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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完,程勉一时也没做声。刘杞见萧曜听得入神,转向萧曜,抬手一揖后再说:“殿下与司马一心向民,是连州同侪、百姓之福。而司马年少有为,自然是本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下官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只是天下之大,州府间的差异天差地别,为官施政,总是要因地制宜才好……况且,也不是连州往任刺史不欲兴建水利,可除去赋税、还有本州和发往昆州的徭役,连州百姓辛劳一年后,能留在本地的岁入,与杨、易等上州自是天差地、跑马莫及,就是中原一些同为中州的府州,也是远远比不了的……”
一州刺史的首要职责,就是征发赋税。萧曜到任后,大多数精力也围绕着此事展开。他虽然不知道其他府州一年要缴纳多少赋税,但他身为亲王,出生就有以千户计的食邑,两相比较,很快也知道连州委实不算富裕,近几年来,因为各种天灾,朝廷还常常减免此地的赋税。
不过刘杞说了这一通,萧曜也觉得他未必意在喊苦,多半话恐怕是说给程勉听的,于是不等程勉回话,先接过话头:“我与司马来连州不足三月,本就是要仰仗别驾为官多年的经验,直言指教我们。方才别驾说了这些,我实则有些糊涂,如果真的要修水利,是能修、还是不能?”
他望了一眼坐在下手处的程勉,又添了一句:“如果根本没有水,修渠当然是缘木求鱼,但如果能修,只是少钱粮和劳力,我当上书陛下,求朝廷拨出专款、或是免去数年的税负,尽力将这水渠修成。”
刘杞放下扇子,赞叹道:“殿下心怀苍生,连州之幸也!殿下既有此意,下官也当命人尽快核算出从天马山引水所需的花费,尽快呈报殿下。只是连州缺水,刺史府和县衙都没有精通水利的官员,恐怕要多费些时日……也是不凑巧,要是殿下能早几个月赴任,或许还能请崔司马借道一叙……”
“崔敏是么?今天别驾说了这么多天下之大,我倒觉得有时天下也未免太小。”萧曜也没多想,“我们在承宁渡时,正好遇见了他。他与程司马,还有些亲缘。”
“哦?”刘杞含笑瞥了眼程勉,“难怪了。我差点以为,凡是杨州出身的官员,都精通水务,原来还是因为是一家人的缘故。”
程勉这时不得不开口:“先慈姓崔。崔司马虽是族舅,然而我少年时就离开了杨州,多年不通音讯了。”
“宦游人四海为家,与亲朋故旧十年二十年不得一见的,也是常事。”刘杞点点头,“无论如何,程司马也是杨州人,比我等肯定是更熟悉水利,还请司马在本职之余费些心力,多多提点府内官吏,若真能促成此事,必是一件泽被众人、功德无量的大善事。”
一番简短的谦词后,刘杞索性让府吏请来彭全,告知了此事,又当着萧曜的面,将勘探水源、核算工期等事项一一安排下去了。
萧曜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不仅谈了大半天,而且谈出了一件崭新的公务来。下值离开府衙时,萧曜已经有些困顿,脑子里仿佛被塞得满满的,反观刘杞,却不见无疲态,不由得佩服他的精力和老练来。
这些时日来,萧曜已然习惯在当值时与程勉共出入,所以谈完公事后,照例等他一并离开。不想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又被刘杞叫住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回过身,见刘杞笑着走近,一扫洽公时的老成和威严,极自然地换上了谦恭神色:“这几日不知道程司马可有闲暇么?”
程勉没料到竟是问自己,一顿道:“适才别驾安排下了诸多公事。千头万绪,许多下官都得要从头学起。不知别驾还有何见教?”
刘杞身材魁梧,略一动作,就容易出汗,这时扇子扇得更频繁了:“真要引水入黑河,也不是一日之功,不必记在一时……其实不是公务。老夫受人之托,想邀程五去舍下赴宴。”
听到这里萧曜就想回避,可刘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赶快又说:“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前段时日,我一个内侄,贪杯一时不查,开罪了程五,现在十分懊悔,几次三番求我居中调和,想亲自向程五赔罪。”
萧曜心想他的脾气可大,赔罪真是不易,又因为事不关己,不大合时宜地觉得可乐,硬是忍住了,只是将目光投向程勉,看他如何计较。
程勉似乎更诧异了:“我在连州交游极窄,得罪之说,恐怕是误会吧。”
刘杞格外看一眼萧曜:“内人姓符……”
一听之下,萧曜当即变了脸色,又不敢看程勉,只好将目光投向窗外因为久不下雨而奄奄一息的花木上,可精神却丝毫不敢懈怠,屏气凝神地等待程勉的回答。
程勉的语气却很寻常,甚至可说平静得过了分:“那一定是误会。下官在连州结交的诸人里,没有姓符的郎君。”
刘杞清了清嗓子,终是无奈道:“是上个月某一日的旬假,小侄做东,不知城南和姬深受程五的喜爱……”
他毕竟比萧曜和程勉年长许多,涉及到狎妓的事情,还是觉得尴尬,没有把话说完。
萧曜惟恐自己牵连进去,更是一门心思地盯着枝头的花苞,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僵持了一阵后,程勉大概是不欲让刘杞过于难堪,到底还是打破了眼下的僵局:“我也不知道城内诸郎君如此喜爱和姬,不然绝不敢独美了。下官行为轻浮,竟累得别驾在公府内专门过问此事,不胜惶恐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