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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等到剑光消失的时候,所有船客都倒了下去,速度竟比他们弹起来时更快。
    如果他们中有谁还能睁眼去看的话,就会发现,此时此刻,有一个青衣少女立在灯下,她的面色与常人相比,显得过于苍白,如云的衣袖轻轻垂落,令人联想起山间被雾气环绕的修竹古松。
    ——他们万万不曾想到,今夜在此出现的敌人,除了那玄衣女子之外,居然还有第二个人。
    孟瑾棠微微笑了一下,觉得这些人之所以会做出错误判断,完全是因为不了解檀无栾的性格——倘若只有对方一个人路见不平的话,方才拔刀相助时的氛围,就绝不会是深夜河上怪谈。
    檀无栾收剑归鞘,淡淡道:这些人不对劲。
    孟瑾棠笑:水匪是真水匪,但船客却是假船客。
    从武功路数跟行事做派看,这些船客比起普通的江湖草莽,倒有些像是血盟会中的杀手。
    其实孟瑾棠想得不错,周老爷确实是血盟会中人,今天接近傍晚时与她们的船擦肩而过时,就发现了些许不对,担心是正道中的高手有意尾随,于是决定提前引爆自己船上的不安定因素,引得她们过来路见不平。
    后面的剧情大体按照周老爷的设想往下走,刀疤脸环顾四野,觉得此地风水不错,很适合宰杀肥羊,不远处的北陵侯跟寒山掌门也闻声而动,三下五除二将那群水匪送上了西天,奈何这两人武功突破了陷阱的最高承载额度,直接把计划中的引君入瓮给变成了羊入虎口。
    第189章
    假船客跟真水匪基本都化作了经验值,只有少数活口被稍微留了点气来了解情况——孟瑾棠也不奇怪他们会发现问题,如今行船泊宿有严格规定,为了保障乘客安全,晚上必须要停在指定地点,傍晚时分发现有船只在荒芜人烟之地停泊,对方要么就跟自己一样,算是道上的人物,要么就是缺乏经验的普通人。
    周老爷假装自己缺乏经验,于是十分顺利地被寻找肥羊的水匪给盯上,两边一个有心忽悠,一个有心被忽悠,自然一拍即合,其他坏蛋看他们船上已经有同行在了,便不会再过来伸手。
    他的计划本来不算太坏,但却万万想不到,途中会遇见寒山掌门这样的高手,对方轻功之高,堪称神出鬼没,出手又是迅捷无伦,已然超过了自己等人感知的极限,孟瑾棠可以把跑上岸的刀疤脸轻轻提回甲板,却不被对方察觉,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即将发出的毒针弹回原位,复原盒子里的机关,并把盒子塞到周老爷手上,控制着他自己开启。
    这也是绝顶高手始终能占据武林食物链顶端的缘故,对于普通的武人而言,境界高强的大佬们简直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他们像是风,偶尔轻轻从身边吹过,别人却看不到也捕捉不到。
    孟瑾棠趁着几个船客还没彻底咽气,又问了两句,她的武功境界高出这些人太多,天然便带有精神方面的压迫,再结合上水上怪谈氛围的加成作用,最后当真打听出了不少细节。
    这些人在阵营上,其实跟寒山派还挺熟——他们分别来自血盟会中的太和、景云跟大韶三个部门,其中太和里奇门人士比较多,景云里多刺客,而大韶里头,多是些寻常武人。
    他们之所以乔装改扮,其根本目的其实跟天华教有关。
    ——怪不得这些日子没太在中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原来是转移了战略目标。
    孟瑾棠理解了一下对方话里的意思,发现这些人很可能把她们当成天华教那边派来追踪的高手,才设计了这么个套子让人钻。
    周老爷本身身手其实一般,但一面是身边那些乔装醉酒的小厮们的武功都不差,可以随时暴起伤人,另一面是料定了这些水匪性情贪婪,在拿到宝物之前,不会下死手,但等对方真开始打开盒子,里面的毒针便能飞出取他性命。
    孟瑾棠又问了几句,在这些血盟会杀手断气前,把内幕打听了个干净。
    天华教那边虽然没有广而告之,但也没有刻意隐瞒,只要有心,便能打听到——再过不多久,就是天华教主回家的大日子。
    天华教总舵不在大夏境内,而在西域的新罗山山城之中,如今除了每过几年就得往净华寺那写几封信,怀念几句当年同在罗浮散人麾下的日子,顺便冷嘲热讽几句对方弃暗投明的阵营转换行为外,跟中原武林其实没太大交集。
    有些江湖人士为了掩人耳目,曾顶着天华教弟子的名头在外头做坏事,消息传回山城之中,那里的人却也懒得外出追杀,看姿态,简直是大写的咸鱼。
    这种特点很可能跟他们生活重心的偏移有关——在武学研究上花了太多时间,能用在外出找茬的时间也就随之减少。
    因为醉心武道,天华教每一代教主的武功都堪称超凡绝俗,他们的武学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慢慢闭关不出,同时将教主的位置传给下一代。
    对武道至境的追寻占据了天华教主太多的注意力,他们不一定能挤出时间来收徒,为了保证天华教传承的延续,基本都是从当初建立天华教的四大长老的徒子徒孙那边轮流跳出合适的人选,来继承教主职位。
    在天华教发展壮大过程中,曾经有一位年轻人立下了大功,也因此进入到长老序列当中,将长老人选从四个扩展成五个。
    ——孟瑾棠感觉策划在这一块的人事结构式上设计得还挺直白,大部分情况下,第五位长老都应该是传说中的隐藏选项,要干掉前面四个才能刷新。
    其实就算没有血盟会之人提供消息,孟瑾棠也依稀听闻过,天华教这一代的教主在很小时候,就被其师父带出新罗山城,如今算了下年纪,也差不多二十岁了,应该到了可以接掌天华教权柄的年龄。
    新罗山城那边正在为迎接教主做准备,许多商人都赶了过去,想要趁此机会赚上一笔。
    按照以往的流程,本代教主归山后,要在教众的簇拥下,祭奠一下历代祖师。
    假扮成船客的人之所以一路上疑神疑鬼,是因为他们把祭典上所需要的一件重要器皿给悄悄偷走。
    活口不知道东西的下落,孟瑾棠两人便拎着手中的宝剑,动作利落地把这艘船拆了一遍,总算找到了目标物品——该器皿是一块游鱼形状的玉佩,质地温润,在鉴定信息里,显示具有清心定神的效果,可惜属于任务物品,无法装备。
    天华教历史悠久,有些规则已经明显落后于时代,比如祭典中的种种细节,教规中居然还特地声明,若是无法在规定日期拿出所需器皿,这一环节就非得延期不可。
    当然若是一直找不回来,天华教也可能会变通一下,弄一个削减版的祭典出来,以便让教主尽快过关,但最后就算是含混了过去,也难免引得人心浮动。
    ……
    孟瑾棠有点怀疑,之所以会存在类似的规则,要么就是策划为了让玩家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剧情切入点才刻意添加上的,要么就是这些器皿极其珍贵,其价值不止在装饰上头,要么就是天华教的创教人员缺乏远见,没考虑到物品在传承中可能的折损情况。
    身为当前寒山派实际上的创派祖师,孟瑾棠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千万要记得留份遗书下来,提醒未来的徒子徒孙们,真要有啥贵重的祖师遗物遗失,那丢就丢了,哪怕贵重如寒山令,走流程补一份就行,千万别折腾什么见令如见祖师、谁拿到了令牌谁就是门派老大的古早武侠剧情,实在不行拿萝卜仿一个照样能用……
    孟瑾棠看着手中的游鱼玉佩,笑道:天华教在西边,我们一路行去,正好能到——这些人明明应该远离新罗山城才对,也不知怎的,居然撞上了我们。
    檀无栾想了想,公正评价道:或许是因为今日略有些偏航。
    孟瑾棠:……
    今天是她划的船。
    寒山掌门思考片刻,决定把责任归咎于当前区域水道过于复杂上头。
    *
    天华教源于罗浮散人的旧部,其历史之悠久,可以跟白云居七星观净华寺等门派相提并论,一开始还继承其精神祖师爷的遗志,走嚣张路线,竭尽全力在中原正邪两道眼皮子底下蹦跶,时不时拱火打一场群架,但近年来,却愈发有些避世之态。
    有些人觉得这种情况意味着天华教实力大幅衰退,一时没能按耐住心底的贪婪之意,偷偷跑了过来,想要带点宝物回去。
    当事人具体看中了什么宝物暂不可考,等中原武林这边接到讯息的时候,天华教已经体贴地把那些人的骨灰给就近扔到了河里
    。
    ……也挺好的,起码环保又不占地,不过让孟瑾棠选择,她还是首推自己走到哪就带到哪的寒山派特色化尸粉。
    寒山掌门跟北陵侯轮流划船,一路西行,又过了小半个月左右,两岸人烟渐渐密集起来,往来行人的口音与中原那边已经产生了明显变化,从地图上看,她们已经快要越过大夏的边境线。
    西边这块地方多是崇山峻岭,地广人稀,加上天华教已经很多年不曾主动打扰过中原,守卫一向不算严密,对于两边武林人士的往来行为,官府一向保持着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的低调态度,当然就算把眼睛睁开也没多少用,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高手们,是不会给他们发现的机会的……
    此地名为石寿府,设有税关,本来孟瑾棠两人的船只能算是载人船只,过关时花费不多,但因为途中路见不平了一回,而且当着檀无栾的面,她不好把随身包裹的作用发挥得过于深刻,就把一些箱子给搬上了她们自己的船舱内,缴费标准直接从按人头算,变成了按货物重量算,多亏血盟会的杀手为了坐实自己富贵商人的身份,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在身上,有效填补了二人在旅行费用上的空缺。
    檀无栾当时曾若有所思地说过一句:怪道师父曾说,出门在外,不必太担忧花销。
    对此,孟瑾棠深以为然,她们虽然只做了这一票……咳,行侠仗义了这一回,收获已经不错,这还是两人没有专门去找周边红名麻烦的结果,要不是觉得绕路耽误时间,把血盟会杀手的脑袋带到附近的六扇门当中,还能借机赚上一笔赏金。
    ——邪道人士的存在,全方位各角度地提升了江湖人的经济水平。
    与此同时,建京郊外的钓山上,鱼叟正想着,他考虑到徒弟第一次下山行走,特地给以前的朋友们打了下招呼——沉命司在中原各地皆有人员派遣,若是遇见北陵侯上门巡视,千万记得观察一下对方最近的经济状况如何,若是觉得檀无栾看起来像是零花钱不太够的样子,千万记得及时提供补给。
    鱼叟自觉安排妥当,在他眼中,檀无栾自然是个十分优秀的徒弟,但对方久在建京,缺乏行走江湖的经验,除了划船捕鱼外,也没什么谋生手段,自己作为师父,必须要多多费心。
    *
    许多货船陆续在码头边停下,石寿府看着颇为繁华,时不时便有佩戴刀剑的江湖人大摇大摆地走过,孟瑾棠考虑到青衣少女已经算是她的固有tag,上岸前就换了身同色系的书生装。
    她们雇了驴车过来载货,先沿着城内慢慢绕了一圈,最后才选定了一家客栈。
    负责赶车的车夫想,这二人的眼光倒是不错,挑中的旅店不算太黑,若非运气好,就是眼力好,说不定以前曾打听过石寿府的情况,自己待会跟人结账的时候,不能敷衍忽悠,免得惹祸上身。
    这个车夫十分健谈,把行李往下搬的时候,还对孟瑾棠二人说,因为教主回山是大喜事,最近这段时间,天华教的教众都会表现得格外和蔼可亲一些,外人若是运气好,可以到山城中去祝贺,过去时最好带上小孩子在身边,万一那些小孩子被教中的人瞧中了收为徒弟,也算是一飞登天。
    说到这里,车夫顿了下,仔细打量了下自己这两位客人的年龄——孟瑾棠戴了帷帽在头上,但依旧能瞧出是个年轻人。
    车夫建议,既然她们俩年纪也不算大,完全可以过去试试运气,万一从此之后就成为那些有机会修炼高深武功之人,岂不妙哉。
    孟瑾棠笑:好,在下记得了。
    两人当前的花费都取自血盟会的杀手,荷包内金银充足,赏钱也给得多,车夫临走前,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又多嘱咐了她们几遍新罗山城中的注意事项。
    许多本地人都晓得,新罗山城中设有不同司部来处理山城内的各类事物,其中负责祭典的司部,叫做太平令,他们同时也负责日常采买,其余司部在画风上跟太平令一样,都以词牌为名,负责山城守卫的司部叫做归去难,表示一旦有人偷偷潜入进来,想跑那可就难了,还有负责追杀的司部,叫做长相思,表示天涯海角不敢或忘之意。
    ……这名字还取得还挺促狭。
    太平令中的人时常下山,石寿府的本地人,偶尔也能遇见他们。
    第190章
    这些司部往上追溯,通常情况下总能追溯到五大长老中的某一位,但如今大长老闭关已久,三长老又带着这一代的教主离开山城,寻地教养,目前教内的各类事务,多是由二长老、四长老还有五长老的门人负责。
    传说中,那位大长老很多年前就已闭关不出,座下门人稀少,亲传弟子更是一个没有。
    诸司部之间,唯有万年春司还算得上是大长老一脉,这个司部平时主要负责医药方面的问题,原本因为油水问题,也挺受人觊觎,某次更是差点就易主了,幸亏当时大长老极其偶然地出来晃了一圈,稍稍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为教中第一人的武功实力,直接震慑住了暗中的宵小,只是这位长老露面的情况实在太少,能庇护一个司部已经算是极限。
    车夫还嘱咐了几句,近来石寿府突然有些戒严之意,两位客人碰运气的时候,务必小心一些。
    孟瑾棠两人将车夫打发走了之后,又向客栈里的人打听了一下本地的情况,两相印证之下,确认了一些讯息——新罗山山城脚下有百姓居住,沿着大路一路往西走就能到,不过那块区域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对外开放,唯有重大庆典前后,才会让人进去参观,不过在进门前,守卫会让外来人员登记身份,发放证明木牌,对于非法潜入者,一概格杀勿论。
    作弊码所指向的目标就在新罗山山城那边,天华教的戒备便是再严上十倍,孟瑾棠也非得走上一趟不可——找机会归还玉佩是顺带的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劳烦天华教这群人努力调整一下祭典的流程,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寻找《补天神诀》。
    天色渐晚,孟瑾棠两人简单收拾了会就将灯烛熄灭,然后各自找了个地方打坐入定,虽然远在域外之地,也不忘充分展示出年轻一代武林高手勤奋修炼的良好精神风貌。
    大约寅末卯初时分,外面的声响开始嘈杂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挨门挨户询问住客的身份。
    孟瑾棠跟檀无栾同时站起身来,两人目光清明,没有丝毫困倦之意,反倒因为真气行过大小周天,而显得神完气足。
    等她们俩的门也被敲响了一会时,孟瑾棠才以符合普通人反应速度的姿态,将门打开。
    一个穿着劲装的武人态度坦然地扫了眼室内的情景——感谢血盟会成员丰富的江湖经验,他们在船上携带的东西,从任何角度看,都非常符合一个行商的身份,无形中为孟瑾棠跟檀无栾两人的伪装增加了可信度。
    天华教在此地的地位,相当于寒山派在掖州,莫说一件件屋子敲门过去排查来人身份,便是直接闯进房内,旁人也是无法可想。
    敲门者先简单寒暄了一句,便干脆地切入正题:二位是做什么的?
    孟瑾棠拿出了两瓶化尸粉,一本正经道:卖药的。
    檀无栾跟着道:打鱼的。
    敲门者:……这中组合还挺少见。
    他思忖了一下,觉得这两人应该是那中行走江湖的兼职商贩,平时里以本业为生,但遇见江湖盛事时,也会过来贩卖些东西,看能不能碰上更好的运气。
    敲门者在记录的同时,也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她们二人如今的服饰都十分简单,一个穿着身玄衣,另一个,则穿了件已然洗得发白的青衣,若非站立时身姿挺拔如修竹,几乎看不出半点行走江湖的迹象。
    记录的过程没有持续太久,为了保险起见,敲门者在离开前还略问了孟瑾棠二人几句医学跟渔业上的问题,确认了她们起码理论都挺丰富。
    交谈之间,孟瑾棠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一条街外的楼上远远投去一瞥。
    一个穿着灰色布衫,面容普通到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少年,正和气地对上门询问职业之人道:唱歌的。
    那位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孟瑾棠的目光,也转过身来,回以微微一笑。
    半个时辰后。
    出来吃早饭的孟瑾棠两人,刚刚点好了米粥跟几碟小菜,就看到一个灰衣少年施施然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一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