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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女人把脚趾那儿破了个洞的草鞋递过去,看人要走了又开口喊住他,“哎,你们山里的生活真的很好?肉能敞开吃?”
    满月实打实的回答,“我觉得比山下好,我们每年秋天下山买的粮够我们一家吃一年,家里挂的都有熏肉和腌肉,除了早上,我们中午和晚上都能吃肉,就是买东西没你们村里方便”。
    “上午你们还有人说可以采草药卖?”
    满月点头,笑着说:“就是我娘教她们的,只要愿意学都可以去采药,我们山里地方大,不缺草药的,我小妹才三岁今年就已经在采草药卖了”。
    女人狠了狠心,“你今年多少岁?”
    “十二岁”。
    女人低声说“那也快娶媳妇了,你家里没给你定小媳妇吧?”
    满月警惕的双手抱胸,“不不,我还小,离娶媳妇还早”。
    看满月那样子,女人不再犹豫,又上赶着说:“早什么早,再过个四五年都能当爹了,婶有个姑娘,长的像我,带回山当媳妇养大吧”,生怕这个女婿跑了,她指了指身后的黄狗,“家里什么都没了,我把这只狗当陪嫁”。
    满月吓得一跐咧,慌忙摆手,“我不要,我有狗,比你家狗好”,说罢又赶忙回缓,“你家狗好,自己养着吧”。
    女人看着跑远的孩子,苦笑一声,低声自语,“养不活啊,自己都养不活,再养下去狗都被人偷吃了,贼老天不给人活路,命贱啊”。
    她进屋把躲在屋里的女娃拉出来,看着有个十来岁,脸色偏黄,身形瘦弱,头发也有些枯黄,细看起来五官长的不错,眉宇间有两三分她娘的影子。
    女人紧攥女娃的手,“念念,娘给你找了个山上的婆家,他们那里地方大肉多,也不缺粮,不看天吃饭,你婆婆还是个懂医的,你聪明一点学个一点两点的,有个手艺也能保个命”。
    女娃有些惊慌又有些茫然,“不,我跟着娘,我不吃肉,娘,你别卖我”。
    女人凄厉的大叫一声,“跟着我?跟着我咱娘俩一起饿死”,看女儿吓的眼睛里包着一眶眼泪都不敢哭出声,她又锤了锤胸口,长咽一口气后再慢慢地说:“家里只剩我俩了,你爹死的快五年了,你阿奶阿爷也是命短的,想着断了根,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娘现在就凭着这狗壮胆呢,哪能守住你?”
    女娃没了主意,只能顺着她娘的想法走,哽咽着说:“我走了娘怎么办?”
    她笑笑,“傻孩子,我卖了你身上也有了银子,再不济我也能厚着脸皮回娘家,没你这个拖油瓶娘也能硬气的再嫁,反正你早嫁晚嫁都是嫁人,刚刚那个男娃总比你跟着我再嫁后由外人随便给你指个男人强”。
    饱含犹豫和忐忑的声音响起,“那我跟他们走”。
    像是担心自己后悔,女人把已经三天没吃过饭的黄狗牵在手上,另一只手拉着女儿,赶往了村尾那个半塌如今却最有人气的房子。
    刚走进大门,就看到那个白净的小伙子在院子里打转,走在前面的狗子呜了一声,那个小伙子转头看见了自己,只见他吓的转身就往屋内奔,嘴里还在叫嚷着“爹”。
    女人笑了一下,待在原地等着屋里的大人出来。
    铁牛满头雾水的出了门,满月嘴里嚷嚷着有人要把她姑娘嫁给我,还没问个所以然就被人推了出来。
    双方相互打量几眼,铁牛先开口,“额,嫂子?你来是为啥事?”
    “我夫家姓毛,他死四五年了,家里的老人也都死光了,我们在村里又是外姓人,现在就剩我跟我女儿了,这不是老天不开眼,活不下去了,我看你们山里条件不错,你儿子我也相中了,我把我女儿托付给你家,长大了让他们成亲”。
    看对面的男人皱起来眉毛,像是要拒绝,她捏了捏手,看了眼瘦弱的女儿,“我不要聘礼,只要你们对她好就成”。
    铁牛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毛嫂子,以你这个条件在山下也能带着女儿重新再嫁,没必要什么都不要还把女儿送到山里”。
    屋里的其他人看到这个白送上门的儿媳妇羡慕的眼珠子都发红,看铁牛还不知好赖的给拒绝了,只想把他按到那快见底的溪水里清醒清醒,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铁牛的确是不想接手这么个小姑娘,一是满月没开窍,现在都吓的钻在屋子里没露面;二是这姑娘半大不小的,带回去即使能成也要养个十年八年的,自己家又不缺孩子,想要还能自己生,家里突然杵这么个孩子,她有记忆融不进去,家里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接受她;最后就是家里又不缺银子,满月长大了让他自己选,山里山外总有他喜欢的,自己婚后幸福就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像他爹娘一样,日子过的和美。
    毛嫂子也觉得自己头脑发昏,像是迷了药一样,从见了那个小伙子后起了把女儿嫁进山的想法,之后一退再退,到了现在不要聘礼了把姑娘送给人家,人家也不接受,但看了这个男人这种态度,她越发坚定了把女儿托付给他的想法。
    “实话不瞒你,我娘家也没可靠的人,我再嫁也是嫁个不知底细不知好赖的人,去给人孩子当后娘,我生我家毛念坏了身子,不能再生了,再嫁也是看人家脸色吃饭,把女儿带去了也是给人家当下人还不讨好,终身大事还捏在人家手里,还不如现在嫁远一点,没拖没累的,她过的好就行”。
    话说这个份儿上,铁牛要是再拒绝就要遭人恨了,但他实在不想给人养孩子,特别还是这种强塞手里的,自己的娃自己疼,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耐心去哄,最好是把这女人也给搞到山里去,让她自己养去,就算给住孤儿洞也能把她俩养胖。
    “这样,毛嫂子,我听你说也有再嫁的想法,我给你说说我们山里的情况,我们山里有个孤儿洞,爹死娘改嫁的孩子都住在里面,他们的粮食和肉由所有人提供,大家一起把他们养大,你也看到了,我儿子还没开窍,他个傻小子接受不了,要不我把你女儿带上山,跟孤儿洞的孩子一起长大,长大后跟谁看对眼了就跟谁成亲,我当娘家人,也算全了这份我领她上山的缘分”。
    看站着的女人在垂眼思考,他继续说:“我们山里还有不少单身汉,有从未成婚的也有丧妻的,呵,你别惊讶,我们山里女人多生男娃,所以才从山下讨媳妇,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讨到,你既然有再嫁的想法,还敢把小姑娘托付给我们,不如你也跟我们上山,先去看看,哪怕不嫁人也可以在山里安家,如果不满意你明年秋天再跟我们下山再嫁,就一年的时间,我看你对再嫁也不急切,这一年也耽搁的起”。
    铁牛说完了就进屋拿了只腌鸡,想了想又挖了碗米,“我们明天吃了午饭就走,你先回去想想,明天上午再给我说你的决定也不晚,这点东西先拿回去吃顿饱饭吧,我看你女儿也吓的够呛,你好好哄哄她”。
    毛嫂子深深看了眼铁牛,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诚恳的说了声谢谢,一直惊慌不定的小姑娘也抬头,弯着唇角小声说了声:“多谢阿叔”。
    两人一狗走远了,院子里响起一声爆呵,“哎呦我操,铁牛还是你厉害,白送的儿媳妇不想养,估摸着还能把未来亲家给拐回去”。
    铁牛给了他一拳,“别瞎说,可不是我儿媳妇,人小姑娘将来看中的说不定就是你们谁的儿子、侄子、外甥,那个时候可要感谢我”。
    他们都喜眯眯的笑,“真要有这好事,谁得这便宜了谁得给你送媒人礼”。
    至此也没人再把满月跟那小姑娘扯一起,反正没人当他面提起,他就当不知道这茬。
    第二天一大早,毛嫂子就来了,决定带着她女儿一起上山,现在托闲着的男人去帮她拿一下东西,之后再把房子和地给贱卖了。
    “毛嫂子,你房子和地都卖了如果你明年再下山住哪儿?”
    女人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带不走的,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人走了房子和地就被人给占了,人不走说不定人都要被人给占了,算了,年成不好,能卖一点是一点,希望你们山里如你所说的那么好,那我这贱卖的房子跟地也不亏”。
    铁牛把最后一个包袱给提起来,这家里也够穷的,就干活的工具最值钱了,还是不好带的,这女的也想把这玩意搭着房子给卖了,铁牛看了看,把锄头铁锹的木头给卸了,铁的带走,重新再买费钱又费事。
    看了看趴地上蔫头巴脑的黄狗,他试探性的去牵绳子,看它没咬人的意思,才对女人说:“这狗还不错,有灵性,带上山吧,留山下也被人吃了”。
    之后的卖房卖地,铁牛他们就不再掺和,待讨到媳妇的小伙子们把姑娘带回来,吃了中午饭,一行人挑起收拾好的东西,回山了。
    “呦,这毛嫂子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我这心善孝顺又懂礼的儿子,我儿子出息啊”,秋菊啧啧几声把她儿子啧的满脸通红,面容看着更清秀了,好在身板不瘦弱,白净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好欺负。
    “那可不,我俩的孩子会差劲?”铁牛把小久抱坐在他腿上,把她有些炸窝的头发给梳顺了又熟练的给扎了两个小揪揪。
    至于毛念和她娘则是交给了族长,由族长给安排到一个没人住的山洞,分发了一些过冬的东西,秋菊也给她们送了一些腌鱼腌肉和小半袋杂粮,由她们娘俩加一条狗独自生活。
    可能对山里的生活很满意,第二年夏天的时候,毛念娘跟一个丧妻的男人住一起了,男人没有孩子,把毛念当亲生的女儿养,也没让她住孤儿洞去。
    满月背着一捆柴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不知从哪回来的榛娘,榛娘走到满月旁边,帮他提着挂在胸前的背篓。
    榛娘故作好奇地问问:“满月,你去年下山了感觉山下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你以后会想要下山生活吗?”
    满月看她一眼,“不会,山下没有山上好,我傻了才下山去受罪?榛姐,难道你想下山?山下的日子无趣又拘束,哪有山上的自在,而且我舍不得我爹娘弟妹还有阿爷阿奶叔伯兄弟,反正是舍不得这个山谷”。
    “你不觉得山下买东西方便吗?人多东西多,想进镇就进镇”。
    满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银子呢?下了山你是能继续采药还是会下地种粮?天天进镇过眼瘾吗?”
    “哈哈,你说话怪有意思的”,榛娘干笑两声缓解一下尴尬。
    满月看她没直接回话,第一次不看人脸色,直截了当的问:“榛姐,你想嫁下山?”
    榛娘当时没回答,两个人一路安静的走进山谷,到了回家的分岔路,榛娘把背篓给满月,她轻松又释然的对他笑,“没有啊,我决定在山里生活,我看中了阿茂,他不喜欢打猎,等我跟他成婚了我们俩一起采药捕鱼,编渔网编背篓,到时候你们换鱼可要先矜着我家”。
    “好啊,不过你还小先别急着嫁人,我娘给我说让我年纪大点再成婚,会照顾人些”。
    榛娘转身脚步轻快的往回走,举起手摆摆,“知道了,你比我还小几岁呢,你才是真正的小,哪还要你来叮嘱我”。
    回到家,满月把装了鸡蛋的背篓放灶门口,再把肩上扛的一捆柴给扔柴堆上,弯腰码柴的时候总觉得菊花痒痒的,他反手就一扣,然后继续码柴。
    小久带着这个温柔的毛念姐回家的时候,就看她大哥站柴堆旁边扭屁股,大拇指头还翘起来隔着裤子抠了又抠。
    她大声呵了一声,震惊的问:“大哥,你怎么抠二眼?”
    满月保持着那怪异的姿势回头,发现还被另外一个姑娘看到后,当场恨不得晕过去。
    可惜跑步太久,身体太壮,脑袋都快冒烟了人还是清醒的。
    好在那丫头识趣,当场就跑了。
    只剩小久围着她大哥打转,挨了几巴掌才老实的气扭扭的坐凳子上瞪着她大哥。
    秋菊回来后,听小久一口一个“我大哥二眼痒”,也觉得头脑发晕,给儿子炒制牵牛子打虫的同时还一遍又一遍的教她闺女说话要文雅。
    然而,环境影响是很可怕的,就像秋菊嫁进来的时候觉得扯着大腔说话实在是恼人,而十几年后的今天,她也习惯了站在家门口扯着嗓门喊孩子回家吃饭。
    小久跟着她阿爷阿兄们上山下河还爬树玩弹弓,已经养成了虎了吧唧的性子,再怎么叮嘱也只是在她娘面前斯文一点点。
    两年后,毛念跟其他小伙伴一起挖坑埋了她的大黄狗,她十三岁了,大黄狗陪了她八年,在山下饿的太厉害了,上山后哪怕每天都能吃饱,它的身体也饿坏了,两年了,一直没胖过。
    她跟满月走在后面,站在山坡上仰头望着刺眼的太阳,有些难受的说:“我觉得我以后再也不会养狗了,太难受了,它们能活的时间太短了”。
    快十五岁的满月已经齐他爹耳朵了,他对她笑笑,远远望着躺家门口晒太阳的小毛驴,意有所指的说:“到了那天我们一家都会非常难受,我娘肯定会哭红眼睛,但我们还会继续养狗,因为我们真心喜欢狗,我们对它好,只有在自己身边我们才会放心,那何必把它交给别人养,真心喜欢狗的人养狗,就会少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狗”。
    “而老死的狗,它在时,我真心喜爱它,它也是真正快乐,它没有遗憾的死去,我会为它伤心,但日后想起它来,我会自豪的跟人说我曾经有个狗子,它会在我假哭的时候用狗头拱我安慰我,哪怕发现了我骗它,下一次假哭它还会上当,然后看看眼前的狗,我会嫌弃的说它没有谁谁有灵性,但它死掉后,我会仍然记得它的名字和它的样子”。
    满月看着已经走远的人,迈开腿追赶上去,山谷间传来他的回声,“难受伤心是会有的,但开心快乐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