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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将连州并回昆州?或是将易海划归昆州,这不是更顺理成章吗?”萧曜听完裴翊的解释,解惑之余,又有了新的不解之处。
裴翊一笑,感叹地说:“三郎来连州已近一年,觉得治理州府难么?”
萧曜略一思索,不好意思地承认:“我算不上治理了州府,不敢妄言难易。但是……真不知道陛下治理天下,该忙成什么样子。”
“连州下设三县,易海与正和相去不过百余里,两地间的政务往来已经疏远,连州和京城,即便是快马,也要走上小半月。越是远离权力中枢,越是需要能臣,像昆连这样的边境州府,还需领兵作战,镇守边关,更不是常人可以担任的职务。以史观之,立下不世军功的能臣,无不被后人铭记感怀,但他们的结局不外乎几种,一是回到中枢另有重用,一是兔死狐烹,还是一种,是试图改朝换代,成王败寇毕于一役。军功寄托了万千人的生死,一旦以此立威,再大的财富和权势也难剥夺,更难免引起猜忌。当年分拆昆连,本意是防备昆州拥兵太过割据一方,试图设两州互相牵制,所以易海不会划归连州。至于为何不将昆连合并……依我的猜测,也许是要是不另设一州,许以官爵俸禄,更无人愿意在连州为官了——毕竟自前朝以来,官员们均视南江以南的诸州为化外之地,用以安置遭贬的京中官员,可见州府之间,本就有高下之别。”
“景彦也说论为官的前程,昆州更胜一筹,你本就是鹏城人,为什么不回昆州?”
程勉的发问毫无征兆,裴翊还是以一贯的温和语气缓缓作答:“因为我本就是个胆怯的庸人,在易海为官已属侥幸,鹏城人才济济,我去了也没有出头之日。”
这次在盟夏关,他们终于从颜延那里得知了裴翊以而立之年就任县令的缘起,于是在裴翊说完后,萧曜不由又去看程勉。后者察觉到萧曜的视线,看着裴翊摇摇头:“不是侥幸。颜延告诉我们了,几年前易海遭到大疫,前任县令携家眷逃走了,是你一力主导救灾,又孤身前往鹏城求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胆怯法。”
裴翊闻言,反而露出颇有一点苦恼的神色,一挠发髻,轻声说:“这……我长在易海,这里有许多亲眷,我又在县衙任职,只能忍着胆怯去做。至于不去昆州,确实还有一层原因:连州没有战事,正是求之不得。”
萧曜忽然有些迷惑:“没有战事,就没有军功,景彦也甘愿么?”
“心甘情愿。”裴翊正色道,“天底下若有什么比做官还要好的事情,就是在没有战事的地方做官。按照我朝律令,家中若有服兵役而死的男丁,方可以免去徭役,赋税减半,但是只要进了流内,无论品秩,均有俸禄有职田、更不必说免服徭役,即便子弟不能以门荫为官,已经不知道比寻常百姓强出许多。即便是犯下罪行,官人也可减免一等。这已经是人上之人了。所以不要说心甘情愿,简直是诚惶诚恐,求之不得。”
萧曜忍不住和程勉面面相觑起来——在踏入裴翊家之时,他是绝不会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来。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再说点什么,反而是萧曜觉得不自在了:“……景彦莫不是在说笑?”
裴翊笑起来:“三郎何出此言?我德才有限,又生来胆小,不敢有功名之想。”
程勉则问:“所以以景彦看,将治所迁回易海,有何难处?”
“最大的难处,是易海地少,供养不起那么多官员。即便是在正和,也是要加上长阳的土地,才能授足州府各级官员的职田。另一桩难处,则是官员多年来居住在正和,未必适应易海的气候,而且搬迁耗费巨大,这笔开销,州府恐怕是难以支付的。”裴翊沉吟片刻,又说,“其实三郎能在易海住下,是我不曾想到的。”
萧曜想也不想地答:“自从来到易海,从未觉得有丝毫艰苦,不瞒景彦,在我心中,易海远胜于正和。”
他回答得诚恳之极,说完情不自禁地望着程勉轻而快地一笑。听到他的答案后,裴翊说:“再者,眼下是难得的承平之时,刺史的首要职责,还是在征收税赋上,连州被荒漠一分为二,易海虽有边关之名,但丁户少于正和长阳,易海已经不是治所的首选。”
“难处我已经知道了。”萧曜点头,“好处呢?”
“三郎想不想学领兵?”
萧曜惊讶地反问:“我?我这持节本州军事只是虚职……而且我学来做甚?”
裴翊对此反问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在了程勉身上:“天子置百官统领四海宇内,譬如官宦子弟,自小耳濡目染,学会典章制度不难,但最终身居台阁者,观其履历,鲜有只在一处任官的。凡是盛世,从未听说仅在中央任官的宰甫,可见处置军政事务,不可能仅靠读圣贤书,即便是天资聪慧之人,不身在其中,也不容易习得其中的关键。本朝至今,尚没有未任州刺史而晋身三省的相公,也没有释褐在赤县神州之外的相公……五郎求官校书郎,但志不在典籍,所以能有机会在州县历练政事,对日后的晋升和任官自然有所助益。但是,这并不是易海独有的——易海比邻天险,又有雄关,地势复杂险要,是学习排阵步兵的上佳之地,但若是意不在此,易海未必就强过正和。不值得在此地苦耗。”