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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力越说声音越小,他的义举却让人刮目相看,大伙拍着他脑袋安慰:“好孩子,既然决定来了,还得有点勇气。”
魏大男迟疑了很久,简单道:“我家有七个姊妹,都没嫁,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脑子也有点糊涂,只能我来了。”
“靠!你个兔崽子真是在娘们里长大的?!七个?!乖乖,你娘还真能生!等等,姊妹们都没嫁?!为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魏大男皱眉,别扭道:“我们的男人大部分都去打仗了,姊妹心气也高,不好嫁。”
大伙集体盯着魏大男瞧:“你姊妹和你像吗?”
魏大男给看得很紧张:“同个娘生,姊弟也差不多吧。”
魏大男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虽说不算标致,但五官没一个长歪,很是凑合,若是家里姊妹和他长得像……
“那么多姊妹也不分兄弟一个?!”新兵也罢了,那几个老兵好像十年没见过荤似的跳了下来,算算他姊妹的年龄,立即扑到他面前争先恐后问,“你最大的阿姊几岁?”“漂亮吗?”“定亲了吗?”“嫁人了吗?”“胸大吗?”“会做活吗?”“水灵吗?”“长啥样啊?!”“把你家好妹子情况详细地给哥说说,越详细越好啊!”“哥不是色鬼,就听听,你哪个阿姊的身段儿最好啊!”“你哪个阿姊最会体贴人最手巧?!”“说啊,快说啊!”
他们的表情有点像发情的那个啥。
魏大男大概没见过那么汹涌直白的场面,脸都青了,一句“我不知道”,就装死去了。
老兵们死活不依,纷纷挥着拳头,威胁发誓,若不招供就把他往死里操练。
这番吵闹,倒是把老田教训牛大力的事给闹过了。
始作俑者小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解问:“这年头打仗死的人多,到处都是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只要有两个铜子儿,还怕娶不着媳妇?!用得着这么想女人吗?”
独眼龙冷笑一声,搂着他肩膀道:“老子十八岁入伍,已打了六年仗,老田十七岁入伍,打了七年仗,你们看咱们营那花白头发的百夫长,他十六岁入伍,如今已四十八了。柔然那条狼崽子,骨头倒硬,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才肯服。听说再打下去,十六从军六十还也是有的,就算大家运气好,全胳膊全腿回去,也是白胡子老头了,年轻标致的妹子都嫁人了,没嫁的也未必肯嫁军汉。到时老头儿能找啥好对象?顶多找个守寡的老太婆陪你过日子,过不了几年就没牙了,乐意吗?”
十来岁打仗,女人是啥滋味都不知道,天天跟着爷们混,待可以娶媳妇了,梦想中的温柔乡里只有老太婆的未来……
这个世界好可怕。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摇头。
“为何要努力打仗?”独眼龙问新兵,“懂了吗?”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点头。
柔然侵犯的是边境,而靠近黄河征兵过来的他们,日子过得相对和平,又没啥文化,对敌人烧杀掳掠、自己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还不算很懂,有觉悟的顶多想着有没机会立些战功、光宗耀祖,没觉悟的就如牛大力这般想着如何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努力保全性命,将来回家种田娶媳妇生娃娃。
可是,按军队的规矩,柔然不灭他们是不能回家的。
打仗,总归会有人死,今天的新兵会变成老兵。
魏帝统军,赏罚分明,军纪如山,不会轻易开恩给大赦。
“别闹了,”老田很稳重地把魏大男从色鬼群中解救出来,总结道,“七年了,我也想回家,只有把利箭射向敌人,打得柔然野人不敢再侵犯我们的领土,打得战事彻底平息,才是我们唯一回家的路。若是人人都不敢拼,不敢杀,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活成个白胡子老头回去娶老太婆罢了,”他一把拉过牛大力,狠狠地问,“你他妈的说你想家,若这场战个个都像你这般怕死,打输后,柔然就会攻向黄河,你的阿哥运气好便沦为奴隶,你漂亮的阿嫂被抢去做野蛮人的女奴,若是反抗便统统砍死,尸体挂在村外的榆树上风干,你的侄子侄女会被柔然的野兽用长矛串起烤着玩。不信?问疯狗!”
疯狗的原名是老柯,是个极沉默的人,从不说自己以前的事。闲着没事就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自己的武器,打起仗来往敌群里不要命地冲,活像头见血就疯的恶狗,砍了不少敌首,立了不少功劳,本来应该晋升,可惜他对功名利禄似乎不放心上,谁巴结都不理,就连上司都不买账,所以被压了下来,大伙都怀疑他原来是做屠夫的。如今听老田问话,他难得开口,一字一句答:“我没有家了。”
老田问新兵:“你们想这样吗?”
新兵们打了个寒战,再次狂摇头,牛大力摇得格外起劲,他是为了让阿哥能好好活下去才换了阄,若魏军让柔然攻入黄河,他的牺牲就没有意义。
独眼龙狰狞地笑着问:“你们想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后回去的家是什么模样吗?想过你喜欢的小阿妹会嫁给别人吗?想过你阿娘生病的时候,你不能在身边照顾,她想念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看她,甚至她离开的时候,你不能背她上山给她磕头吗?”
牛大力拼命摇头,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却死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