她腹中孩子仍是无辜的。
    听说宫里最好的太医都为邱才人看了脉,说她腹中的胎儿可能是男孩,并且邱才人这一胎十分健壮,那个孩子多半是能够平安的生下来。
    嘉禾为邱才人感到高兴,却也同时为赵贤妃的孩子担忧。邱才人的孩子固然是好,可惜月份小了些,如无意外,应当是贤妃肚子里这个孩子先出世。如果也是个男孩,到时候按照长幼之序就该是这个男孩登基,赵贤妃就该被尊为圣母皇太后,与杜皇后平起平坐。
    杜皇后无疑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
    “皇宫你不能再待了。”嘉禾猜,贤妃之所以哭着来找她,是希望能够通过她来向杜皇后示弱。
    但嘉禾觉得,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就连她一个孩子都不信贤妃的示弱,杜皇后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为今之计就只有暂时出宫保平安。
    “公主的意思是?”贤妃慌忙抹了把泪,看起来一脸惊讶。
    “你和我一起去白鹭观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挺多人对女主的行为不理解,我出来解释一波吧首先作者本人并不是一个支持无条件圣母的性格,不会塑造出一个受尽委屈还宽容一切的女主,大家可以放心女主在这里选择要救未出世的弟弟,大部分原因在于这个时候她还没有经历过太多残忍的事情。杜皇后宫斗时会避开小女儿,女主的成长环境和平到和我们这种现代人来说没什么大差别。妃子和皇后抢皇帝,她最多心里骂两句,妃子生小孩了,她反而还要庆幸皇家开枝散叶,对于古代女孩来说,庶出的兄弟也是未来的依仗对她来说,未出世的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如果孩子是个男孩,她就不用做皇帝了,好事贤妃对她而言仅仅只是意味着一个不讨喜的妃嫔,贤妃为了扳倒杜皇后搜集了杜皇后谋害皇子的罪证——仅仅这一点来说,贤妃还真没错而且现在怎么看,杜皇后都已经赢了,皇帝死之前杜银钗都还是皇后,未来谁当皇帝,太后的位子都稳了。
    如果只有邱才人生了小孩,古代夭折率高而且不确定是不是男孩,万一不是,她还是得登基,这是她不愿意的王嫔的疯癫刺激到了她,她觉得母亲这么残害幼儿很过分,按照古人的观念,杜皇后算是不合格的主母。与其说女主是在保贤妃,不如说她是在传统孝义观念影响下,保她父亲的孩子。
    第43章 、
    嘉禾前去白鹭观修行,是皇后的意思。
    为人父母的大多想要在子女心中留下一个好的形象,就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希望让孩子看到他们不干净的一面。为了让这个小女儿能够离开皇宫不要掺和进她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之中,她甚至去求来了皇帝的旨意,让她的丈夫出面下令将嘉禾送进了道观之中。
    皇帝虽然驾崩,但他死前留下的旨意还作数,嘉禾依然是奉命清修的状态,她有理由离开皇宫回到白鹭观中,并且这一次她带上了赵贤妃。
    杜皇后正在与朝臣议事,根本没有精力理会后宫,也不会料到她的女儿竟会如此的大胆妄为。至于那些按照杜皇后吩咐行事的女官根本不敢阻拦宁康公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嘉禾便已经带着赵贤妃离开了宫门。
    就好像是曾经荣靖带着她擅离皇宫一样,如今的她也领着赵贤妃直接闯出了紫禁城。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忘记了曾经约束着她的条条框框,行事只凭自己的意愿。
    赵贤妃坐在软轿之中,离开宫门的那一刻还有种在做梦的错觉。
    赵贤妃进宫成为妃子的时候,比现在的嘉禾大不了多少。穷酸文人总说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才不是这样的,皇宫是这天下最妙的所在,多少人的野心报复指望着在这里实现。
    走入紫禁城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想过自己离开这里的画面。然而世事难料,她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宫墙外的天地。
    软轿平稳的往前,赵贤妃挑起一丝帘缝,悄悄打量前方的那一乘轿子。
    这个宁康公主,还真是有够谨慎的。她将她带出皇宫,却又拒绝和她过于靠近。就连一同前往白鹭观的路上,都坚持不与她共乘。
    贤妃嗤笑了一声,谨慎些好,她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赵贤妃入宫的第一天去拜见了皇后,看着坤宁宫主位上那个女人,她当时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取代她了。
    入宫,求富贵,这是她家族送她进宫之前对她的殷殷嘱托。也是她活着的价值。
    赵贤妃不会对谁感恩也不会为谁心软,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只要她能够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成为皇太后,那么她还是会继续和杜氏斗下去。
    赵贤妃时常会在梦里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破旧的茅屋、黑漆漆的灶台、女人搂着她时麻布裙裳粗糙的触感,以及——饥饿与寒冷的感受。
    她做了好些年的千金小姐了,可那段记忆如同跗骨之蛆,她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到冻饿,冷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饿到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嘴里咬下去。
    一个合格的世家千金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赵贤妃不是。她的双手每日用顶好的牛乳保养。她却依然能感受到指腹的粗糙。
    前朝末年,京城名门赵家有个公子不幸落难,幸得一农户相救,方苟全性命。
    在乱世之中,这位纤弱的小公子为了报恩,或者说为了保全性命娶了那农户家的女儿。那姑娘年方二八,与他倒也年岁相配,却因常年劳作而容貌粗陋。她是个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得什么是温婉,在乱世之中,就连女人都得拼尽全力,她每日都需下地耕种,碰上不怀好意之人,她会挥舞锄头与人厮打,会为了一口粮食叉着腰破口大骂。
    这农家女对赵小公子倒是厚道,处处迁就,小心谨慎侍奉着,不像是嫁了个丈夫,倒像是为自己找了个主子。
    后来这个农家女为这赵家公子生下了一儿一女,又过了几年,南边的军队打了过来,这是赵家的人重新找回了自家的嫡子,将他送入朝堂,他在恰到的时机投靠了南边的周氏,最后成为了夏国定都北京之后的重臣之一。
    他回到赵家的时候没有带上妻儿,飞黄腾达时也不曾命人去接她。是若干年后,这民农家女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徒步走到了京城,去见自己的丈夫。
    她跋涉过千山万水之后来到了赵府雅致而贵气的大门前,默然伫立许久后,将儿子和女儿留在了赵家门前,自己转身走了。
    母亲落魄的背影让赵贤妃记了很多年,她想不通母亲为何要走。她明明是父亲堂堂正正迎娶的嫡妻,为什么要在跋涉过千山万水之后独自离开?那么多年她的辛苦都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男人,她甘心吗?
    后来赵贤妃慢慢的找到了理由,也许是因为母亲太过卑微了。
    一个乡野出身的农妇,如何能与朝中高官并肩而立?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尊卑分明,每个人都该待在自己的位子上——赵贤妃母亲悲剧的命运让她坚信这点。直到她有一天遇到了杜皇后。
    这个女人也出身卑微,这个女人也有一个曾经落魄后来飞黄腾达的丈夫,这个女人也是年老色衰的糟糠妻。可是凭什么杜银钗不被休弃,还能母仪天下?杜银钗她那样卑贱,她就该自惭形秽的主动离开她贵为皇帝的丈夫才是,她趾高气扬的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与天子并肩而立,难道就不害怕有朝一日狠狠的摔下来成为一个笑话吗?
    如果杜银钗不是一个笑话,那么谁才是笑话,是她当年那个怯懦的母亲吗?
    赵贤妃没办法不怨恨杜银钗。杜银钗有着与她母亲类似的出身,却活成了另一幅模样。她替她的母亲嫉妒杜银钗。
    前方的马车忽然停下,赵贤妃以为是杜皇后的人追了过来。瞳孔猛缩。
    但不多时却有宦官过来告诉她,是前方有个孩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突兀的站在了路中间,凝望着宫里来的车队。
    那孩子穿着华贵,似是大户人家出身,可身边却并没有一个侍从跟随,神情阴沉。
    嘉禾不知那孩子的身份,命人将其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审问,倒是有宫人认出来了这是赵家六哥儿,赵贤妃的侄子,曾经跟着赵老夫人一同入宫拜见过皇后。
    “快、快带我去见他。”赵贤妃神情顿时变了,头一次露出了情真意切的关怀,扶着宫女的手从下了轿,急匆匆的往嘉禾所在的方向赶过去。
    “游舟!”贤妃紧紧搂住那孩子,心疼的摩挲着孩子的脸,“我的六哥儿,突然来找姑母可是被人欺负了?”
    赵家子侄甚众,然而在赵贤妃心中,她的血亲只有赵游舟一个。游舟是她兄长的孩子,而她的兄长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当年那个农家女将一双儿女留在赵家之后,转身回到了她的乡下。两个幼小的孩子一则舍不得母亲,二则不敢面对陌生的赵府,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恐慌之中。
    最终做兄长那个先忍不下去,悄悄的逃离了赵府,一走就失踪了很多年。
    贤妃始终都记得兄长走时的那个晚上,他悄悄过来叫她,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找母亲。她学了一整天的礼仪规矩,累得只想睡觉,嗤笑一声没有理他。
    她没有想到,哥哥竟然真的走了,在那个夜晚离开了金贵的赵家府邸,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贤妃长大,命人去寻兄长,才知道他当年根本没能走回故居,他后来在北京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被一场洪水所阻,于是索性留在了那,两年后与一个村中的妇人成了婚,生下了一个儿子,又几年后死于一场疾病。
    贤妃的人找到他时,他已经不在了,只留下牙牙学语的婴孩。这孩子被贤妃带回了赵家。
    她并不见得就有多舍不得兄长,可她待这个侄儿很好,哪怕进宫做妃子去了,她也在宫里总记挂着这孩子。
    这也许是因为,这孩子与他命运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