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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曜忍了半天,总算没有当场发作。冯童赶快亲自把人领到后院的元双那里,再匆匆赶回来,生怕萧曜脸皮薄、又没有和地方官员交往的经验闹出什么不愉快。他回来时诸人已经按官职尊卑就座——萧曜自然是坐在主座上,右手下首是刘杞,左手的首座本该是彭全,可因为程勉也属于被接风的“远客”,硬是被推到了首座。
落座之后先由刘杞敬酒。明亮的灯烛下,那杯盏中的液体荡漾着娇艳的深色波光,香气亦是十分诱人,是西北诸州常见的莆桃酒,萧曜知道这是他到任连州的第一杯酒,盛情之下,不喝难免不合时宜,但他没有饮酒的习惯,新年的屠苏、端午的雄黄都是至多沾一沾唇,可眼看着刘杞和连州官员均已满饮杯中酒,犹豫了片刻,没有再按裕州的旧例找人代饮,而是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酒杯尚未触及嘴唇,两道声音阻止了他。
先是冯童一路小跑地上堂。在京中时,冯童算得上身材魁梧,但到了连州地界,似乎也没有出奇之处了。他跪在萧曜和刘杞之间的空地,低声道:“殿下才服的药,美酒解药,奴婢斗胆扫兴,请殿下斟酌。”
一旁的程勉也稍稍离座,倾向刘杞所在的一侧,慢条斯理地解释:“刘别驾有所不知,按医嘱,陈王殿下不可饮酒。”
刘杞放下空杯,拍额笑道:“实不知殿下在服药,这就叫人送茶水来。只是连州风俗如此,日后抚恤孤寡、祭神问天、总是难免要与乡民往来,到时候……”
“日后事,日后再议也不迟。”程勉笑道,“今日下官自请为陈王殿下代饮。”
“我等已听闻程司马海量。只是程司马又要自饮,还要代饮,这酒盏恐怕就不合宜了。”
程勉不去看酒盏,依然笑着看向刘杞:“不知别驾可有监酒的人选?”
刘杞大笑,呼唤左右道:“替程司马换酒盏。再速速召和薇来。”
不多时就有一名盛装胡姬携着一只比众人所用的酒盏大了一圈的银酒盏施施然而来,进堂后拜道:“妾和薇应别驾大人传召,前来为诸位大人侍酒。”
来者不仅声音甜美,皮肤尤其雪白,在烛光的照耀下真可称得上玲珑剔透,令人目眩。
彭全示意来人起身,坐在程勉身旁:“程司马要寻监酒,和薇可当此任。”
程勉似乎也不惊讶,神色比平日还和煦些,含笑寒暄:“那就有劳和姬。我初来连州,风俗人情一概不知,如有不合礼仪之处,只管提醒我就是。”
和薇眨眨眼,当即放下酒盏满斟一杯,自先饮了,才说:“蒙司马不弃,妾先自饮一杯,再行监酒之责。”
她个子娇小,饮酒的姿态却十分豪爽,偌大的一盏酒,顷刻间就喝了个干净。在她饮酒之时,又有别的歌伎各自就位,准备为今夜侍酒。萧曜见初次接风就用了大量的歌伎,而诸人皆不以为怪,内心已然有了计较。这时有一个极美艳的少女要坐在萧曜和刘杞之间,萧曜便说:“我不能饮酒。你去服侍别驾吧。”
话音刚落,原本退在后排的冯童膝行上前两步,恰好挡住了萧曜身旁的方寸空地。少女亦机警,飞快地瞄了几眼萧曜的脸,笑着坐到了刘杞的下手。
如此一来宾客坐定、侍酒之人也齐备,随着丝竹声,接风宴的劝酒也次第而开。萧曜虽有程勉代饮,但该说的话无人可代,几轮下来,已经觉得耳旁嗡嗡一片,不胜其烦了。
尤其是他不饮酒,酒席间的种种应酬都看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官人,饮了酒之后,其中鱼龙混杂之处也实不足观,萧曜原本想听堂下的乐声打发时间,可堂内喧嚣,又哪里能听的清楚乐声。
或许是他百无聊赖的神色过于昭然,酒过数巡后冯童找了个空当,低声询问:“殿下可是乏了?”
萧曜瞥一眼被连州官员纠缠着的程勉,摇摇头:“下午小睡过了。倒也不累,只是……”
那边程勉似乎是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酒盏,玫红色的酒偏偏撒在和薇的胸口上,前来敬酒的官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引得周遭人哄堂大笑,和薇也笑,顾不得擦去残酒,而是先捡起翻在膝盖上的酒盏,将酒盏交回程勉手中,又大胆地附耳向他低语。
在开席不久时,萧曜曾经数过程勉喝下的酒,又很快放弃了,到后来,他只能时不时去看一眼程勉,试图依据他的脸色来判断对方的酒量,但似乎依然很难,唯一能确定的是,不同于格格不入的自己,此时的程勉仿佛如鱼得水,要说他与堂上诸人相熟已久,肯定也是信的人多,不信的少。
萧曜简直是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冯童,冯童这次没有读到他的言下之意,悄声问:“殿下有何吩咐?”
“程勉到底能喝多少?”
“怕是早已醉了。勉力支撑而已。”
萧曜一则不信,一则不解:“为何不避席?”
“这是殿下的接风宴,殿下不开口,他即便是能避席一时,也还是要回来的?何况殿下如有吩咐,他不在场,误事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冯童看似不经意地朝程勉所在的一侧望去,“殿下如果担心程五,奴婢就去提醒别驾,散席了就是。”
萧曜没想到症结竟在自己这里,一怔后说:“我见他们都在兴头上……”
冯童笑叹:“饮酒作乐,陪者再乐,也是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