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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木尔:“羊奶酒,烤羊腿,酪蛋子,好吃,好吃……”
    【伍】
    阿来夫砍下了宋军的少年头颅,带着满身鲜血,偷偷去吐了一场,待他的另个好朋友巴音被宋军杀死后,心肠又硬了许多。特木尔依旧没心没肺,只听军令而行,什么事都敢做,草原抢掠成风,人人都是猎杀好手,就连将军让他们去屠城抢女人,都毫不犹豫,只有巴特尔越来越沉默了。
    少年的成长,铺着血和泪,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阿术带军攻打襄阳,守将吕文焕顽抗,久攻不下,尸横遍野。
    特木尔聪明,阿来夫机敏,巴特尔神力,三人深受大汗器重。
    巴特尔却在无人的角落,用宽大的巴掌捂着脸,细细地思索着。
    记忆中爷爷的英雄事迹总是那么的威风,可是爷爷从未说过手上沾满鲜血的滋味。和杀羊宰牛不同,黏糊糊的,带着罪恶的感觉,怎么洗也洗不清。耳边永远回荡着人们的惨叫和求饶。他永远不会忘记来襄阳途中路过的被洗劫村庄,哭着求蒙古将士们饶恕孩子的母亲,跳井自尽的少女,在路边哇哇大哭却不知所措的孩子,战争中的每一件事都与母亲的教导不同,一遍又一遍刺激着他很柔软的良心,让他害怕和迷惘。
    朋友们都变了,变得很陌生。
    以前杀羊都会手抖的特木尔现在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和小姑娘说话会脸红的阿来夫替将军收罗汉人美女,聪明善良的达日阿赤抢劫了无数金银钱财,他们狂热地掳掠着,收割着无辜者的性命,忘记了长生天的教导,忘记了神佛,却得到了将领的赞誉。
    这就是英雄吗?
    战争气氛使人狂热,迷失了自己,分不清对错,残忍被赞美,善良被嘲笑,这样怪异的氛围足以让最胆小的蒙古人变成疯子。
    从不会打仗到擅长打仗。
    每每看着特木尔毫无怜悯地砍下一个个头颅,阿来夫笑嘻嘻地将汉人家中血淋漓的财宝往大汗帐篷里搬,巴特尔都很难受……
    阿妈说要与人为善,和和气气。
    可是大家都在杀人。
    阿妈说要正直勇敢,不贪心。
    可是大家都在抢劫。
    原来阿妈的教导统统不对,这样的氛围让巴特尔恐惧,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求求你,放过我。”藏在竹筐里的少女被一个蒙古兵发现拖出,哭哭哀求着。楚楚动人的一双眼,被泪水迷蒙得像乌云遮盖的月光,乌黑的大辫子沾满了尘土,粉色衣衫被撕碎,露出雪白胸脯,她长得真像其其格,如果其其格痛苦哭泣?如果其其格被人侮辱?他该做什么?
    想到受辱的其其格,巴特尔忽然愤怒起来,他不管不顾地走过去,一把扯住同伴的领子,往后拉开,冷冷地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军找你。”
    “你他妈的想做什么?!”被拉开的蒙古兵大怒,以为他要与自己抢人,奈何衡量下两人身高气力,实在不敢和他为敌,待对方握起拳头挥舞几下,有些胆怯,“呸”了好几声,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
    巴特尔解下身上的袍子,别过视线,递给衣衫凌乱的少女,用和母亲学过的不流利汉话吩咐:“躲去地窟,我替你掩护,等大军离开后再逃。”
    “畜生!”重重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少女凄厉地哭叫着,“我不用你假好心!阿娘!阿爹!小虎!阿妹!该天杀的蒙古人,禽兽不如的混账!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巴特尔抹去腰间的唾沫,直接拎起她,丢入地窟,关上门:“好好活。”
    少女如复仇的母狼般对他拳打脚踢,直到哭声被地窟的厚重掩盖。
    巴特尔默默守在屋前,看着满天红莲烈火,听着刺耳的尖叫声,心下苍凉。
    “阿妈,我好想你。”他用粗厚的双手捂着眼睛,忽然哭了,呜咽的声音塞在喉中,眼泪从指缝中不停淌下,高大的身材缩在阴影里,哭得像个孩子,“明明是不对的,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做?我不要打仗,我不要杀人,阿妈,我要做好人,其其格,我想回家……”
    他梦想去的江南应是美好如梦境的地方,而不是一个被战争弄得满目疮痍的废墟。
    惨烈的屠杀让他明白了母亲的悲伤。
    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其其格托人捎来口信,内疚地告诉他自南下攻宋开始,他母亲就茶饭不思,身体渐渐虚弱,没能熬过半年后的冬天。送信人说其其格说了很多次道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琐事,原本按规矩应该野葬,也就是把尸体喂给狼,把灵魂留在草原上,但他的阿妈是汉人,蒙汉习俗不同,她说死后要回故里,其其格便为她求情改了火葬……
    巴特尔痛哭一场,无能为力。
    事至如今,他还能做什么?
    巴特尔牢牢地守护在地窟门前,直到少女抽泣声渐息,哭至沉睡,直到深夜,蒙古大军开拔离去。
    【陆】
    他是蒙古军中一小兵,哪怕他向所有人说战争是错的,杀人是错的,依旧没有任何的影响力。巴特尔努力地和同伴讲道理,换来的却是嘲笑,大家都认为他是娘们心肠,可是他依旧苦苦坚持着,直至被排斥。
    蒙古军不理解他,嘲笑他的汉人血统,汉人们憎恨他,诅咒他的蒙古血统。
    他像只无人接纳的蝙蝠,孤独地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