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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还说云儿脸上的胭脂像街边耍把戏的猴子屁股。”
“你们俩混账,谁再笑话我的妆容就和谁急!”
“这孩子头发怎么那么稀疏啊,好像庄稼没长好。”
“这可证明真龙天子都是从出生起就绝顶聪明的!”
“眼睛黑漆漆得挺好看,他笑了!他是对着我笑吧?”
“滚!是对着我笑。”
“你这老树皮子半老徐娘,别吓着宝宝了,他明明是对我笑。”
“胡说,他是对我笑!来,宝宝再笑一个。”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挤什么?!把老娘都挤出去了!”
仿佛听懂了大家的吵闹,孩子“咯咯”地笑起来,笑容里不知什么是痛苦悲哀,不懂什么是枯燥绝望,在这个未曾有过希望的安乐宫中,宛如一线划破幽暗的阳光,笑得人心都温暖起来,逗得所有女孩子母性爆发,大家纷纷回忆着自己未进宫前所会不多的育儿经验,个个争当狗头军师出谋划策,手忙脚乱地给他换尿布,喂米汤,你骂我,我骂你,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闲下来,赵福娘弱弱地问:“张敏哥哥说,若是让贵妃娘娘知道了,就活不成了……”
赵福娘看韩云儿,韩云儿看陆春英,陆春英看刘翠柳,刘翠柳看许雀儿……女孩们或泼辣或温柔,性格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犯过事或惹过管事宫女才给打发来安乐宫干活,没有出头之日。她们都很清楚贵妃娘娘极忌讳后宫里有孩子出生,若是把皇子的事情上报,自己或许能领到赏赐,但这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
一面是富贵,一面是良知。
面对抉择,小宫女们扭着手帕,踌躇不定。
赵福娘弱弱地问:“要是把孩子报给贵妃娘娘,咱们会怎么样?”
刘翠柳的脑子转得快,喜欢见风使舵,她迅速道:“贵妃娘娘会赏很多钱给咱们,可能会让咱们去万岁爷身边当差,若是被万岁爷看上,就能出人头地,穿着绫罗绸缎,大堆大堆的宫女服侍着……”
陆春英性格孤僻,最爱打击人,她冷冷地问:“就凭你这长相,能出人头地?更何况贵妃娘娘在……就连皇后都废了,更何况你我这种蠢货?要是聪明就不会混到冷宫来了,好不容易过几天清净日子,老娘死也不要再回去那鬼地方!”
韩云儿憨直,她打了个寒战,摸着屁股直摆手,用带着方言的话说:“俺也不要去贵人身边侍候了,还嫌板子没打够吗?”
许雀儿老实,她憋了半天才憋出句:“我听各位姐姐的。”
“……”
五个女孩子既同情又害怕,将脑袋凑在一起商量了半晌,拿不出结论来,陆春英说了许多违抗贵妃娘娘被打死的例子,把许雀儿都快吓哭了,韩云儿是什么都不懂的笨人,倒是刘翠柳迟疑地连问两次:“要不要去说,张敏这样做恐怕是大罪,若让贵妃娘娘知道,咱们也得死。”
赵福娘刚哄完孩子睡觉,听见这话,顿时怒了,学着泼妇般破口大骂:“若是谁把孩子的事说出去,连累了我的张敏哥哥,我就和她拼命!”紧接着孩子也跟着哭了,小胳膊小腿一蹬一蹬,不像皇子皇孙,倒像乡下受委屈哭鼻子的孩子般可怜兮兮的,惹得人心怜,赵福娘见大家表情有些软,赶紧祈求,“他就像我的小阿弟呢。”
乡下孩子多,谁家没阿弟?女孩们心中的秤杆渐渐压向了另一头,手中帕子扭得更紧了。
赵福娘努力怂恿:“咱们烂命一条,死了填井,也没啥好可惜的。就算出首告密,贵妃娘娘也不见得会念着咱们的好。贵妃娘娘年纪也不小了,谁知道未来是什么状况,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万岁爷无子,若咱们把皇子养大,就是救命之恩,说不准会有大好处,不如搏一把。”
许雀儿犹豫:“是很可怜,但我好怕……”
陆春英冷静分析:“能救条性命也是功德,更何况救的是皇子皇孙,来世一定会有善报的。”
刘翠柳有些意动,却支支吾吾不敢应。
倒是韩云儿大大咧咧:“反正俺活着就和蝼蚁般没区别,烂命一条,怕啥啊?”
老实人说话很有说服力。
大家都是乡下姑娘,很多时候,人的善良只要有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足矣。
赵福娘最后的说服很成功,就像明灯般,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终于让最胆小的宫女也能横下心肠,有些人是为了富贵,有些人为了善心,大家都愿意放手一搏。让小小的婴孩在偏僻的冷宫中,悄然无声地成长起来。
【伍】
先是五个宫女,然后是更多的宫女,最后是整个安乐宫的宫女太监都知道孩子的存在,紧接着是安乐宫附近的宫女们,就连吴废后也加入了这个秘密行列,不管他们会不会带小孩,每个人都抱过这龙子,争着给他把过尿,喂过米糊,说是要作留念,而且所有知道孩子的人都把他当成一个最大的秘密,小心翼翼地遮掩着。
在这个充满绝望气味的宫殿里,培育新生命的过程充满趣味,宫女太监们没有后代,他们不禁把所有对弟妹、对亲人的爱和期待都灌注在这个高贵又不幸的孩子身上。
孩子一天天长大,就好像抽出新芽的绿树,绽放花蕾的枝头,却比春天更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