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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崇安寺替殿下修行,是程五难得的福报,哪里说得上业……”
“那程勉上一辈子恐怕是福报太浅,轮到这一辈子,还要再积一积。”
元双眉心一蹙,终于说:“殿下这话没有道理。程五和奴婢、冯童一样,均是真心追随殿下。”
没想到元双倒替程勉说起话来,萧曜内心愈发觉得气闷,略略别开脸,堵上一句:“你和冯童对我都是真心。只是他与我素昧平生,什么真心,要功名罢了。”
元双没有反驳,定定地看着萧曜,并没有掩饰目光中的责难之意。萧曜说完,也知道这番话没有道理:连州如何能和帝京相比?以程勉的名声,与他的哪个兄弟结交不强于自己?又何必做他的僚属?
可越是知道程勉此行随任绝非出自功名,萧曜越是觉得匪夷所思——内廷和前朝之间何来秘密,他一个死别了母亲又失爱于父亲之人,旁人惟恐避之不及,为什么程勉答应了?
这个疑问自得知程勉将随自己赴任的那一天起,就在萧曜的脑内徘徊难去,今天,这一番念头又被这一束柳枝勾起,萧曜发觉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原由,他不去看元双,望向半垂的帘幕,面无表情地说:“我乏了。”
元双轻轻一叹气:“殿下还没痊愈,本就不该劳神。”
萧曜合起干涩的双眼,再不说话了。
京城到连州路途遥远,即便大半程都是官道,一行人马也要走上月余。 而萧曜一离开帝京,就因为旅途辛苦加上水土不服,发了一场急病。他虽有亲王之尊,但另领了连州刺史的官衔,身负镇边职责,如无敕令,不可随意再返回帝京。因此即便抱恙,还是不能停在一地休养。
自他病后,队伍的行程难免迟缓下来。冯童和元双恨不得走到一个驿站就先歇个半日一宿。尽管离京已经半月,可论路程只行了约合两百里,若是遇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甚至还能望见已经被抛在身后的翠屏山。
等萧曜从昏睡中再次醒来时,一行已经抵达了今天要落脚的驿站。萧曜在元双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丝履踏地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不期而来,兼之在车上坐得太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让他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然而,萧曜更不愿让护军和随从目睹自己的病态。眼前的黑影刚一散去,立刻不着痕迹地推开元双,在先一步守在车前的冯童的引路下往驿站里去。
驿长带着其他小吏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萧曜从车上下来,立刻拜倒在地。但萧曜早没了说话的力气,经过他们身旁时,不过是略停了停,便出了一头的冷汗。等终于能够在榻上坐下后,整个脊背都湿透了。
冯童和元双服侍他多年,见萧曜神色萎顿,不必多问,都知道是车马劳顿所致,立刻默契地替萧曜更衣安置,服侍他服药饮水。没有外人在场,萧曜不必强打精神,勉力靠在几案上,哑声问冯童:“是不是到祁州了?”
冯童似乎是没意料到有此一问,片刻后才接话:“殿下心细如发,此处叫长棠驿,是商州往祁州地界的第一个驿站。”
萧曜垂目:“嗯,这是离京之后的第七个驿站,走了两百一十里了。二百里路程,若是健马,朝发夕可至,我却走了半个月。”
“殿下不惯京外水土,前半程还是走慢些,这样到连州后,就不会再因水土而不适了。”
沉默片刻后,萧曜忽然又问:“程勉呢?”
“殿下要召程五么?”冯童道。
萧曜若有所思地摇头:“他今天这一路,是怎么走的?”
“自从离京,程五都是骑马。”
“哦?他骑术如何?”
冯童点头:“骑术颇精。”
一问一答间,萧曜发觉自己不仅对程勉知之甚少,而且也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连他为何愿意随任都不知情。明明是唯一受命随陈王赴任连州的幕僚,但直到临行前几天,萧曜才在随任名单上看到程勉的名字。
萧曜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为人臣子的,失爱于君父的何其多。
他抬眼,再次开口:“陛下命他辅佐于我,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倒是我的疏漏了。”
“路途漫长,殿下又身体不适,自是没有机会与程五结识。待身体好了,召他觐见也不晚。” 冯童一顿,笑着说,“我倒是听说,程五在世家子弟中素有盛名,途中斗胆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了一番,是个稳重得体的郎君。”
萧曜歇息了这么久,也缓过来了些,用力一撑几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冯童说:“既然有‘盛名,那肯定不是因为‘稳重得体’。我听说赵七和赵十也很有盛名,就是不知道程勉的盛名,是类赵泓,还是可与赵淦媲美。”
他一提到自己的两个表兄弟,元双忍不住笑了,掩着嘴插过一句:“殿下放心,肯定不类赵家十郎。”
察觉到冯童流露出解释之意,萧曜反而不让他说下来去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多半也去歇息了。我去传他。”
“不必了。改日也不迟。” 一想到接下来不知道多少年景都要消磨在连州,萧曜并不着急与程勉相见,“这一天脚没落地,昏头胀脑的,我想出去走走。”
冯童和元双对视一眼,元双捧来一件大氅,踮起脚替萧曜披上后,感慨道:“殿下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