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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那信王……”
冯童一笑:“交给乳母了。”
说完冯童先行在前面开路,眼看着即将离开这一处花香醉人的庭院,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幼儿哭声,一时间别说程勉,就连冯童也是讶异地停住了脚步,回过神来一探究竟——
满脸惊魂未定的信王一路狂奔跑到冯童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后,稍作喘息,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随同程勉的宫人和追在后头的服侍信王的乳母、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片,冯童先是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程勉,什么也没对他解释,只是蹲下身,又将信王抱了起来。
信王年幼,兼之神识不全,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程勉虽然就在冯童身边,也只能听懂“阿翁”两个字,但冯童仿佛什么都听得懂,柔声哄他:“殿下,奴婢要离开殿下一会儿,殿下乖乖听乳母的话,奴婢很快回来。”
信王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紧紧抓着冯童的前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战战兢兢凑上前的乳母如何哄劝,也不肯放手。
他的口水和眼泪沾得冯童一身都是,冯童丝毫不在意,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后来更是不知道哪里变出了一小块饴糖,连哄带说,总算是又一次止住了信王的啼哭。程勉没想到这样魁梧威严的人,哄起幼儿来竟然温柔至此,心想难怪信王对他这样依恋。
在又一次轻轻抚了抚信王的额发后,信王总算是松开了拽住冯童的手。又在回到乳母的怀抱里之前,硬是凑过去亲了一口冯童。
冯童一下子笑了,紧了紧信王披着的斗篷,淡淡瞥了一眼乳母,就转向了程勉:“程大人久候。”
他目送信王的身影消失在廊道的尽头,这才又带着程勉迈动脚步。上步辇之前,程勉想想,还是对冯童说:“信王真是特别亲近你。”
冯童扶着程勉上了步辇,接话道:“殿下年幼,对身边人都很亲近。”
程勉知道这不过是一句谦辞。痴呆之人不会说谎,亦不可能隐藏心思。他察觉到冯童不欲多谈信王,就问:“陛下为什么召见我?”
“大人不是想家了么?”
程勉想了半天,确定自己没对任何人提过,也不知道怎么就泄露了心事。
“倒也不是……”
冯童又一笑:“想家是人之常情。程大人既然想回家,辞别过陛下之后,奴婢亲自送您回家。”
“那……陛下没有不高兴吧?”
“这又从何说起?您平安归来,若是想见陛下,也不在眼前这一两天。不过翠屏宫是要冷清些,远没有都城热闹。”
听到“冷清”二字,程勉猛地想起另一桩事情来。
“那个……冯阿翁,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梦做迷糊了,好像总听到有人半夜在弹琵琶。”
“哦?”
看见冯童有如此反应,程勉一怔:“呃……也可能不是琵琶。”
“三更半夜,应无人会在禁中奏乐,惊扰程大人休息了?”
“没有,没有。”程勉生怕有人因此受罚,赶快接过话头,“我也是模模糊糊听见的,还觉得怪好听的……”
“大人素来喜爱音乐,待奴婢稍后查查,到底是何人深夜奏乐。”
“不必了。也许真的是我听岔了,是风声也说不定。不过……”程勉顿了顿,还是问了,“人失忆之后,是不是什么都变化了?你说我喜欢音乐,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怪好听的。”
冯童笑答:“奴婢不是大夫,也答不上来。程大人少年时就是以广通音律、善乐器闻名京城……”
“当真么?”程勉吃了一惊,全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长处。
“当真。”
程勉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居然这也不记得了。现在的我,真是和废物一般。”
“程大人这是什么话?死里逃生,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和福气,治病么,总是急不来。”
冯童劝慰起人来,总是有一种能教人格外信服的本事。程勉纵然心事重重,听到这里,也不忍反驳,勉强笑笑:“那就托你的吉言了。”
再见到皇帝还是在昨日的那个院落里。在夜里的那一场偶遇后,再相见的一刻,程勉心里不免浮起了沉甸甸的畏惧,皇帝的“免礼”二字说了许久他还是一动不动,直到冯童亲自扶他起身,还是觉得膝盖有些发软。
落座后就是传膳,膳食上齐后皇帝照例说了一句“不要拘束”,说完见程勉还是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他又说:“朕听说你想家了。那就快快吃了便饭,也好回家去。”
程勉看案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也不急着拿筷子,而是说:“太多了,吃不完。”
“你捡喜欢的吃。要饮酒么?”
程勉摇头:“会醉。”
皇帝笑了笑:“也是,要是让御史知道白日饮酒,又是一番口舌。你不要怕浪费,做了不吃,不是浪费更甚?”
这顿饭说是设宴,倒不是说是皇帝陪程勉用膳。但席上很安静,连伎乐都没有一个。
程勉越吃越紧张,生怕皇帝要对他说话,提心吊胆,胃里头像是塞满了石头,每道菜都吃不出什么滋味。他没有藏心事的本事,很快教皇帝看出了端倪,对此皇帝也只是笑,温声问:“是不饿?还是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