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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一年,母亲带着我在大明光寺留宿过一次?”萧曜不容她抱怨,将话打断了。
元双的手心微凉,贴在膝盖和小腿上,颇能缓解此刻的不适。听见萧曜问话,她一顿,不大情愿地答应着:“是有一次。不过那一次我没有陪同贵妃和殿下,是池真……”
“只这一次么?”
梦中的几个片段依然犹在目前,逼真得让萧曜甚至有些心悸。元双见他额头闪着汗珠,可是神情异常严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大明光寺和崇安寺去得是不少,可是留宿宫外,只有那一次。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宫里的树都给吹倒了。”
听到“崇安寺”三个字,萧曜恍然大悟,梦里那个狭长的池塘,不在大明光寺,而是在崇安寺的西院。
可他也确实不记得,寺庙里哪一处有巨大花树的庭院。
见他长时间沉吟不语,元双轻声问:“殿下是做了噩梦?”
“说不上。”萧曜摇头,“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梦。”
元双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不再死死绷着,她服侍萧曜躺下,坐在一旁低声说:“殿下一定是白天累了,这屋子也冷,睡不踏实。时候还早,再睡吧,我守着殿下。”
她即便是穿了男装,举手投足间,还是女子的薰香。这是萧曜从小闻到大的气味,让他熟悉且安心。他依言闭上眼,不知不觉之间,耳旁只有自己和元双的呼吸声,他朝着元双坐着的一侧靠过去一些,没有睁眼,轻声说:“元双姐姐……我梦见我在大明光寺里迷路了。”
元双似乎是笑了一笑:“殿下怎么会在大明光寺迷路呢?”
久久之后,萧曜更低声地回应:“嗯。不是大明光寺。”
这个回笼觉没有太久。天一亮,屋舍外传来鸟叫声唤醒了萧曜。一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在墙边睡着的元双。察觉到她难得地睡得很沉,萧曜没有叫醒她,而是轻手轻脚地扯过一旁的狐裘披好,自行出门去了。
所见的一切和梦中大不相同,这让萧曜释然不少,如果不是右膝以下在行走时还带着牵扯的疼痛,他都几乎要认定连那个梦都是臆想了。
萧曜侧耳听了一会儿鸟声,又顺着石头小径,往寺庙外溪边的方向走去。路上湿滑,他生怕摔倒误事,一直在认真看路,走到柴门边才抬头推门:四周都是微弱的草木萌发的清香和水岸旁特有的潮湿的气味,行经的一路也没有长廊和池塘,一如昨晚入住前所见。
不过,一棵高大的树木恰长在寺庙的女墙外,茂密的枝桠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新绿。
而程勉穿着一身灰袍,正背手站在树下。
第23章 同是宦游人
梦中景象潮涌而来,萧曜必须定一定神,才去看不远处的程勉。他没想到会遇见别人、特别是会遇见程勉,片刻后终于迈开脚步,朝着程勉所在的方向走去。
萧曜将此时心中一切的尴尬和仓促均归于那个过分逼真的梦境,寒暄时声气都柔和了下来:“程五在看什么?”
“我的屋子离溪水近,听了半夜的水声,醒来见天色尚早,索性出来看一看。殿下休息得还好么?”
萧曜将目光从缓缓流动的溪水转到程勉身上,很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一开口,说得却是:“……当年你替我在崇安寺修行,寄养在佛祖名下,我从不知道此事,直到临行前,池婕妤才告知我。”
程五眨了眨眼,转向萧曜,看神色,似乎是以为他言之未尽,在等他把话说花。见状,萧曜头皮一麻,只能继续说:“……我虽然知道得迟了,应当向你道谢才是。”
“不敢当。君臣自有分际,为殿下分忧,也是臣的本分。”
明明与元双赌气时说过相似的言语,可从程勉口中平淡地说出,完全是另一番滋味。萧曜耳朵一热,稍作沉吟,故作稳重地继续说:“昨日你说落选校书郎才来连州,既然你志不在此,我理当上书,让你回京城去……我自会尽力举荐你,诸卫府如何?我看你鞍马娴熟,去做校书郎、成天埋首故纸堆,怕是埋没了。”
这番话其实正是萧曜昨夜睡前所想,程勉诸事胜过自己是真,连州非他所愿是真,而自己也不喜欢他,既然都不是心甘情愿,索性让他回去算了,免得相看两相厌,更是不美。
不过他虽然这么想了,却没想到何时何地与程勉说起。眼下一无旁人,二来不说话也尴尬,自然而然之下,倒成了一个好时机。
程勉闻言,深深一揖:“程勉虽是殿下的下属,可也是朝廷选官,拿着吏部的告身,不是殿下延请的门客幕僚,殿下这话,恐怕是不妥,恕我不敢领受。”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登时萧曜从耳朵到颈子都热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程勉很快又说:“落选秘书省,是我学识浅薄。连州确是我自请前往,十六卫非我所愿,也请殿下不必费心。”
听他益发不留情面,萧曜反是镇静了一些。他索性也问:“天下之大,为何要选连州?”
“人生短暂,我久闻昆连之名,既有良机,自然不容错过。”程勉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听到这个答案后,萧曜心想,既然早有远赴边关之意,为何要去做校书郎?可程勉的神色虽然平淡,其中的坚定之意绝难隐藏,很难相信如此神色和气度的年轻人会是巧言令色之辈。萧曜想了想,继续说:“路上你也听见了。近年来昆州没有战事,也许去了只有边陲之苦,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