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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这话太重了。
    李宿连忙起身,在桌案便跪下,行大礼:“儿臣谨遵父王教诲,定当勤勉为国,不辜负皇祖父及父王之期许。”
    李锦昶朗声大笑:“好,这才是孤的好儿子。”
    这场面实在是感人肺腑。
    几位阁臣纷纷起身,恭贺李锦昶后继有人,也感动大褚春秋鼎盛。
    这么一恭维,两刻便过去了。
    姚珍珠坐在自己的桌案后,看着桌上摆着的漂漂亮亮的看菜,忍不住摸了摸空落落的胃。
    难怪宫宴每次都要摆看菜,为的就是让你听贵人们高谈阔论时,能有点东西分神。
    姚珍珠一只耳朵听着李锦昶说话,另一只耳朵则听身边的动静。
    娘娘们倒也不是干坐着,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姚珍珠听得可认真了。
    她听着听着,就听德妃娘娘道:“今日寿宁公主怎么不见?”
    淑妃的声音倒是很柔和:“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也没心思参加宫宴,定国公府还在做法事,听闻整日里都不停。”
    德妃便淡淡应了一声:“年轻守寡,可怜见的。”
    边上贤妃却突然开口:“她哪里可怜?她可是陛下的嫡长女,嫡亲哥哥是太子,丈夫又是当年的盛京大才子,成亲这些年待她如珠似玉,好得不得了。”
    贤妃一开口,周围便一瞬安静下来。
    贤妃似乎无所觉:“她膝下长女已经及笄,小儿子也满十岁,作为公主,以后想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本宫倒是觉得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这话说得实在阴阳怪气,字字珠心。
    德妃皱起眉头:“贤妃,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贵妃娘娘不在,你就胡言乱语,若是让寿宁公主知晓,定要找你来闹。”
    德妃以前万事不管,现在宫里头的矛盾越发尖锐,她也只能出来管上一管。
    贤妃同她关系本就不好,这时候她倒也不怕得罪贤妃。
    贤妃瞥她一眼:“怎么,本宫现在到底有多落魄,连你都要来踩一脚?”
    德妃气得脸都红了。
    她张张嘴,正要再劝,贤妃边上的端嫔忙握住她的手:“姐姐,德妃姐姐也是好意,公主的性子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叫她听见,真可能进宫来闹,还是少说几句吧。”
    贤妃原来同端嫔关系冷淡,甚至看不上这个表妹,现在因牡丹阁一事,跟端嫔倒是亲厚许多,渐渐有了一家姐妹的模样。
    贤妃不肯听德妃的话,这会儿倒是给了端嫔几分脸面:“你说得在理。”
    端嫔这才松了口气,面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德妃,冲她点了点头。
    姚珍珠坐在娘娘们的后面,把这一出戏从头看到尾,末了还津津有味。
    李宿每次都说宫宴百无聊赖,只能坐在桌案前数花生米,叫姚珍珠手,比看戏还精彩。
    就在这时,姚珍珠右耳朵听到李锦昶说:“开席吧。”
    谢天谢地,总算开席了。
    姚珍珠以前便是御膳房宫人,最是知道御膳房如何准备宫宴,一般冷碟都是直接备好,热碟看种类,冷食实在难吃的会加底炉。
    而且宫宴的菜色全部都是直接备好的,贵人们一声令下,迅速就能上齐。
    不过一刻光景,宫人们在大殿中穿行,香味飘散出来,勾得姚珍珠小心咽了咽口水。
    她身边是太子宫中的阮良娣,大抵听到了姚珍珠这边的动静,便小声提醒:“姚良媛,一会儿你多用些凉菜,热菜都不太好吃。”
    姚珍珠微微一顿,她稀奇地看向阮良娣,见她面容消瘦,人也疲惫而衰老,只能依稀看到年轻时的秀美。
    原来这宫里面,还有人不知她是御膳房出身?
    不过看阮良娣这般样貌,显然也不是喜欢搬弄口舌之人,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姚珍珠冲阮良娣甜甜一笑:“谢谢娘娘。”
    阮良娣大抵没想到她会这么开朗,脸上微红,结结巴巴说:“客,客气了。”
    话到这里便结束了,菜已上齐,姚珍珠就没心思在同人聊天。
    她低头看着桌案,只见她的桌案上摆着四冷四热并四道蒸菜,酒水摆了青梅酿、樱桃酒和葡萄汁,粗粗一看很是热闹。
    但若细看,只凉菜是合格的。
    一道凉拌青瓜,一道卤味拼盘,一道椒麻鸡,一道凉拌海蜇皮,倒是都很下饭,样式看着也很不错。
    热菜其实也是好菜,只是因有些冷了卖相不好,就比如肘子上贴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让人没了胃口。
    不过,这并不妨碍姚珍珠用饭。
    她等身边的阮良娣也开始吃菜,忙捏起筷子,一样一样品尝起来。
    一边吃,她心里还在品评这菜是谁做的。
    待吃到那道海参烧鸡时,姚珍珠微微皱起眉头。
    四个月过去了,大师兄还是没长进。
    姚珍珠用饭的姿态很优雅,但速度特别快,她可以既不狼狈又不失体面地用膳,还能比别人多吃许多。
    于是,阮良娣错眼的工夫,她碟子里的几道菜都消下去一半,却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阮良娣: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正想问一句,就听主位之上,杨连的嗓子再度响起:“肃静。”
    一瞬间,大殿中再度鸦雀无声。
    姚珍珠心满意足放下筷子,虽只用了三分饱,但她不觉得饿了,便可以精神抖擞再看戏。
    果然,李锦昶今日大张旗鼓给李宿准备冠礼,绝不是真心为儿子的成年而开心。
    姚珍珠离得不远不近,也能看到李锦昶缓缓起身,绕过桌案往前走了两步。
    在他面前,是大褚一国之栋梁。
    “父皇……”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他便哽咽地红了眼睛,“父皇早先急病,至今昏睡不起,孤心中甚是不安。”
    李锦昶说着,低头抹了一把脸。
    “大褚立国百年,重复兴盛,皆因父皇文韬武略,三十载夙兴夜寐,才有大褚之今日繁盛。”
    李锦昶声音嘶哑:“近些年来,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为国为家,也为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才勉力支撑。”
    姚珍珠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低着头,用余光去寻找李宿的身影,也只能看着他低垂着的侧颜。
    李锦昶继续道:“孤不孝,一直以父皇为天,总觉得他永远不会老去,却未曾关心他的身体,以致急症发作才慌了手脚。”
    “为时已晚啊。”
    这一声长叹,砸在每个人心中。
    满朝文武,皇亲贵胄,皆低头不语。
    李锦昶道:“为让父皇可静心修养,孤让人护送父皇去玉泉山庄治病,期望父皇有朝一日可以再度复苏,再教导孤为人处世之道理。”
    “父皇不在朝中,孤勉力支撑,全靠主位爱卿鼎力相助,共同匡扶朝政。”
    “孤在此,谢过诸位。”李锦昶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文渊阁中最年轻的阁臣,曾经的太子伴读杨彦之起身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李锦昶面前。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臣恳请殿下以家国为重,提前登基以正国本。”
    ————
    杨彦之的声音很洪亮,一瞬穿透太极殿,直达苍穹。
    心中有数的朝臣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来了。
    杨彦之这句话说完,就被李锦昶驳斥:“大胆,父皇尚且安在,又怎是朝中无君?”
    “休要胡言。”李锦昶厉声呵斥。
    杨彦之腰背一弯,整个人趴伏在大点上,额头狠狠撞击地砖。
    嘭、嘭、嘭。
    那声音沉重有力,响彻宇内。
    他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继续道:“殿下,陛下虽安在,但朝中无人主持,如今朝中政事繁杂,兹事体大,桩桩件件都要殿下会同文渊阁与六部商议后定夺,实在有碍国事。”
    “殿下,为黎民百姓,为大褚国祚,臣才斗胆请言,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夺父子忠君之情,忍痛鼎力朝政。”
    杨彦之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洪亮。
    “你莫要再说,孤是不会答应的。”李锦昶却摇了摇头,很坚定地叹息道。
    其实原先洪恩帝在时,也是要由六部同文渊阁一起评议奏折,出阁批给皇帝参考。
    现在由太子主事,太子无法擅专,只能把所有阁批全部看过后再同近臣商议,最终才能朱批。
    如此一来,行令自然缓慢。
    在场朝臣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即便如此行令会有些拖延,却并不会特别延迟,若说特别大的影响倒也尚未显现。
    如果有耐心等一等,待到皇帝陛下苏醒,说不定一切便都能顺遂。
    但李锦昶哪里等得了?
    他已经当了三十年太子,当得太腻味了,即便有洪恩帝偏心,即便背后有强大的母族和妻族,他一日不坐在龙椅上,便一日无法安寝。
    此刻杨彦之突然出来跪请,一看便知是同李锦昶提前商议,因此在场诸臣皆无言语。
    杨彦之请李锦昶为国家提前登基,李锦昶立即驳斥,态度很坚定。
    杨彦之还待说些什么,李锦昶大手一挥:“禁言。”
    太子如此态度,也在众人意料之中,杨彦之便只得跪伏在地,态度也很坚决。
    大殿之上自是安静如深夜。
    只有四周的宫灯幽幽跳着,是不是发出啪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