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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常青算是跟久了简铭, 十分了解简铭的。
    但对于简铭此举,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常青能想得到的, 是“侯爷此举是为了夫人”,或许还能想到“不问前路”之类的。
    他却想不到更深。
    简铭轻轻推开季凝的房门。
    他从来都不会对季凝做那些虚假的客套,季凝的房间他说来便来。
    季凝是他的夫人, 所谓夫妇一体, 他进自己夫人的门, 难道还要像进陌生人的房间那般循规蹈矩地敲门, 等着里面说“请进”吗?
    季凝, 与陌生人是不同的。
    农家屋舍, 干净却也朴质。
    简铭第一次环顾这间屋子。
    其实与他之前离去的时候, 并没有什么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是前方的榻上,那道纤细曼妙的身影,已经转过身去, 背对着他了。
    简铭的心里涌上一股子失落。
    他想到了刚刚的那枚铜钱, 此刻已经算不得铜钱的那枚铜钱。
    简铭自问,以他的内力,他完全可以将那枚在落回他掌心的时候, 花字朝上。
    但他没有那么做。
    简铭确实想问问老天爷他心中那件事的结果如何, 铜钱被抛起的一刻起, 简铭便改了主意。
    他自然是不肯承认,他是怕见到老天爷给他的, 是个坏答案的。
    他也不愿更加自欺欺人地将那个或好或坏的可能的答案篡改。
    于是, 他索性将那一切都涂抹干净——
    他不再要老天爷给他答案, 将来如何, 他自己去求得。
    将铜钱丢还给常青的时候,简铭是志得意满的。
    他少年成名,驰骋沙场;他出身不凡,意气风发;他年纪轻轻便是统领十万雄兵,横扫南楚边境,杀得南楚人闻风丧胆的大齐战神……
    像他这样的人,大齐历朝百年,也未曾出得几个。
    他的身家,他的背景,他的一切,都足以支撑他去得到一个小小女子的在意。
    丢出那枚铜钱的时候,简铭想到的,是曾经挥斥方遒,力挫南楚上将军李梧的那场大战,胜得酣畅淋漓的那场大战。
    纵然,他推开季凝的屋门的时候,堪称轻手轻脚,其实他已经满心地意气风发了。
    他以为,他会一马平川,攻城略地,那个小小女子,也会像他收服的、攻破的城池一样,向他臣服、屈从。
    事实情形,却如一盆冷水浇头,浇了简铭一个透心凉。
    老话说“情场如战场”,简铭此刻却深深体味到:未必如此。
    他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情这个战场上,实在配不上他“常胜侯”的封号。
    玉篆侍立在季凝的榻边,似乎对季凝背对着门,一副赌气的样子,也颇为无奈。
    早知如此,她就不多嘴了。
    可是,让她见到了那样一幅光景,还不对她家姑娘实话实说,玉篆觉得对不住她家姑娘。
    就算被常青威胁过,玉篆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对侯爷和“别的”女子“私会”这件事,不告诉季凝。
    她确实是对季凝实话实说了。
    结果呢?
    季凝什么都没说,径自翻身,话都不肯说半句了。
    玉篆讪讪的,正不知如何劝季凝,兼讨季凝高兴呢,简铭的身影便出现了。
    玉篆看到简铭就紧张。
    若说之前的简铭,还让玉篆觉得,这位常胜侯或可值得她家姑娘托付;那么此刻,经历了常青的一番“吓唬”的玉篆,便很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简铭了。
    她心里发虚,摸不准对简铭忠心如常青,都对简铭禀报了多少自己做过的事。
    或许,侯爷他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说而已……
    玉篆忐忑地想。
    如此一想,她连抬头瞄一眼简铭的胆量都没有了。
    简铭对玉篆如何作想,是不在意的。
    他如今在意的,唯有榻上那个,背对着他的人。
    嫌玉篆在这里碍眼,简铭手一挥,让玉篆退下。
    玉篆却多了个心眼儿,生怕她家姑娘一恼之下,再和简铭起了争执。
    “夫人睡了。要不,侯爷晚些时候……”玉篆低声道。
    还未等她口中那最后一个“来”字顺畅说出口,榻上的季凝忽的截走了她的话头儿:“谁说我睡了?”
    说着,季凝还一骨碌身,坐了起来。
    玉篆瞬间尴尬了。
    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干笑了两声:“我以为夫人睡了。”
    “方才是睡了,此刻被人吵醒了。”季凝的音声,绝称不上高兴。
    她似是在埋怨玉篆话多,又自始至终没给予简铭半个眼神,令在场之人不能不肖想,她这股子不痛快针对的,究竟是哪一个。
    简铭并不迟钝,焉会听不出季凝话中的意味?
    他背着手,长身而立,既没瞧季凝,也没搭言季凝的话。
    倒像是个局外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这会儿正想着什么。
    无人再说话,屋内登时格外安静起来。
    季凝胸口闷得慌。
    她觑了觑简铭,见简铭好似并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
    季凝心里更闷了。
    “你这丫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季凝向玉篆恼道。
    玉篆也纳闷呢,她怎么就“杵在这儿”了?
    方才她可一直在这儿呢,也没瞧见她家姑娘看着不顺眼啊?
    玉篆朝季凝眨眨眼,那意思姑娘您到底想说什么啊?
    “你为林娘子奉茶了吗?在我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林娘子辛苦了,你快去请萧先生备了好茶,泡好奉给林娘子。”季凝朝玉篆瞪了瞪眼睛。
    玉篆微圆了嘴,那表情摆明了是十分的不解:给林娘子奉茶?姑娘你是怎么想的啊?她都和侯爷举止亲密了,您还让我给她奉茶?
    季凝被玉篆收敛不及的表情闹得脸上微红——
    玉篆傻憨憨地什么都写在脸上,反倒衬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心机重重了。
    季凝自然清楚自己心内如何想头儿。
    林娘子为她诊了脉、瞧了病不假,论理她让自己的侍女为林娘子奉茶,也是应有之意。
    可那位林娘子,她可是刚刚和自己的夫君,喏,就是眼前这位仿若局外人的常胜侯,私下聊了许久的。
    玉篆说什么来着?
    说他们还有身体接触?
    季凝没法平静了。
    她很想拿出大家主母的风范,当林娘子只是一个寻常医者,当林娘子与简铭只是君子之交、朋友之谊。
    可简铭刚刚还背在身后,这会儿不安分地贴在体侧的那只右手是怎么回事?
    季凝怎么就觉得,简铭的举手投足之间,总像躲着她什么似的呢?
    虽然,简铭站在那里,若从第三个人的视角看来,也只是从容地站在那里。
    季凝说不清自己对于简铭古怪的探究来自哪里,或许是一种旁人没有的敏锐?
    毕竟,简铭于她而言,不是一个路人。
    他是她的夫君,不是吗?
    想到她的“夫君”,就在不久之前,没准还和另一个女子拉拉扯扯,而那个女子还是个容貌出众、气质清雅,更有着出众医术这样的一技之长,而不是如自己这般,浑身上下寻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的,季凝心里的那股子窒闷,就化作了无比的懊恼。
    她让玉篆去为林娘子奉茶,简铭看起来根本不觉得有何不妥。
    是不是,那位容貌出众、气质清雅的女大夫,更让简铭觉得相处愉悦?
    季凝咬唇。
    霎时间,她很有一种,自己是那不上台面的小野草,林娘子才是那枝头招展的月季花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去奉茶!”季凝再次朝玉篆瞪眼睛。
    那对圆润润、瞳仁纯黑若曜石的眸子瞪得大极了,唬了玉篆一跳。
    玉篆猜测她家姑娘或许是真恼了。
    她要是再不立刻赶紧马上,给那位林娘子奉什么见鬼的茶,她家姑娘怕是要暴跳如雷吧?
    玉篆担忧地瞄了瞄一旁云淡风轻的简铭。
    这会儿,她不担心她家姑娘发脾气,招惹了简铭生气了。
    玉篆倒替简铭担足了心:瞧侯爷这副模样,他真不知道姑娘“那几日”里会有多暴躁不安吧?
    玉篆暗自摇了摇头,心内默默为简铭祷告,别被她家姑娘的躁气吓着才好。
    屋内只有她与他两个人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盯了一会儿,终是季凝耐不住,撇了撇唇道:“林娘子辛苦,侯爷怎么不去陪她?”
    简铭咂摸着季凝话中的意味究竟为何,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浅笑。
    他长得俊,这么一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季凝看得微微晃神,继而心头更添了恼意:提到林娘子,你就这么高兴的吗?
    “她又不是我夫人,我陪她做什么?”简铭答道。
    一如他在战场上纵横捭阖,以强悍之军撕开敌军的阵线,他回答季凝的问题,也直白得一塌糊涂。
    季凝已经因为他的太多直白,而整个人懵怔住了。
    简铭近了两步,几乎要挨到季凝的榻边了:“夫人可还觉得身体不适?可要喝口茶润润喉?或是躺下来,歇息一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在季凝的榻边坐下了。
    季凝没控制住自己惊悚的神情。
    眼看简铭的身影,就这么直通通地戳在了自己的身旁,特别的近,季凝的眼中划过了十分的不可思议。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遭,和一个男子离得这样近,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可是,在这种身为女子面对一个靠近来的男子自然而然生出的紧张感之外,季凝还有另一种言说不得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她那张因为紧张而绷着的小脸儿上,漾开了些和此情此景还算登对的浅绯色。
    其实,季凝应该记得,她与简铭的“亲近”,早就有了。
    相识的第一面,他们可就手牵着手来着。
    虽然是那种手牵着手,季凝是纯然被束缚住的那个。
    “咕噜!”季凝的嗓子眼儿里,迫不争气地发出了吞咽的声音。
    也不知吞咽的是口水,还是别的什么。
    简铭侧眸,刚好一张近乎完美的俊脸,映入季凝的眼帘。
    “夫人怕我?”简铭的音声中,有探究,还有些异样的东西。
    季凝的太阳穴“砰砰”紧跳了两下。
    她又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很想对简铭说:侯爷,你大概需要让林娘子,给你看看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