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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舒明悦只觉得马车似乎停了,又继续前行,她烧得浑浑噩噩,又被虞逻拢住了脑袋,本就不甚清晰的五感愈发封闭,并不知晓外面发生的一切,直到马车在一处医馆停下。
    第37章 虞逻的黑云骑
    万来春。
    凉州境内最大的客栈。
    喝完一碗汤药后, 困意渐渐涌上心头,舒明悦躺在床上,再次睡着了。
    虞逻坐在床边, 感受着屋内越来越明亮的光线,眉头紧皱。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年轻时的自己, 等一会儿那东西醒过来, 恐怕会告诉悦儿真相吧?虞逻摩挲着她脸蛋的动作一顿, 面容渐渐冷凝,难道要把自己的记忆展给他看吗?
    可是他无法预料这样做之后的结果。
    ……
    裴应星再有意识的时候, 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自己不在帐篷里,而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客栈,神色不禁有些古怪。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床榻, 果不其然,那里睡着一个小姑娘, 正是舒明悦。
    和梦里一模一样。
    年初时,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那东西可以称得上嚣张, 从来不遮掩自己的存在,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 但大多时候,他不会让他有太多的不适感。
    但从舒明悦失踪之后,他开始知道那东西每天在做什么了。那东西在找舒明悦, 在想舒明悦, 一刻也不停歇。
    那东西把自己做下的事情和发现的线索以梦境的形式展给他看。
    是怕他找不到舒明悦,才和他分享记忆吗?
    裴应星神色若有所思,随之微沉, 顺着梦中所见,起身走到桌案前,果不其然,那里有一张纸条——
    “不要让她知道裴应星的身份”
    “别让她难过”
    裴应星微眯漆黑眼眸,指腹摩挲着“难过”二字,良久未言,忽地嗤笑一声。
    他是想替他把她带回北狄,怎么让她难过了?
    想要小公主的是他,不是他好吧?
    一想,心中就没由来地烦躁。恰在此时,一阵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裴应星将纸条收入袖口,神色如常地起身去开门,来者是子善。
    子善道:“屠必鲁将军来了。”
    今日城门提前大开,必然会有人告知屠必鲁。裴应星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屋内,只见鹅黄色的纱帐垂下,里面的拱起小小的一团,她睡得很熟。
    裴应星沉默了一会儿,“先让他回去吧。”
    子善神色惊讶,见主上神情不似作假,颔首应了声是。
    ……
    舒明悦已经好多日不曾好好睡过,这一睡,便睡到了晌午之后,万里碧空,太阳透过窗棂投下一道道灿色光影。
    她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了,睁开眼睛后,睫羽轻眨了两下,思绪方才渐渐回笼,她撑着床榻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
    一套银红色丝绸寝衣,料子柔软凉滑,只是颜色极其艳丽。
    舒明悦心中一跳,像是有所察觉般,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窗户前。
    隔着朦胧床帐,她神色一恍惚,渐渐认出他来。
    “七公子?”她轻声道。
    那道身影转过来,声音略低,“醒了?”
    舒明悦点了点头,便见他越走越近,直到一把撩开床帐在床畔坐来下。
    “还难受吗?”他轻声问。
    舒明悦缓缓摇头,“已经好了。”
    话落,她看着裴应星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问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他换的。可是这话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万一他说是,岂不是尴尬了?
    还是……别问了吧。
    舒明悦抿唇,深呼吸一口气,就当作是侍女给她换的好了。
    她情绪太好看透,似乎从不不知道掩饰为何物。裴应星低笑了笑,看着她衣衫,脑海里便浮现这衣衫下是何种风光,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若无其事问:“饿了吗?”
    舒明悦的肚子比她更快回答这个问题。
    咕噜噜——
    在寂悄的屋室内分外清晰。
    她顿时涨红了脸,低低嗯了一声。
    裴应星凝视着不远处那只被他换下来鹅黄小衣,微微出神,下一刻,他匆匆起身,道:“我叫人去传饭菜,你先穿衣服。”
    随着他的离开,那抹羞迫之意也渐渐弥散,舒明悦心中松一口气,慢吞吞偏头,视线落在那套放在床畔的罗裙上,伸手拿过来展开。
    是一套五色长裙,和她原来那身颜色很像,只是这套裙子上的花纹更多,华丽而复杂。
    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舒明悦嘶了一声,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穿在了身上。
    粥一直在灶上温着,里面加了薄荷去热,菜色很简单,甜酱菜,蜜糖西红柿和醋胡芹,听到里面传来穿好了的声音,裴应星再次推门进来,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满意地弯了唇。
    两人在桌前坐下,粥和菜显然是她一个人的分量。
    舒明悦捧起一个瓷白小碗,小口抿着薄荷粥,吃一半,忽然抬起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眸看他,“七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呀?”
    回长安?
    裴应星神色有点古怪。
    “七公子?”舒明悦疑惑地看向他。
    裴应星心不在焉,“大夫叫你多休息几日再赶路。”
    舒明悦一怔,知道自己的高热刚退,的确不适合再奔波劳累,可是她已经失踪快十天了,哥哥肯定急坏了。
    “两天,两天后我们启程,七公子,可以吗?”舒明悦昂起脸看他。
    一双乌黑眼眸水润润,尽是希冀。
    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裴应星默了一默,别开视线,淡道:“我不回长安了,一会儿叫人给你哥哥递信,让他来接你,如何?”
    “好!”
    舒明悦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然字刚蹦出个音,忽然神色一变,她眼睛睁圆,急急道:“你不回长安去哪儿?要在凉州么?不行!你不能待在北狄的地界。”
    裴应星挑眉,两只黝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舒明悦呼吸一滞。
    “不在凉州,去幽州。”裴应星开口了,他似乎不想再说这个,又变成了一副冷漠古怪的模样,起身道:“去写信吧。”
    舒明悦慢吞吞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走到桌案前写了一封信,吹干墨迹,装入信封中,封好火漆,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递过去时犹豫了会儿,轻声又道:“七公子,那人……是北狄的贵族,你和他容貌甚像,一会儿出门,务必要戴上幂篱,不可在凉州久待。”
    “知道了,”裴应星接过信封,神情淡淡,“我还有事,先走了。”
    舒明悦一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渐渐迷惘,他怎么了?
    裴应星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凉州鱼龙混杂,你在万来春住下,别乱跑,等长安回信,我再来找你。子善住在隔壁,有事去寻他。”
    说罢,推门而去。
    舒明悦抿了下红唇,脸蛋有些恼意了,他这是什么脾气?
    但想起他才救了自己,又长叹一口气,将那些恼意压了回去。
    她呆呆地在床上坐下来,环顾四周,只见偌大的屋室布置华丽,比宫内殿宇丝毫不差,但空荡寂悄,没有除她之外的第二人。
    ****
    裴应星从万来春离开后,握着那封信,吐出一口烦闷气息。
    现在这个情况,他当然不能离开北狄,从八岁那年被送到这里,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真把小公主送走?那东西还指不定怎么发疯。
    裴应星冷笑一声,便要把信封烧了,燎到火苗时动作忽然一顿,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舒明悦写信时的模样。
    迟疑了片刻,他伸手撕开了火漆,取出信纸抖开来看。
    小公主写一手漂亮的小楷,上面的话稀松平常,先道了自己平安,中间提了一句得裴七公子相救,最后道自己在凉州城万来春住下,望哥哥派人来接。
    接?接哪儿去?
    裴应星面无表情地点燃信纸,将其毁尸灭迹,他昨晚也算救了她一命吧?所以,留下来吧。
    她在长安如何,他便让她在北狄如何,这样她会满意吧?
    至于不要让她知道裴应星的身份——
    这还不容易么。
    他淡淡扯了下唇角。
    小公主,下次再见,我就是阿史那虞逻了。
    凉州北地大营。
    九王子阿史那虞逻忽然现身。
    贺拔和乌蛮最后的消息是在两天前,漠北于都斤山,两方发生一起酣战,乌蛮负伤,贺拔却被人所救,不知所踪。
    屠必鲁上前,递上一把黑漆色重剑,“王子,兵士已整好,随时可以拔营。”
    裴应星低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伸手接过剑后便翻身上马。
    青年腰身挺拔,气势凛然,左耳上一只金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佩腰上那把剑,正是舒明悦熟悉的青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