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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他只瞥了一眼面汤上的油花儿,哼道:“不想吃。”
    琴太微急了,忍不住道:“殿下刚满二十岁,将来的日子还长远。殿下还会再娶王妃,小世子也还会有的……聚散轮回,原有定数。那个孩子若与殿下有缘,将来也还会回来。今天原本是殿下的好日子,殿下却饿了自己一天,若是太……”她本想提太子和太子妃,话到口边忽觉不忍,硬生生转道,“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她不定会怎么想呢。”
    他吃了一惊,看着她不觉冷笑道:“程宁越发能耐了,竟支使你和我说这种话。”
    她呆住了,半晌方道:“是我自己说错了话,和程公公没有关系。请殿下恕罪……”又弯膝欲跪。
    “罢了,这里没有旁人,跪给谁看啊。”他叹道。
    彼此僵了一会儿,她偷眼瞧他似并无怒色,眉头却锁得更紧了,面色青白如铁。她想了半天,奓着胆子道:“殿下不想吃面,还有些新鲜的牛乳栗子羹……”
    “罢了,”他摇了摇头,“你把盒子留在这里吧。”
    这是教她告退,她自不肯走,故意磨蹭着,忽见瓶中桂枝已然枯萎,顺手拈了出来。杨楝忽问:“怎不换一枝新的?”
    “今年的桂花开完了,这是最后一枝。”她说,“不过,水云榭对面的木芙蓉已结花蕾,过几日就会开花。殿下是喜欢红的,还是白的?”
    “白的好……”他沉吟着,又问:“我总觉得这天籁阁附近,偶然会闻到一种别致清香。香似沉水,比沉水更新鲜一些,又有些兰桂之类的清甜……不知是哪种花的香气,竟一年四季不断。”
    她想了想,疑道:“莫不是那株瑞香树?”
    他悟了过来:“怪不得呢,原来这就是瑞香。此树与海外沉香树原是同种,喜阴畏旱,只生于南方。一向闻名不曾见面,想不到宫里就有一株。”
    “杭州就有瑞香树。”她说,“此树又名蓬莱花,恰好栽在了这蓬莱岛上,甚是应景呢。”
    “为何我来了几年,从未见它开花呢?莫不是因为北地太过寒冷?”他喃喃道,“你既识得此树,下回指给我看看。”
    她见他多说了几句话,神色亦和婉了些,遂悄悄将面碗往前又推了一寸。
    他无可奈何地拨过碗,刚把一箸面送到嘴里,忽听见她“哎”了一声:“这是寿面,不能咬断的。”
    他头一次听见这个说法,一时竟不知这面该怎么吃了,遂放下牙箸,道:“既是寿面,哪有自己消受的道理。你也吃一碗。”
    她只得给自己挑了一碗面。他瞧着她拣了根面条仔细卷在牙箸上,猫打呵欠似的一口囫囵咽下,觉得有些好笑,遂照着卷了几根面。不知不觉将一碗面吃尽,才觉得果是有些饿了。她趁势端出点心碟子来,看他一样样拣着吃了,心里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拾地上的红珊瑚。
    那是难得的红珊瑚,长于千里之外潦海深处,枝条两尺来高,宝光流丽有如活物一般,却被他打碎了。她将珊瑚碎片一枚一枚拾起,兜在手绢中,忍不住道:“以前看书上说,石崇与王恺争豪,以铁如意击碎了御赐珊瑚树。我总想着打碎珊瑚树什么样子,不得机缘试一试。今天算是见识了。”
    他慢吞吞道:“我若是石崇,你肯做绿珠吗?”
    她狐疑地望着他,见他神情郁郁绝无一丝调笑之意,自家一时语结,半晌方道:“殿下怎自比那不祥之人……是说我错了……”
    “呵呵,随便说说。”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旋即低声叹道:“你别怕,真有那一天,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她急得差点哭了出来,跪在他腿边哀告道:“殿下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林夫人去了这几天,太后和皇后俱降旨安抚,并无一丝问责之意,皇上那里也毫无动静……”
    他将手指压在她嘴唇上,阁中一时寂静。幽暗中对视良久,只听见外间松风阵阵,波声隐隐,除却天籁更无人语。
    她握住了他的手指,只觉僵冷如玉,一时又疑心刚才那碗面他到底吃下去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声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劝道。
    “这才刚刚开始。”他摇头道,“她死了,徐家和我就是彻底撕破脸了。”
    她惊讶地瞪着他。
    “林绢绢不是良家女子,”他叹道,“她刚嫁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是太后所赐,我不能吭声,只能派人暗中去查。她是在扬州的画船上长大的,林待诏受了什么人的委托买下她,假作义女,走了张纯的门路送到太后跟前。她有几分像……淑妃,也会画画,太后自然就把她给了我。我没有查清她背后是谁,想她刚嫁进来时倒也安分守己,留着就留着吧。后来你来了,我才发现她竟算计起你来。你可记得那次有人在你药中下毒?陈烟萝是个老实人,使毒杀人这等事情,她是下不了手的,那么除了林绢绢还会有谁?我只等她露出马脚来好收网。那次她让人拐你出宫,正是除掉她的机会,谁知竟有了孩子……那桩事情,倒是对不起你了,白叫你挨了顿板子。”
    她讶异地仰头望着他,却见他揉着额角叹息道:“只是,既有了孩子,便是我不动手,徐家也不会放过她,连太后也未必保得住。如今她母子俱亡,这场戏偏偏还得再做下去……不知太后心里怎么想,只我自己,实在是厌烦透顶了……这又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